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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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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雨,一个撑着油绸伞的女子正走过苔藓铺地的潮湿甬道。
她的身后,是一所废弃已久的院落,长草萋萋,显得破落而荒凉,而墙角的两三丛焰火杜鹃,却在这静寂的雨天里开得热烈且繁盛,从花瓣上淌下的雨水竟带着抹鲜艳的红色。
行着的女子忽然立在了甬道尽头。
她的身前,是一袭打湿的凌乱黑色夜羽长髦,黑色夜羽长髦前面的,是一张被雨水冼刷得有些发白的脸。
那张脸,此刻还带着生前的桀骜与睥睨,两只抱在胸前的手也显得自信而安适,只是那一头生前修整得很整洁的紫色长发,此刻却被雨水冲冼着,凌乱地铺陈了一地。
从他的装束上看,他生前应该是个养尊处优、惯于发号施令的人,只是这样的一个人,如今却死在了这荒草寂寂的庭院中。
女子的眼睛,不经意地从死者的面部移向死者的眼睛,仿佛突然被电击了一般,女子的身体震动了一下。
那一双死者的眼睛,嘲笑而且空洞,居然带着种莫名的大欢喜,仰望着头顶的广大苍穹,就仿佛湿毗奴殿里那些永生禁锢的灵魂一朝堕入红莲狱火的眼神。
——竟会是那样的一种眼神啊。
良久后,女子方收回心神,心里轻轻叹息一声,从一侧绕过尸体,手搭向那青苔覆盖的斑驳门栓,在就快触着那条木时,女子的手忽然一缩,整个身子跟着如片光般一掠而起,一道枪影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破门扎出。
枪势既快且急,且不带起一丝风云气息,那破落的门户也依然完好如初,而那些被一枪穿过的雨线,也依然是笔直且完整的一线。
那一枪,在幻影枪里已近乎完美。
女子却在这样的一枪里迅若疾火地凌空冲起,身姿美妙有如天籁,不但间不容发地避开了攻击,且在掠身回飘的时候,右手一扬间发起了反击,立有五道细细的紫光向那破落的门户疾射了出去。
五道细光锋利地切开了雨线,激起五道长长的水线,在穿过那破朽的院门时,竟将那些朽木瞬间击成了木屑,化身万千的木屑瞬间向外疾射了出去。
女子的身形跟着疾退,自屋檐一掠而出,手中的油绸伞跟着在雨雾中划过一道优美的曲线。
院落那已然空无的门扉里跟着闯进了一个人,来人长枪一抖间,一道若有形质的枪影电火般地追向空中的女子。
——“千刃”竟也不能阻得他一阻啊。
女子心中惊诧间,手中的油绸伞已是触上了那无声有质的幻影枪,这一枪来得实在太快太疾,且无声息中暗蓄风雷之势,仓猝之间纵能化去,油绸伞也是不保的了。
那样的话,自己的面目怕是要暴露在此人面前的了。
女子心中叫糟间,一道急劲的旋风忽然凌空掠来,将枪影挟裹着偏离了原来的方向。
也就在这一隙之机里,女子的身形急掠而后,消失在了这黄昏雨天的荒芜庭院中。
手握长枪的男人长枪一抖间化开了那突然而至的劲风袭击,眼睛里却已消失了那把油绸伞的影子。
隐身在暗处的人亦瞬间消失得有如水汽蒸发。
男人眉头微皱间走向了那袭黑色夜羽长髦的尸体。
“东方皋。”男人的薄嘴唇里缓缓吐出这三个字来,然后,他看到了死人的眼睛。
他握枪的右手不禁一紧。
不远处,那杜鹃花树下淌下的雨水,依然带着抹鲜艳的红。
※※※
从那处废弃院落脱身后,女子穿街过巷几转几折,恢复从容姿态,上了前面一处叫“古月壶”的茶楼,手中的油绸伞一抚之间,已如碎屑般落了一地,消融在雨雾中。
上得阁楼的霎那,她的眼皮突然一跳,一个夕影服男子的背影突然就映现在了她眼帘里,斜风荡起他紫色的长发,仿佛纠缠绾结的一个异梦。
竟是轫曦。
她忽然就有些喘气不过来。
“息嫱。”轫曦转过身来,微笑着望向微微有些惊愕的女子。
“你怎么会出现在那?”息嫱吐一口气问道。
“婚礼再过十天就要举行了,而新娘子却跑了,这样的情形岂不是让人很着急?”轫曦微笑,似乎任何时候,他都是这样一副微笑的表情。
息嫱闻言却不做声,默默转过身去,茫然看着楼外细雨翻飞。
轫曦看着女子瘦削得有些坚硬的背影,嘴里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上前轻揽起了女子的肩:“我知道你心里苦,可我看到这样的局面,心里岂不更苦?”
“那个人,我不要嫁。”息嫱有几分苦涩地开口道,头枕在男子宽阔的肩膀上,几丝紫发拂上了男子的脸。
楼外,淅沥雨声经久不绝,浓稠夜色已渐次笼下。
茶楼老板不知何时已在阁楼的伫檐前亮起了四盏灯笼,桔黄的灯笼在雨雾中氤氲出一片桔黄的光来。
“你知道方才追击你的那个人是谁么?”良久,轫曦打破这寂静道。
“那样的枪还不至于我猜出他是谁么?天落城大王子商无袭,又有谁不知道呢。”息嫱道,念及“商无袭”三字时,她的声色不禁微微地有些不自然,这并非是因为商无袭在天落城至尊至贵的王室身份,而是因为她十天后要出嫁的对象正是商无袭的三弟商诺,天落银息家与王室的这次联姻,在天落城是件轰动一时的大事。
“被那样的人缠上,是容易脱身的么?”轫曦不禁微微叹气。
——商无袭才干武功俱佳,又身为王室长子,一直被商王看作是接位之人,他生性旷达,年少时喜游历四方,在一次游览徵明山中无意遇刺,机缘巧合下得千寒谷谷主冷木伶相救,爱情的大坝在那一刻瞬间决堤,他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这个江湖传说中面冷心冷的女罗刹,然而天落王室的态度很坚决,他们绝不可能接受像冷木伶这样一个恶名盛负的女人嫁入王室,是以——关于此故事的末后收场有几十版本之多,总结起来便是都是传言,所有人对此都不甚了了,惟一可以肯定的是,冷木伶从此之后在他身边消失,而商无袭性格也一改旷达为冷毅,而且恳请他父王由他身任刑部侍郎这个差使,而自此之后,商无袭身边便再无桃色情爱秘事传出,天落城也自三年前他掌管刑部一来,整个城市为之一肃。
听到这样的话,息嫱却收起了先前的柔弱姿态,一把扬起了眉:“商无袭又怎样?那件事我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她说得如此斩钉截铁毫无回圜余地,轫曦只好习惯性地微笑了:“也难怪你动了好胜心,就是我,也想知道那些人是怎样死的?又是死在谁的手上?萧无良、常白鹤、云水天,哪一个都不是好惹的角色,东方皋更是难缠,真想不出他们竟也会死在人手上。”
“可气的是,这些人死了,所有人第一个想到杀他们的人便是红拂女。”
听到这句话的轫曦不禁笑谑起来:“谁叫我们的息大小姐专爱打抱不平,惩治人间恶徒,才让那些人一看到天理昭彰之事,便想到是救苦救难的红拂女侠所为。”
“人家栽了一身赃给我,你还有心思取笑。”息嫱不禁嗔道,她平时不苛言笑,这浅嗔薄恼神态于她实在是难得不见,轫曦不禁看得呆了一呆。
被轫曦瞧得有些不好意思的息嫱有些面色作烧地转过脸去,岔开道:“你说,这件案子我们该从何处入手?”
“这些人各据各方,平时亦少有往来,萧无良性格凶戾,嗜杀人命无数,常白鹤采花迫良,最为人所不耻,而云水天虽非辣手无情之辈,杀人性命亦在数十之上,东方皋自然也好不到哪去,所有这些人不是一方大豪便是西陆狠辣人物,如今却死于同一手法之下,且所有人在死状上都笑容怪异,不曾留下任何夺命线索,可以断定的是,这个凶手或是组织的秘技修为非同等闲,我实在想不出西陆何时出了此等厉害角色或组织。”
“是呀,真让人——”
“而从利益链上来看,这些人死了,受益的便是安存于世的一些天落世家及天落王室,可这一个月来我们搜集的资料却没有一点天落世家或是王室异动的情况,这个人隐藏得可真深。”
“那我们岂非是无从着手?”
“不,也不是全无下手之处,你忘了我们身上的那张图么?”
“可那图就连普禅寺的白月禅师,都说不出是何名目。”
“白月禅师不知,不代表西陆就无人解此,这些天我正在想,如果能进到天水阁,遇到那阁老儿殷徙履,以他包藏万象之学,或许能给我们答案。”
息嫱眼睛一亮:“殷徙履一年一出的‘万象索解’往年这个时候不是快出了么?”
“正是,到时我们只要争到这份入阁券……”
楼下,就在轫曦说话时忽然传来了奔腾的马蹄声,嘈嘈如急弦溅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