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情》托孤

1、李进

　　1937年12月10日。
　　南京，汉中门大街。

　　应是冬季，未曾落下雪来。南京是不常落雪的。
　　门前的树被炮火轰过，叶子掉的精光，远望去黑乎乎一片立在那，连只麻雀都不落。
　　李进抱着怀里小小的妹妹，黑乎乎光溜溜的脚丫子不安的蜷着，伸出手去接檐边滴落的水。最后却化成一捧血水。
　　她便不再伸手去接，搂紧了怀里睡熟的妹妹，往背后的柴草垛里又缩了缩，恍惚间又听见了女人的哭叫。
　　几日前日本人马蜂一般涌入南京城，尸横遍野。
　　彼时她正抱着妹妹伏在桌案识字。
　　嘭——一声巨响，她惊慌的往外看，一眼就看到父亲被血洇湿的长袍，那长长的刺刀贯穿父亲的身体，又蛮横的拔出，一步步朝她逼近。
　　李进一把搂起小小的妹妹攀上窗子往外跑。
　　落地的时候踩到什么软软的东西，一下子濡湿她的脚掌，她 顾不得回头看，发了疯似的往伯父家跑。
　　李进不是不懂得，她今年十四岁多了，教书的父亲不止一遍告诉过她日本兵早晚要进城来，要她好好照顾妹妹。
　　街上有人，但是没话声，除了枪响便是惊叫。
　　人人自危，裹着头巾捂着脸跑来跑去。
　　“姐姐，姐姐”，妹妹的小手扒着她脸，“姐姐，你做甚么哭？”
　　李进往脸上一擦，摸到满脸泪水，可怜她刚满两岁的的妹妹什么都不知道。
　　“阿杏，我们往伯父家去，你莫要说话。”
　　她往上颠了颠怀里的孩子，不再说话了。
　　伯父家的门甫一打开，便是一股血气，她怔愣在了原地。
　　地上，床上，被褥里，横七竖八的躺着尸体，伯父伯母胳膊反拧着，死时不瞑目，嘴里直淌出腥红的血。
　　表姐赤裸的惨死在床上。
　　李进倒吸一股凉气，直觉得空气都稀薄，叫人头晕目眩，站都站不稳。
　　哥呢，哥呢。
　　她恍惚间往柴房走，在门前看见哥的尸身，头身分离，血肉模糊。
　　阿杏埋在她颈间，呼吸平和，像是睡着了。
　　李进大口呼着气，嗓子里血腥气愈加浓重，一口银牙都要咬碎。
　　她不敢再出去，街上哭叫声随着枪声越来越近，可爹爹的尸身还孤零零躺在家中的小院。
　　她走进伙房打开碗橱，把东西移出来，再把妹妹放进去，反锁住，再出门。
　　她藏在门后听着杂乱的脚步声在门前晃荡一阵，似有一两声叽里咕噜的怪叫，许是看见这一番景象便不再进来。
　　李进呼吸都滞了滞。
　　她把门虚掩上，给伯父一家收尸，擦干净血，再抱上床，还颤抖着手把哥的头捡回来，用厚棉被盖住。这才敢把妹妹抱出来。
　　李进不敢再进堂屋，却也不敢出去，她只觉得泪都要流干了，在堂屋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便将门锁住。
　　不多时竟飘起雨来，便抱着妹妹在柴房门前躲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