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声未闻》奇风

47、中暑

　　47

　　中暑了。

　　卫生所里，林诗坐在生锈的座椅上，用冰袋敷在脸上降温。

　　大厅的门敞开着，日光照在地板砖上反射着刺眼的白光。厅内只有林诗和医生两个人，空气中都是夏日的热气，很安静。

　　“我认得你。”

　　医生递给她一瓶凉矿泉水，又打开了电扇。

　　林诗睁开了眼睛，望着窗外摇晃的香樟树，出了会儿神，才说：“我都十年没来过这了。”

　　医生笑了几声：“还真被我猜对了。”

　　“猜？”林诗转过头去看他。

　　“我也就是凭感觉。”医生说着又笑了声，“是不是十年前跟牧浪过来的那个女生？”

　　“他......”

　　听到医生说了牧浪的名字，她下意识就想去问牧浪还在不在，是不是真的......

　　“他......还好吗？”

　　最后，林诗问出了这句话。

　　“谁？”医生愣了下，又反应过来，“你说牧浪？”

　　林诗点了点头，目光投在地板上：“嗯。”

　　“他呀，唉。”

　　医生叹了口气，林诗的心则落了下去。

　　“上上个月刚走。”

　　问题的答案被盖上了棺材板，林诗的心情彻底落入谷底。

　　“走去哪儿？”她双眼无神地问。
　　“还能去哪？人死了要么下地狱，要么上天堂，也就孤魂野鬼还在中间飘着。”

　　林诗不回话了。

　　她低着头，没有哭，而是看着自己的脚，想到了十年前牧浪带她来这的场景。

　　当时她没来石村几天，跟牧浪接触也不多，牧浪对她不怎么了解。
　　但是当她跟林彦打电话吵起来时，牧浪没有对此表现出好奇，在之后也没有问过这件事。

　　那种态度，在她看来就是对她不感兴趣的意思。

　　这么想着，林诗自嘲地笑了笑。

　　医生看不懂了，感觉林诗的笑像是修成神功再来复仇却发现仇人已逝后露出的表情。

　　“他......”

　　话出口，却又止。

　　林诗想问很多事情，但又不想问。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怎样，摇了摇头，又后仰着头，把冰袋盖在额头上，然后闭上了眼睛。
　　-
　　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林诗再睁开眼时，天已经暗下来了，冰袋不知何时滑到了地上。

　　穿堂风肆意吹过，身上起了点寒意。

　　林诗站起身往右看了眼，那医生趴在桌子上，也睡着了。四周还是没什么人，再仔细看，就会发现室内很多地方都覆着一层灰尘，显然是没有多少人来了。

　　年轻人都跑出去打工了，上了年纪的人一得病就是比较严重的，在这小诊所里也看不了。

　　林诗叹了口气，拿出手机扫了下桌子上的二维码，转了双倍的医药费。

　　她走出门，在原地驻足了几分钟，叹了口气后走向前方。

　　没有回酒店，但她也不知道想要走去哪里。

　　街上有一些坐在餐馆门前喝啤酒吃烧烤的人，光着膀子，大声说着话。

　　林诗淡淡地扫了眼人群，并没有发现牧浪的身影。

　　这时，她才明白。

　　哦，原来她是想找牧浪呀。

　　她揪着胸口的衣服，皱着眉喘了几口气，总感觉有什么在胸口堵着。不知道是不是中暑的症状还没完全消除。

　　正发着呆，前面突然有人叫了她一声。

　　“林......姐？”

　　林诗一惊，抬头看了过去。

　　徐晨仔细盯着她看了几眼，然后兴奋地大叫：“真是林姐啊！”

　　他跑下台阶，走到林诗面前。

　　“林姐，还认识我不？”他笑着。

　　林诗看着他的脸，她当然认出是徐晨了，不过他这个光头的造型倒是让她挺惊讶的。

　　她笑着说：“你头发怎么没了？”

　　徐晨傻笑着摸了下头：“这不开的五金店，天天弄得头发挺脏的，洗着也麻烦，就直接剃光了。”

　　林诗又笑了下，徐晨指着她的头发说：“你这头发不也短了不少？”

　　林诗摸了下自己的头发，然后说：“我这是变成熟了。”

　　“嗯......”徐晨盯着她，上下打量，“确实成熟了，搁以前你得一边踹我一边说了。”

　　话音一落，两个人都笑了。

　　“哎，别在外边了。”徐晨指了下身后的房子，“进来坐啊。”

　　林诗看到他身后的房子，又往回瞧了瞧，然后点了下头。

　　徐晨把林诗领到屋里，然后朝里屋喊了一声：“媳妇儿！老同学来喽！”

　　听到徐晨的话，林诗睁了下眼眶。
　　徐晨结婚了？

　　她正走神，里屋的门打开了，走出来一个女人，戴着眼镜。

　　看到林诗后，秦思思笑着叫了她一声：“林诗。”

　　林诗一时没认出来，神色茫然。

　　徐晨注意到她的表情，站起来介绍：“这是我媳妇儿，秦思思，以前咱数学课代表啊，林姐你忘了？”

　　“哦！”林诗猛地想了起来，“记得。”

　　秦思思盯着她的眼睛，笑了下，拉着徐晨坐回了沙发上。
　　“当时我们两个没说过多少话，认不出来也正常。”

　　她说着，从桌子下面的抽屉里拿出杯子，倒上了茶水。

　　“思思现在在石城三中当数学老师。”徐晨说。

　　林诗点了下头，笑道：“当老师好啊。”

　　“哎，林姐，你现在在做什么啊？我们得多少年没见了，怎么回来了？”徐晨把茶杯推到她面前，问题不断。

　　林诗顿了顿，她有意在控制有关自己的新闻，而且她向来低调，不在商业圈里的人基本不会很清楚。

　　“就是，普通的职场白领。”林诗笑道。

　　“哦……”徐晨点着头，然后调侃，“我还以为你得当个科学家什么的，毕竟你当时成绩那么好。”

　　秦思思推了下他：“成绩好能做的事多了，就你光知道个科学家。”

　　听到这话，徐晨不乐意了：“我光知道个科学家可不就以为林姐当个科学家嘛，你老师，就你懂得多，行了吧？”

　　秦思思拍了下他的光头：“幼稚鬼。”

　　徐晨瘪着嘴，揉了揉脑袋。

　　林诗在一旁看着两人的互动，觉得挺好笑，心里的烦闷消去了不少。
　　“你们感情挺好的。”

　　徐晨嘿嘿一笑，然后又问：“林姐你呢？结婚了吗？”

　　林诗干笑了下：“还没呢。”

　　徐晨睁圆了眼睛：“不会吧，那肯定是对象太多了，挑不过来！”

　　话音刚落，秦思思又拍了下他：“乱说什么呢。”

　　林诗倒没太在意，笑着说：“工作太忙了，没时间谈恋爱。”

　　“哦。”徐晨了然，又吐槽道，“你怎么跟浪哥一个样，都说工作太忙，不谈恋爱。”

　　“牧浪......”林诗心里一震，咽了下口水。

　　徐晨却没再说牧浪的事：“林姐，你还记得马菲菲吧？”

　　林诗噎了下，她现在脑海里全是“牧浪可能没结婚”，没法去想其他的事情。

　　徐晨说：“她上完大学就去国外了，听说在那当了律师，谈了对象，现在快要结婚了。”

　　“是吗。”林诗干笑了下，没去问去了哪国、对象怎么样，她只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

　　可徐晨却乐此不疲，说着以前高二三班的同学的近况。

　　“阿和在市里开出租呢，去年刚结婚，浩子就不行，都快博士毕业了，还没谈过恋爱呢，哈哈......”
　　“小辉可牛逼了，都抱仨孩子了，他老婆也是咱班的。”
　　“哦对，还有咱班长王珊，人家现在在检察院呢，去年同学会见过了，整个人气质特威风。”
　　“嗯......还有......吴庄棋！你知道吧？当时我们不是一块整他吗，他退休好几年了，也没人去看他，哼，都怪他自己。”
　　......

　　徐晨从同学说到了老师，林诗只是敷衍地点头。

　　秦思思瞥了她一眼，起身回到了里屋，徐晨则继续滔滔不绝。。

　　当徐晨说累了，拿起茶杯喝水时，林诗慢吞吞地轻声开口。

　　“牧浪没结婚吗？”

　　她的语速很慢，可心却跳得很快。

　　空气瞬间变得沉寂，秦思思正好走出来，动作僵住了，徐晨喝水的动作也一顿，脸色变得凝重。

　　秦思思微低下头，轻轻走到一旁坐下，没去看林诗。

　　徐晨把茶水咽下去，然后低声道：“浪哥人走了。”

　　林诗也低下头：“嗯。”

　　短暂的沉默过后，她又补了句：“我听说了。”

　　徐晨叹了口气，两手叉在一起，低下头说：“就今年二月份，当时我还跟浪哥一块在厂里打工呢，刚复工没多久，浪哥接到了电话，说是石姨搬货的时候，从楼梯上摔下来了，在医院呢。”

　　“我跟着浪哥就立马赶回来了。石姨做了手术，但一直都是病危状态，一时半会儿好不了，浪哥就辞职了，我也就回厂子了。”

　　说到这，徐晨又叹了口气。

　　“上上个月，石姨去世了，浪哥准备葬礼，我回来帮衬了一周。办完葬礼，浪哥说他自己先不回厂了。我就觉得他正在伤心劲儿上，得难受段时间，我劝了劝他，就自己回去了。”

　　徐晨把脸捂住，吸了下鼻子：“可是我忘了，那是五月。”

　　五月......

　　林诗眼前的画面变了。

　　牧浪躺在床上，她坐在他床边，给他擦汗，喂他吃药......
　　他起床上厕所，被她看到光着上身后，他害羞的表情。

　　一切都历历在目。

　　秦思思握住了徐晨的手，让他的情绪稳定下来。

　　他继续说：“突然想起来了，就让思思去看看。当时浪哥还坐在桌子旁边，但是......”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抹了把脸。

　　徐晨叹了口气，靠在沙发背上，抬头注视着天花板。

　　“浪哥多好的人啊，我没考上大学，要找工作，他就直接介绍我去他那了，在那里也是他教我入门，那些老工人也不会欺负我这个新人。”

　　“而且他工作特卖力啊，老板都挺喜欢他的，说要给他升职，当时浪哥挺高兴的，请我们出去吃饭。结果后来才知道，那老板是想让浪哥当上门女婿。”

　　徐晨嗤笑一声：“浪哥那性子的人当然不干啊，直接辞了职要自己开厂子！”

　　语气激昂到这，他突然又叹了口气：“可惜那段时间，石姨生病在医院里，浪哥也发着烧，而且他没法说话，实在太难了。我当时啥也不懂，帮不上什么忙，唉......”

　　“那段时间过了，他还是又找了个新的汽车厂，老板说他长得好，让他当试驾，就是那种带着来买车的人在旁边遛的那种，活不重，薪水还挺高的，一开始他还朝我炫耀，可是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又换了个地，继续干技术活。”

　　说完了牧浪这几年的经历，徐晨又开始夸他：“厂里办一些活动的时候，别看浪哥是哑巴唱不了歌，他又会弹吉他，又会吹笛子，把里面的妹子迷得不行。”

　　“那么多漂亮妹子追他，他理都不理人家，说是工作太忙。”

　　......

　　“唉，现在石村这边要拆迁了，浪哥他家也没人，那拆迁费差不多一百万呢，不然他肯定能放心找对象了。”

　　徐晨讲着牧浪的事情，林诗坐在旁边，一直低着头。

　　弹吉他？什么时候学的？
　　之前要送他吉他，结果他也不感兴趣。
　　既然都弹吉他了，难道不是为了吸引女生吗？
　　可为什么又不接受呢？
　　吹笛子？是她送的那支吗？

　　林诗往窗外望去。

　　石村没有夜市，大多数人家里都熄了灯。漆黑的深夜，让天上的白月显得很亮。

　　她突然又回忆起了她第一次心动的那一幕。

　　少年坐在河边的草坡上，手指托着横笛，眼睑半垂，嘴唇轻抿，将笛声吹向高空的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