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貘》炼之蜻蜓

82、（十三）僵尸迷宫2

　　僵尸不是没有方向感的吗？
　　巫燏郁闷的想。她一个大活人，还得要一个僵尸领路，这个面子丢大了。
　　宗巳带着她走出迷宫一般的地下仓库，在仓库大门前的空地上，他突然停住了脚。
　　“宗巳，怎么了？”巫燏用力拉他的手，可是宗巳如同定在地面的石像，不肯再迈前一步。他低头看了看巫燏那只紧握他的手，眼里似乎有着复杂的神色，抬起头，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果然要带宗巳离开这里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么？这都是牙尸凛安排好的吧，只有牙尸，可以命令傀儡不许迈出这个地下仓库。
　　巫燏哼了一声，他不肯动，她不会使用暴力么？不长脑子的僵尸！
　　拉起宗巳便要拖了出去，四周却突然走出几个僵尸，将大门挡住。
　　巫燏微微一愣——牙尸凛？不会，他那样阴险狡猾的人，不会明着在最后拦他们的去路。那……
　　巫燏的视线越过僵尸，果然看到僵尸身后走出来的牙尸冴。
　　巫燏挑衅的看了她一眼，牙尸冴却只淡淡道：“之前哥哥跟你打赌，我也在场，既然同意了也不会反悔。可是这一次哥哥私自与你约定带宗巳离开这里便将宗巳还你，却是在我不知情的时候，我不会承认。今天，你别想带宗巳离开这里。”
　　巫燏浅浅笑一下，知道牙尸冴不会默不作声。她承认，在面对牙尸冴和她身上牙尸的血统时，她是没有自信的。
　　宗巳根本什么也不记得。就算记得，身为傀儡也未必会反抗牙尸冴的命令。
　　“可是家里还等着他回去做晚饭呢。”
　　手里更拉紧了宗巳，她不知道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能不能拉着这个不合作的白痴傀儡冲出去？
　　身形突然一闪消失，巫燏拉着宗巳便向大门而去，速度之敏捷直到了跟前那些僵尸才反应过来阻拦。眼见离大门一步之遥，巫燏却被僵尸擒住。铁砸般的手臂，无法挣脱。
　　“宗巳！走出大门！”
　　犹豫的神色浮上宗巳的脸。僵尸并没有去抓宗巳，牙尸冴只平静而悲伤的看着他，他会走出去，或是不会？
　　宗巳虽然是牙尸凛所作的傀儡僵尸，却是由她一手照顾，加上她身上所流的牙尸血统……如果宗巳这一刻走出了大门，他是哥哥的傀儡，哥哥要将他还给巫燏自己是没有资格反对的。但是，心里仍有希望。
　　想要知道，宗巳自己的选择。她不会走出去的，是吗……
　　“出去啊宗巳！”
　　巫燏的声音让他微微有了反应，却更加疑惑。他看着巫燏，身体似乎稍稍移动，离大门仅一步之遥，却又停下来，回头看着牙尸冴。
　　“不要去，宗巳。”牙尸冴轻声，却坚定。宗巳也定住了身形不再迈步。
　　“宗巳，你全都不记得了么……你说过要到我家来当上门女婿的，如今已经不可能了……可是在轩辕古墓，我被紫水封印的事情，你还记得吗？我的年纪已经不会再增长了，一生都只能这个样子，所以当你变成僵尸的那一天开始，就已经注定只有你能陪在我身边……只有你而已了……”
　　巫燏的声音低低的，似乎开始呜咽。宗巳眼底闪过不忍，转身犹豫着向门口靠近……
　　再一点……再向前一点……巫燏偷偷得抬眼瞄着，一边继续装着那个惹人怜惜的声音，宗巳即将踏出大门的那一刻牙尸冴突然喊出来“不要出去！”
　　宗巳的动作再次停住，然而巫燏身体用力向前一挣，虽然没有挣脱僵尸的钳制却抬腿朝宗巳的屁股又是全力一脚，重心不稳的宗巳狠狠摔出了大门之外……
　　“YA~!YA~~!”
　　——出去喽！！嗷嗷呜~~！！
　　仍旧被僵尸钳制着双臂的巫燏忍不住兴奋的扭着屁股，牙尸冴震惊着惨白了脸色，碰上这种无赖欲哭无泪。
　　而门外重重摔在地上的宗巳，回头看着那个一直温柔照顾自己的牙尸冴，又看看半点温柔也没有的巫燏，屁股很痛……后悔！
　　**********
　　“呐，从今天起我解除牙尸对你的束缚，巫燏将成为你新的主人，明白么小宗巳？”
　　牙尸凛眉眼间幽幽笑意，隐约却带着幸灾乐祸。
　　宗巳沮丧的垂着头，点点。
　　沮丧？傀儡僵尸也会沮丧的么？哦，对了，现在他不是傀儡了。巫燏从后面向他的小腿踹了一脚，干么弄得跟逼你卖身似的？
　　其实巫燏也没有想到会成为宗巳的“主人”。——主人，嗯，这两个字听起来是蛮顺耳的。
　　先前打赌的时候只听牙尸凛说过可以解除牙尸的束缚，不再当傀儡。却不知道唯一的方法就是易主，否则成了无主僵尸，就只能最终变成和普通僵尸一样在“食”的折磨下的吃人怪物。
　　——主人啊，呵呵，呵呵。
　　巫燏神清气爽的拉着宗巳走出房间，终于可以带宗巳回家了，终于可以吃一点像人类吃的食物了呜……虽然，巫燏不明白牙尸凛怎么会这么好心。
　　院子里冬日的阳光暖暖的，巫燏深呼吸，排掉肺里那种地下室的腐败味道。
　　“小燏。”
　　牙尸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回头，看到他站在门内的阴影处，似笑非笑的一双眼睛。
　　是呢……这个家伙，真的那么容易就放过她吗？难道他太久没有见太阳，霉菌长到了脑子里？
　　牙尸凛幽幽的声音穿梭过温暖的阳光，像温水里注入一股冰凉细流。
　　“小燏，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怕我的？”
　　巫燏一愣，是啊，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这个她心底的噩梦，脑海最深处的恐惧……就连并吞了妖蝶的之后也不曾忘记过。只是，现在这样看着他，虽然仍旧有些毛毛的，有些发冷，有些害怕……跟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相比，却微不足道了吧。
　　“小燏，你还会改变的。还不是最后。”
　　牙尸凛浅浅微笑，突然转了身，仿佛已经放弃了对巫燏这个玩具的兴趣。
　　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巫燏模模糊糊的，似乎明白一些，又似乎不懂。
　　巫燏，妖蝶，貘。三方相争她是胜者，并吞妖蝶，吃了貘。那两种力量在她体内互相牵制，形成微妙的平衡，性格，内心，那些细小的改变。
　　最后的胜者，真的是她吗？
　　“宗巳，回去吧。”拉拉宗巳，走出了牙尸家的大门。
　　身后，那遥远的地下室中，仿佛还听到记忆中胆小鬼巫燏，被鬼怪僵尸吓哭的声音……
　　.
　　“除魔降尸美少女二人组”从巫燏把宗巳带出牙尸家的那天就散伙了，改为“降尸除魔金童玉女二人组”。
　　好在从实际用途来讲，宗巳不比牙尸冴差。确切说，牙尸冴有用的只是她的牙尸之符和降伏僵尸方法，属于作战指导型。体力上来讲，那就两个字：包袱。而宗巳，则属于实战型。
　　自从大厦“起火”事件以来狂僵尸的数量以倍数在城市里出没，巫燏终日只是焦头烂额……的忙着指使宗巳。大厦，季罡……那些事情自有巫子桐出面处理。
　　最令人担心的，确是没日没夜寻找着小梦的流青。
　　“喂，流青哥都两天没回来了哎，你说他会不会已经在哪里变成僵尸的便便了？”
　　——哦，不对，僵尸没有消化功能，不会便便。
　　——那被僵尸吃进肚子里的肉肉都到哪里去咧？
　　想远了。刚刚说什么来着？哦，流青两天没回来了。
　　巫燏抬头看看宗巳，对宗巳转头无语的神情撇撇嘴。“算了，反正你也不会说话，问你也白问。”
　　自从带宗巳回来，他还是没有开口说过话。
　　——牙尸凛说过他跟生前熟识的人一起生活久了，会慢慢被同化，恢复一些记忆，是不是真的啊？
　　耳边小孩嚎哭的声音吵得人心情烦躁，巫燏坐在石阶上，对身旁惊魂未定的小孩吼了一嗓子：“别哭了！是不是男生啊你？”
　　小孩的哭声猛地停顿片刻，看着巫燏凶恶的样子，扁了扁嘴巴，哭得更凶。
　　宗巳再次回头，似无奈似抗议的看了巫燏一眼，她一手敲着刚被救回来的小男孩的脑袋一手指着正跟僵尸扭打成一团的宗巳，“看什么看，没看过教育小弟弟！？别分心！给我认真打！”
　　空气中猛然一股浓腥，巫燏四处张望着，却寻不着来源……
　　.
　　仲岚熟练的肢解了地上的尸体，剔除骨头将鲜肉包进塑料袋中。新鲜尸体的血液蜿蜒的流了一地，使他每走一步都留下血淋淋的鞋印，一直拖了很远。
　　看到远处的巫燏时他略略停了脚，看见巫燏仿佛发现了什么四处张望着，可是他知道他的视力本就比一般人好，就算他看得见，这么远的距离，以他的掩藏巫燏是看不到他的。
　　没有时间多留，立刻返身离去。
　　兴许只是惦记着小福和巫梦太过分心才没有注意，远处，另一个身影却悄悄跟随着他而去。
　　回到藏身的空屋仲岚喊了一声“巫梦。”屋里没有人回应。
　　不祥的感觉浮上来，仲岚几步冲进里间，却没有一个人在。
　　巫梦，小福。只有用来捆绑小福的绳子，无力的落在地上——难道，小福又发了癫！？
　　被饥饿逼急了的小福一旦发狂，现在虚弱的巫梦根本无法阻拦他——仲岚飞快的冲出去寻找，被饥饿支配的小福只会去一种地方，附近有活人在的地方。
　　.
　　血腥的气息顶入鼻孔，刺激了大脑。
　　血甜腻的诱惑与恶心的腥气不断折磨着脆弱的神经，胃里有着抽搐的错觉。巫梦缓缓醒过来，身后是冰冷墙壁的触觉，后脑还残留着撞击后的震动感。
　　小福呢？
　　想要站起来却失败了，巫梦只好仍旧坐在墙边，揉着后脑壳张望。
　　一室血腥。
　　一家三口已经变成冰冷的尸体，血液在渐渐干涸。
　　小福终是甩开了她逃走了，不见踪影。
　　活得太久也不是件好事。巫梦看着地上无辜的尸体，连一点点同情也生不出来。她知道小福是怎样的痛苦，那种无尽的折磨，小福怎么抵抗得了。
　　只能再休息一下下……要尽快回去，不知道被小福咬死的尸体会不会尸变……可是好饿……好饿……饿得已经没有力气。
　　眼前，难道是饥饿产生的幻觉吗……巫梦呆呆看着幻觉中出现的流青，他站在门口一步步向她走过来……呵呵，难道真的太想念他？还是饿昏了？巫梦想摇摇头摇开那幻觉，走到眼前的人却俯身下来一把抱住她。
　　——不是幻觉吗？巫梦瞪大了眼睛，温热的体温，有力的手臂……这个，这个，是真的流青？是真货？嗯……确认一下好了……
　　对着肩膀那柔韧的皮肤和肌肉咬下去，嗯，衣服有点厚，用点力好了。
　　抱着她的身体一震，闷哼了一声，终于松开。
　　“喂，很疼的。”流青又好气又好笑，看着她却又满目的温柔与担心。
　　巫梦还是傻傻的，伸手去捏他的脸颊，被流青把那只不安分的手扯下来，握在手里不肯放开。
　　“我找你很久了，为什么突然离开？”
　　流青的手轻抚了一下她的脸颊，巫梦看白痴一样看着他——问她为什么离开？他没见到她那个受了伤也不会流血的身体吗？没看到这屋里的尸体吗？他到底是瞎子还是白痴？？
　　流青的目光下移突然动手解开巫梦的外衣，她惊呼“干嘛啊你！？”却没有力气挡开。
　　腹部的伤口暴露在清冷的空气里，狰狞一片，似乎有着继续恶化的趋势。
　　虽然已经听牙尸凛说过，心里有了准备，看到这样的伤仍旧心里一震，“怎么会……”
　　巫梦的伤真的已经没有办法了吗，就这样恶化，虚弱，腐烂……流青不知道，僵尸如果这样下去，会变成什么样子？
　　“很恶心吗？”巫梦轻轻淡淡的声音仿佛这身体，这伤口都不是她的。
　　“为什么会这样的……”握着小梦的手越来越紧，流青突然站起来走到屋里的尸体边，用带在身边的净魔狠狠砍下尸体的一条手臂。
　　巫梦一惊，他已经拿着手臂回来，眼神让巫梦感到一丝恐怖。
　　“吃下去！”
　　“不要！”拼命的想要向后躲，可是被冰冷坚硬的墙壁挡着，无处可退。
　　血腥味，尸体味钻入鼻孔。
　　“吃啊小梦！你真的想死吗！？吃了伤口就可以愈合，你吃下去！！”
　　“不要！死也不吃！”
　　挥手狠狠打掉那已经被按到嘴边的断臂，胃里的翻涌达到极限，猛地侧身剧烈的干呕。
　　不停，不停的吐……可是胃里，根本没有可以吐的东西。止不住的恶心。
　　眼泪不知何时涌上来，仿佛代替了那抽搐却无力的胃，要将身体里不干净的东西都冲出去……
　　“小梦……你……”
　　呆呆的看着巫梦无法停止的一边干呕一边哭，很久才平息下来。
　　“不是我不肯吃的……从来都没有僵尸能抵抗食欲的折磨，可是我吃不下去……根本吃不下去……”
　　即使再饥饿，闻到那人肉的气息却只是恶心，无法下咽。
　　“流青，陪我坐一下好嘛。”
　　流青半跪在她身前看了她很久，慢慢在她身边坐下来。
　　心情渐渐稳定，巫梦轻轻靠在他肩上，“你听过白鬼巫楚吗？”
　　流青点点头，只默默等着她说下去，“除魔镇灵的人大概都不会不知道白鬼巫楚，不过却没几个人听说过巫楚还有个姐姐巫梦……”
　　“那一年宗，巫两家联姻，巫楚许了三男宗翔，而我许了次男宗翎。可是巫楚为保鬼道吃了白鬼，自己却变得半人半鬼从此成了新的白鬼……我回巫家禀明的路上，却遇了僵尸……很可悲是不是？姐妹两个，一个成了鬼，另一个却变僵尸……”
　　似乎自嘲的笑笑，那些往事，已经800多年，宛若前生般遥远……
　　“我再没有回去过，对于两家来说，我只是在路上失踪。这样也许比较好，没有人知道，不必让人可怜……我从没说过喜欢宗翎……一直没有跟他说，后来，就再没有机会说……”
　　后来……再后来，便连对别人说“喜欢”的资格也没有了。
　　一个僵尸，何来感情一说，不可笑么？
　　流青却只是伸手抱住她的肩，很轻声，却很坚定，“别再走了好么……以后，我照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