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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悲莫悲兮 ...

  •   佛祖笑容慈悲,许久,身影渐渐隐没于金光中。“待优钵罗七魄齐聚,你的事情,也必要有个了断。”
      白衣弟子身形微颤,俯首拜跪。“弟子……谨聆世尊教诲。”

      西蜀荣城,杏花开了满城,远远连成一片,似胭脂万点、层云千里,纷纷攘攘得占尽了春风。
      床榻上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眼底一片漆黑,似隐着濒死的蝴蝶。离朱忽然想起往年春天,他总爱在乔府水池边那棵孤杏下练字,一手揽袖,一手执笔,微微倾着上身,竟如临水照花,毫不逊春日半分容姿。
      “少爷……”离朱轻轻唤了一声,握住他的手,他的指尖如冰,刺得她打了个寒战。“少爷,我是阿四。你还记得我吗?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
      她的声音低婉如歌、柔若春风,然而男子的身子却只是微微一颤,再没有任何反应。

      “少爷,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手把手地教我识字,我最初学会的几个字,便是少爷和我的名字。”
      “少爷,还记得阿四酿的青莲酒么?那时你总说我笨,唯有酿青莲酒是一把好手。我留在医仙居的时候,还想着将来你们没有青莲酒喝,会不会想念我。少爷,你有没有想阿四?”
      “其实就算少爷忘了阿四也没关系,有阿四在,不会再让人欺负少爷了……少爷,你身子骨虚,先喝点粥吧。”
      离朱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端起粥碗,舀了一勺送到他嘴边,却不见他张嘴。勺子又往前送送,直碰到他唇上,他才下意识张开嘴,缓缓吞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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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近半个时辰的功夫喂完了粥,离朱起身出屋,让殷锐帮她找一套上等的丝绸长袍,再租辆宽敞的马车。
      乔灵素的体能严重透支,需要静养,但军营中有欺凌过他的兵士,留在这里只会让他愈发难堪。她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带他离开军营,到荣城中的罗府别院稍作停留,等白琥珀来寻她。
      转回屋内,乔灵素已阖上了眼,手里却还紧紧抓着那湿透了的衫子。离朱心里一紧,轻轻掰开他泛白的骨节,扯出衫子,又让他抓着自己的手。
      坚硬的指甲深深抠入了手背,她疼得一抖,下意识想要抽手,却又生生忍了下来。

      殷锐的办事效率很快,不到一个时辰就捧了套男装来复命。离朱靠在床沿,被乔灵素抓着动不了身,干脆直接让她进了屋来。
      她放下衣服,也没说什么,便又躬身退了出去。离朱目送她离开,一低头,却见乔灵素已悠悠转醒,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头顶的帘幔……他的睡眠似乎很轻,哪怕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惊醒。
      离朱心里难过,抽出手来,为他披上长袍。他也不说话,只是任由离朱动作,一双眼睛凝凝看她,似是聚精会神,又像是没有任何焦距。
      “少爷……”离朱似乎发现了什么,气息一滞,手掌颤抖着在他眼前晃过,却没见他有任何本能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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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眼睛!
      离朱冷汗涔涔,又举着手急速晃动了几下,没反应,再晃,还是没反应……终于,她颓败地垂手,人也跟着跌坐在地上。
      那双玉石般莹泽、流光溢彩的眼眸,如今却深沉得诡异、死寂得骇人。
      离朱全身冰冷,如芒刺在背,手臂小心翼翼地避过他身上的伤,轻轻将他揽进怀里。“少爷,是阿四没用,没有早日找到你,让你受了那么多苦。少爷,我一定,会治好你的眼睛……”

      “侯爷,已按您的吩咐,在马车里铺了三层软被。”殷锐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离朱立刻噤声,在乔灵素身上罩了层被单,裹得严严实实了,才抱着上了马车。
      春风侯带走一名军妓的事不知有没有传开,但殷锐驾车一路驶出军营时,路上却没见任何躁动,耳边充斥的只有齐整的练兵声。
      离朱抱着乔灵素坐在车内,不禁感慨她治军严谨,同时也庆幸自己在妓营中没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现在是练兵时间,那几个兵士却在妓营中亵玩军妓,殷锐虽拦下了她的刀,却也不会轻饶了那几人。

      罗府别院在荣城西南方,离朱挑了个阳光好的小院落,抱着乔灵素进屋安顿好,便又转身出来,对着殷锐恭恭敬敬地一揖到地。
      殷锐笑着躲开,摆手道:“下官位卑人轻,着实受不起春风侯如此大礼。荣城穷僻,一般营妓都不愿来这个地方。这位公子,是下官的部署从人市中买来的,侯爷尽可带走,下官明日自会将他的营契送到侯爷手上。”
      起初离朱还害怕是女帝背后做的动作,见殷锐如此一说,倒是放下心来,抿唇一笑,又是深深一揖。“离朱多谢殷参将,他日若有机会,定当拜谢参将大恩。”
      殷锐忙着回礼,又说军营事繁,便告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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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朱一心一意照看着乔灵素,每日喂饭递水、上两次药、傍晚前抱他到院子里晒太阳、洗漱更衣……皆是一手包办,甚至连方便之事都不经他人之手,生怕他多受一点委屈。
      然而乔灵素却自始至终一言不发,若不是上药时偶尔发出的浅浅的痛吟,离朱几乎要以为他不仅眼睛盲了,甚至连嗓子也哑了。
      三天后,白琥珀和荼靡等人赶到荣城时正是傍晚,离朱正陪乔灵素在院中晒太阳,一面不停嘟嘟囔囔着什么,一面用绢扇挡在他头顶,滤去了些许阳光。
      荼靡站在院门边,定定看她。白琥珀面色铁青,但看到乔灵素的惨状,责备的话竟说不出口,千言万语都化成了一声叹息。沈秋实一贯的老成持重,春桥红了眼,悄然跟在她身后。

      离朱走时心急如焚,只让曼朱沙带了话,连声招呼都没打便连夜出发,此时见白琥珀风尘仆仆地赶来,瘦了整整一圈,心里又疼又愧。
      她讷讷起身,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傻傻地牵着白琥珀的袖子,低着头不敢说话。白琥珀长叹,摸摸她的头发,手臂一探,将她带入怀中。
      荼靡没有说话,黯淡的视线扫过二人,又迅速移走,修长的手指反扣在乔灵素脉上。
      乔灵素身体一震,猛地睁开了空洞的双眼,剧烈反抗起来,喉咙中溢出一声声悲恸的嘶喊,听得人肝肠寸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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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琥珀快速制住他身上几处穴道,他身子一软,瘫倒在心神不宁的离朱怀里沉沉睡去。
      片刻后,荼靡直身,看向离朱眼里的忧虑,言辞淡淡,没有任何波动。“脉象平稳,没有生命之虞,所受皆是外伤。我配的药外敷内服,一个月可痊愈。”
      “唔……多谢。”离朱望着荼靡枯萎的眼神,心里仿佛被针扎了一下,随即却又想起乔灵素的眼睛。“那个,荼靡,他的眼睛……能不能麻烦你?”
      荼靡一怔,点点头,皙白的手掌覆盖在乔灵素眼睑上,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墨纹般的眉峰浅浅蹙了起来。

      “怎么?不能治吗?”离朱的心跟着一颤……能让荼靡为难的病症,她也是头一遭见到。
      荼靡看她一眼,微微垂下了眼帘。
      “他的眼睛不是不能治,但是需要换目。”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荼靡缓缓收手。
      “换目?要找一双人眼给他?”
      “他的经脉已毁,人眼没有灵性,即使换上了也并非长久之计。”
      “那……怎么办?”
      荼靡抬头,迎着离朱的目光,一字一顿:“赤鱬,人面鱼身,音如鸳鸯,生于须弥海。今不过十余尾,养于鲛人王室之中。”
      “鲛人……王室。”离朱略呆了呆,没有说话,视线却扫过院内的杏花。春杏芳菲,花树下,那少年一回眸的流光,仿佛已经成为了记忆中的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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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扶着乔灵素的手臂一紧,闭了闭眼,又再度睁开。“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能不能忍受长途颠簸?”
      荼靡双眉微挑,扯了扯嘴角。“我可保他周全。”
      “那好。我们明日启程。”离朱俯身,抱了乔灵素回房,走到门口时,脚步一顿。“春桥,你照看一下乔公子。荼靡,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春桥跟了离朱进屋,白琥珀笑笑,和沈秋实心领神会地退出了院子。荼靡独自站在傍晚的暮霞中,唇角微微一抿,似是想挽出个笑容,然而心神一动,又生生忍了回去……她已经忘记了他们之间的点滴过往,又怎么可能……
      离朱安顿好了乔灵素,推门而出,正见桑榆斜阳下,荼靡长身而立的身影。笔直的背脊,瘦削的肩膀,长发束在一侧,露出了火红衣领上一段白鹭般美好的脖颈……
      他周身笼着一圈浅金色的光,明明温暖,却又让人感觉到深入骨髓的悲凉。
      “荼靡……”话一出口,他周身一震,转过身来看她。绝美的眼底翻涌着各色情绪,对上她纯澈的眼眸,一时……竟仿若沧海桑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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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悲莫悲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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