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落》不落言一

4、第 4 章

　　破旧的日记本，安静地躺在红木制的豪华办公桌上。
　　第一页，朱红的笔墨，扭曲而深刻地记下这样一行字：我忽然觉得我连婊（晋江）子都不如，他妈的所有人我都要讨好，不管是嫖客还是路人。
　　金成遥看到这样一行字，打了个寒颤。他全身都抖了一下。颤抖着，他还是伸出手，翻过了这一页，接着看下面的内容。裴辰说，要想治好一衣的病，一定要金成遥自己重温一次一衣的所有痛苦。
　　乌鸦被割掉了舌头,喜鹊被上了发条,终于有一天它们都死了,从此世间无喜无忧。
　　成晓怡打牌的时候，我从来不在旁边看着。我甚至不能在屋里待着。她说我晦气。
　　她说，我刚出生，就把她的幸福全部剥夺了。所以她恨我。她也恨那个不肯再给她幸福的人。所以，尽管我含着金汤匙出生，但我自己吐掉了，还把她的也抢走扔掉了。
　　我记得小的时候我还会愧疚。一切苦难都因我而起，那么，我又有什么好抱怨的？
　　可是，纵然我不在她身边，她打牌也从来没赢过。一次，都没有。
　　她输钱的时候，我总是尽力将自己藏起来。可是不管我藏在哪里，她总能找到我。她让我跪在屋子中间，用她所能拿到的一切来打我。有时是衣架，有时是扫把，有时是电线。工具应有尽有，她从来没愁过这个。
　　边打的时候，她还会边骂：“都是你，晦气鬼，要不是你，要不是你是个女孩，要不是你生出来的丑样，我也不会在这里跟一群中年妇女打着破破烂烂的纸牌。我应该坐在自动麻雀桌旁打麻将，应该跟一群上流社会的高贵夫人打桥牌。那帮无耻的女人分明就是出千，合着来讹我的钱。她们就是看着我好欺负，没有男人帮。都是你，都是拜你所赐。可现在我还要挣钱来养你，真是作孽。”
　　我从来不说话。
　　记得有一次，我对她说，那你以后就不要打了，反正也赢不了。她尖叫了一声，说，你竟然敢顶嘴。
　　然后，那一次，邻居报了警。因为她把我打昏了，又用水泼醒。然后继续打。重复无数次后，邻居终于害怕了。
　　可是警察并没有很多闲功夫去管穷人区里的家庭暴力。他只是对成晓怡做了几分钟的思想工作，让成晓怡保证以后再不打我，就走了。
　　警察走后，那天成晓怡真的没有再打我，但不是因为警察的话，只是因为她累了。
　　她仍然经常打牌经常输，经常骂我晦气鬼。
　　可是我，渐渐地，不再愧疚。

　　看到这里，金成遥拨通了裴辰的电话。
　　“辰，我可以，每天只看一页吗？”金成遥强忍住心里的不平静。
　　“当然可以，老爷，只是进度会慢很多。如果老爷觉得受不了，可以慢慢来，逐日增加完成的量。老爷意下如何？”裴辰恭敬地回答。
　　“还是照原来的计划吧。我会按时完成的。”金成遥定了定神，有力地说。
　　挂了电话，金成遥安定下来许多。自己不过是看，就已经这样痛苦。一衣从小经历这些事情，太需要安慰和弥补了。自己倘若仅仅是辅助治疗都不能按时做到，又有什么资格让她叫一声爸爸。
　　于是，他翻开了下一页。

　　上电脑课的时候，因为不懂，侧身问了身边的人。也算是朋友关系的人。不耐烦的语气：“我忘了，这种事情要自己做的。”
　　窗外细雨不断，这样的语气忽地就变得刺耳起来。
　　每一个人都是这样。
　　因为我从来不用手机，从来不穿校服以外的衣服，从来都只穿洗到起了毛的布鞋。
　　有了可以嘲笑人的顺口溜也是最先用在我身上。
　　金一衣，邋遢鬼，不换裤子不换衣，不洗头来不洗澡。
　　今天天气真好，金一衣去海南岛。看见男孩子在洗澡，脱了裤子往前跑。
　　吃午饭的时候，因为只买饭和榨菜，他们也一样会跳着在我身边打转。
　　小气包，卖面包，警察来了滑一跤。
　　眼泪和饭总是混合在一起吞到肚里，跟咸咸的榨菜与饭混合的味道很相似。
　　我不邋遢。纵然我的衣服很旧被洗的发白，可一件一件都是我每天清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起床洗得干干净净的。我每天都洗头洗澡。因为我总觉得我很脏，很脏。跟成晓怡生活在同一间屋子里让我觉得很脏，每天在邻居鄙夷的眼神中走过让我觉得很脏。我洗得很用力，很用力，皮肤都被毛巾磨成粉红。
　　我不小气。我连小气的资本都没有。
　　老师也不会帮我。一开始老师听到，还会批评那些同学几句。可是时间长了，也由得他们去了。
　　有一次我经过老师办公室，听到班主任跟其他老师说，一衣那孩子，可怜是挺可怜的，但确实不讨人喜欢。总是没有表情的样子。那哪是个孩子。

　　我知道的，我不讨人喜欢。打我懂事起成晓怡就一直逼我承认我不讨人喜欢。她总是把我关在门外，要我说大声说一百遍“我是没人要的孩子”才准我进屋。刚开始我总是很乖，一遍一遍，哭着重复着那句话。喊得嗓子都嘶哑了。可没有人帮我计数。我不知道我说了多少遍，我只知道成晓怡一直都没有开门。
　　有时候我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没有伸手去敲敲门的力气，没有再多大喊一遍的力气。没有哀求地叫一声妈妈的力气。
　　至于妈妈这个称呼，成晓怡从来没有教过我。她不准，不准我叫她妈妈。她说我是魔鬼的女儿，不是她的女儿。
　　我恨她。
　　可是有时候，我又觉得她很可怜。
　　她跪在我脚下，发了疯似的求我，求我把她的幸福还给她。她摇晃着我的身子，让我站不稳。她不停地哭，不停地闹，像个孩子丢失了玩具一般，苦苦地哀求我还给她。
　　还给她么？也从来没有过什么人，给我幸福啊。我拿什么东西，去还给她？

　　金成遥的泪流得很肆意。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准许自己哭过。
　　从他接手父亲的祖业以来，他不知道害过多少人家破人亡，让多少人的心血在一夜之间变为废墟。他也曾愧疚过不安过，曾无法入眠过，却从来都不曾像此刻这样后悔。
　　他仿佛看到一堆黑色黏稠的墨汁在包围着覆盖着自己的心脏。他觉得有什么东西一直压着他，让他喘不过气。这一切，就是当初自己以为最好的选择所造成的结果吗？
　　那么，倘若可以，他能不能用他的一切财富，一切心血，和他所生下的所有光阴，去换他十六年前的一个决定？

　　第二天的报纸头条上，赫然醒目地印着关于郑子萱家的公司宣告破产的新闻，同时破产的，还有Ｙ市另外几间颇具影响力的公司。而这些公司，也被金成遥的收购并且合并，改名为一衣，归到了金一衣名下。这件事在社会上引起轩然大波，但不过几周，就被人淡忘在脑后。
　　有心人会发现，这些看似无关联的公司，其实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这些公司董事长的公子或小姐，都与金成遥家的小姐金一衣，做过同学。

作者有话说

　　写这章的时候心里也有小哽咽呢...ricky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