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之期》月下独步长安

1、订婚宴

　　华兰饭店三楼的云水包间，很久没有办过这样安静的婚宴了。

　　静渊包厢内听不见肆意热闹的祝酒现场，反而是优雅的钢琴曲配上小提琴的美妙音符，从包间内倾泻而出。

　　闻声而来的客人与清洁人员聚集在高大的门扉外，小声议论着。

　　“这里面在办订婚宴？”一个中年女士疑惑地问包厢外负责登记宾客的女服务员薇薇。

　　薇薇将手上的登记表合上，笑着说：“这一对郎才女貌，男的拉小提琴，女的弹钢琴。”

　　“怪不得，是艺术家啊，这订婚宴都跟别家不一样。”中年女士感叹了句。

　　“是业余爱好吧，他俩都不是搞音乐的，男的好像是大公司高管吧，女的是插画家好像。”

　　“这...是神仙眷侣啊。长得怎么样？”

　　薇薇看了看周围，见没有其他同事在，用手挡着悄声说：“女的特别漂亮，男的也非常帅，又高又帅。”

　　中年女士的眼睛睁大了：“这样的男的哪里找去啊，这女孩太幸运了吧。”

　　薇薇笑了笑。

　　这时候包厢内走出来一位保养得当的富太太，她身着名牌套装，右手拿着手机，左手拎着价值不菲的名包，眼角带着凌厉，一看就是不好相处的人。

　　可此时，似乎因为喜事临头，凌厉的眼神软化了几分，嘴上笑吟吟说：“小姑娘啊，里面的投屏用不了了。”

　　薇薇不敢怠慢，殷勤地走上去：“我去看看。”

　　她跟在富太太后进了包厢，这时悦耳的音乐声终于结束，整个包厢中的客人似乎还没回过神来，一时间安静无比。

　　大厅里暗红色的地毯上绣着繁复的花纹，头上是水晶灯照耀，整个宴会厅亮如白昼。装点地雅致的前面台子上一男一女站起身来向观众致谢。

　　衣香鬓影，连香水都散发着遥不可及的味道。这一场婚宴要花费十几万，是她这个初级菜鸟服务员两年的工资。

　　薇薇心里叹了口气。人和人真的不一样，她和今天的女主角，一个平凡普通，一个美丽有才。她可以不羡慕她的外貌、才华，但却一定羡慕她拥有这样优质的未婚夫。

　　有钱，有颜，爱她。

　　这场订婚宴已经筹划了一个月，薇薇全程跟着布置准备，卡片，铭牌，气球，蛋糕，照片，音乐，餐桌...他事无巨细亲自天选，凡事以她满意为先。这样细心又宠溺的优质男人，真的令人艳羡啊。

　　富太太的脚步不疾不徐，跟着她经过台前时，薇薇不禁抬头看了眼台上的俊男靓女。

　　坐在钢琴后的白裙女孩，身材高挑，皮肤白皙，她站起身来向未婚夫走去，恰好经过薇薇身边几秒钟，她微笑着，一双眼睛很美，睫毛细密，瞳仁深黑色，仿佛宝珠流转，倒映出包厢的巨型水晶吊灯，星光熠熠，薇薇晃了晃神，很快她走过去了。

　　虽是短短几秒钟，薇薇却始终记得她皮肤白皙而细腻，没有任何瑕疵。那双浅淡的眉毛，似乎是天然的眉形，无任何雕饰，衬着那双眼睛更加突出。她的嘴唇形状极美，涂了亮红色的唇彩。一身白色连衣裙，竟然被她穿出端庄之感，也许是她的气质使然。

　　因为她从头到脚散发着莫名的亲切和舒适之感。

　　她就是订婚宴的女主角——吕盛蔷。

　　薇薇看着她含笑走向那个高大的年轻男人，她的心突然砰砰跳起来。

　　韩南若。

　　她几乎不敢抬眼看他，更不敢仔细打量他的外表，只知道他很帅。

　　吕盛蔷还没走近，他就大步走过来牵住她的手，目光灼灼盯着她看，眼中再没了别人。

　　薇薇极力忽视这对佳偶，压下心中的酸涩。

　　终于，她走到了投屏的地方，收拾起心思帮助富太太设置手机，几下子就成功把手机投屏到了大屏幕上。富太太笑吟吟地谢了她，随即转身朝那年轻男人叫了声：“南若，你过来下。”

　　台上的年轻男子听到了，快步走了过来。

　　薇薇没有理由再留下，正准备转身离开，他却已经走近，她避无可避，突然间面对面地看到了他的样子。

　　高大的身材，优美的身形，一身得体的西装，墨色的黑发散在头顶，五官立体分明，却并不是西方式的雕刻那般，而线条是温润的东方式，天然君子之貌，十分悦人眼目。一双眼睛似乎含笑，嘴角微微上扬。矛盾地是，又带着职业人士特有的精明和干练之气，这样的温润和尖锐气质相结合，不但不显得诡异，反而令他浑身上下充满了魅力。

　　目光略过她时，带着漫不经心和淡漠的疏离，仿佛打量了一眼就失去了兴趣。

　　薇薇被他目光扫过之时，紧张地仿佛心都要跳出来了。很多情绪涌上心头，害羞，羞愧，紧张...

　　当她读懂他目光里的含义时，所有情绪都化成了浓浓的失落感和颓丧感。

　　他大步走过了她，仿佛一阵风一般。

　　短短时间内，薇薇的心情仿佛过山车，从兴奋紧张到失落颓然，终于她走出了包厢。立在高大门扉，失落地松了一口气。

　　也罢，本来她就只是一个服务员而已。

　　“怎么了，妈？”

　　韩南若走到母亲身边，低声问。眼角仍旧带着笑意，笑容也丝毫没变，只有种皮笑肉不笑的感觉。

　　富太太就是韩南若的母亲林秋枫，她把儿子叫来是有话问他。

　　“城北的那套房子，你没让她知道吧？”

　　“您把我叫来就是问这个？”他的表情还是恭谨的，语气却透出了几丝不耐烦。

　　“你待会儿讲话要小心，别一冲动什么都往外说。话说出去可就收不回来了。”林秋枫苦口婆心，想到儿子被吕盛蔷迷昏了头就心里着急。

　　他们两家虽然看起来门当户对，实际上韩家的产业很丰厚，吕家根本没法比。除了现在住的市中心两套房子，他们在城北还有一套别墅，价值千万，最近城北地价上涨，很可能会价值过亿。

　　别墅只有她和丈夫儿子知道，她千叮咛万嘱咐儿子不要告诉女友，每次他都一脸不情愿的样子。今天是订婚宴，她怕这傻小子被情感冲昏了头，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别墅的存在，到时候她想藏着都不可能了。

　　现在的年轻人闪婚闪离的太多，她可不想冒这险，如果把家底让女方知道，万一离婚了岂不是亏大了？

　　“您没别的事，那我回去了，大家还在等着。”韩南若立刻就要转身，笑容已经消失。

　　“你记住妈妈的话，结婚是冒险，不能把全副身家都投进去，知道吗？”林秋枫冲着儿子的背影着急地补了一句话。

　　韩南若似乎没听到，脚步快得不可思议，大步流星地向那个女孩走去，嘴角恢复了微笑，眼神也闪闪发光，再度恢复翩翩的风度。

　　吕盛蔷嘴角带着笑意，看他向自己走来。

　　还没到未婚妻身边时，韩南若就立刻伸出手，紧紧握着她的，好像再也不愿松开。台下的众人纷纷起哄：“秀恩爱，这是要虐死单身狗啊。”

　　他们相视一笑，幸福之情溢于言表。

　　台下的起哄渐渐安静，韩南若这才开口：“刚才演奏的是我爷爷作的曲子，他一直希望我能找到自己心爱的女孩。我想对他说，我找到了，爷爷。以后，我会用我一生来珍惜这份感情。你们都是见证人。”

　　底下爆发了阵阵掌声。

　　他接着说：“我原本打算立刻结婚，但是盛盛还有一年的学业要完成，所以我们决定先订婚，一年之后再立下终生的誓言，办一个最好的婚礼给给盛盛。”

　　这时候，底下有人说了句：“结婚必须请我！”

　　说话的人是韩南若的好友赵平生，他素来心直口快，此时坐在前排第二桌，年纪大约三十岁，相貌一般，却透露着天生狡黠和过于精明。

　　这句话令众人安静了一刻。

　　随后赵平生又补充了句：“不请跟你急！”

　　大家都笑了。

　　韩南若没有丝毫不悦，眉头一挑，笑着说：“不能请你。因为——盛盛跟我说，以后要与狐朋狗友断交。”

　　赵平生正品着红酒，也不生气，继续调侃：“那你就没什么朋友了，老兄。”

　　大家又笑了。

　　笑过之后，韩南若看向身边的女孩，柔声说：“盛盛，你也说几句吧。”表情十分宠溺。

　　吕盛蔷点了点头。

　　这时候赵平生又开口了：“美女要说话了，大家安静一下。那边的别笑了。”

　　所有人将注意力放在了女方身上。

　　吕盛蔷这才开口，声音悦耳动听，却不带什么情绪：“感谢赵司仪维持秩序，我们结婚时一定请你来，放心。”

　　大家又笑了。

　　只有赵平生脸上虽然笑着，却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什么，玩味地盯着她。

　　吕盛蔷继续说：“我的博士学业还要一年，南若很体贴，没有给我压力。我相信一年之期，对于我们也是一个缓冲。到时候我们都会以更好的状态来步入婚姻。感谢大家来我们的订婚宴，希望你们尽兴。”

　　说完下面的亲友开始鼓起掌来。

　　赵平生也起哄：“不醉不归！不醉不归！”带着几丝不怀好意。

　　韩南若没有察觉到这暗流涌动，纵容好友卖乖，很快就被一些发小死党拉下去灌酒了。

　　吕盛蔷则被女方的很多闺蜜拉着，叽叽喳喳的聊天，她看向被赵平生灌酒的韩南若，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订婚宴摆了三十桌，分成两列，左侧这列是男方亲友，右侧是女方亲友。坐在前面的都是关系比较亲近的，后面的自然就是一些不大亲近的亲戚了。

　　前排几桌热热闹闹的，排在后面的稍微显得冷清，大家低声议论着那女双方，不过内容却截然相反。

　　吕家的亲戚们不停夸赞男方优秀。

　　“盛蔷这个年纪还能找到这样的，算是走好运了。”

　　一个异类亲戚不同意：“我觉得韩南若比较好运，碰上盛蔷这样好的姑娘，是他的福气。”

　　立刻就有人反对：“盛蔷好是好，但年龄多大了啊。现在大龄女青年都在读什么博士啊硕士啊的，读完都多大了。人家韩南若愿意等，挺不错的了。”

　　“听说韩家挺有钱的，这韩南若又在未来科技做高管，长得又帅，又专一。真是打着灯笼难找啊。”
　　“是啊。我们必须告诉盛蔷，可得好好抓住了，不能被别人抢了去。”

　　这时候，女主角吕盛蔷走了过来，向众人一一敬酒，亲戚们看男主角没跟来，就七嘴八舌地把话都说了出来。

　　吕盛蔷的脸色因为红酒微微红润，显得气色很好，听完面色仍旧淡定，嘴角带着笑容：“大家关心我，我明白。但你们要知道：不是我要抓住他，而是他要抓住我才对。他很好，我也并不差。”

　　亲戚们向来知道她是有想法的，也不好继续扫兴，只能转移话题聊聊别的，比如婚后打算住在哪里之类的。吕盛蔷心里松了口气，客气地一一回答，倒也算没有冷场。

　　与此同时，对面的那几桌韩家的亲戚们则不停感叹南若可惜了。

　　“南若才多大就要结婚，怎么不玩几年？现在优质男性少，优质女孩倒是很多，他可以好好挑一挑啊。”

　　“这个吕家姑娘人品似乎也不错，就是年纪有点大啊，一年后结婚，生孩子有点晚啊。”

　　“可不知道，现在女孩都不愿意生呢，听秋枫说吕盛蔷以前是不婚不育主义者。等她想明白了，黄花菜都凉了。秋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

　　“好像之前有个刚毕业的姑娘倒追南若，人年轻又乖巧，家世好，打算婚后立刻要孩子。秋枫和志强特别喜欢，人家姑娘又上赶着，可南若偏偏忘不了这个，这姻缘还真是注定。”

　　恰巧男主角走过来敬酒，他听着亲戚们的恭维声，满面红光，精神奕奕。他一向很亲和，大家看他心情似乎不错，也就不藏着掖着，委婉说了心中的想法。

　　韩南若墨黑的头发散在额头，眼角仍旧带着笑意，他默默听着，先是略一吃惊，等到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只是若有所思地听着，脸色不那么自然了。亲戚们自然看出来了，也就收敛些。

　　只是还有一个不识好歹地，一向以韩南若为好脾气的，壮胆说：“表弟啊，你不觉得这么早定下来有些可惜吗？”

　　他的笑容僵硬了，眉头紧皱这，似乎很不悦。

　　然而，他从头到尾并没有说一句。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她。

　　这时候赵平生端着酒杯找了过来。

　　他与韩南若的亲戚们很熟，热络地跟他们打招呼，当然听到了他们说的。惊讶片刻后立刻观察韩的脸色，人精一样的他立刻察觉到韩的情绪有变，便以敬酒为借口把他拉走。

　　“我跟姑姑婶婶阿姨们道歉，南若我借走了，还有几桌要去敬酒呢，一会儿保证把他还给你们。”赵平生一边打哈哈，一边灌了一口酒，脸色丝毫不变，他向来酒量好，喝这点红酒不算什么。

　　亲戚们虽不愿意，也只能笑着答应。

　　赵平生把手搭在韩南若的肩膀上，拉着他向前走，压低声音说：“不怪他们这样说，我也感觉你是英年早婚，为了一棵树放弃了整座森林啊。”随后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吕盛蔷。

　　韩南若的头脑已经有些含混，听好友如此说心思微微动，不禁看一眼他心爱的女孩，。

　　而吕盛蔷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起头来与他的目光相遇。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还是令他心动的样子，美眸里是坚定、坦然。

　　而他则躲闪了她的目光，仰头喝了口酒，好看的眼角蒙上一层郁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