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犬乱离人》狐狸糊涂28

7、红珊瑚权当心意，急心人慌乱进京

　　这天，吕在山在屋子里教爱莲读汉字，江大嫂一推门进来了。见女儿在，她冲着女儿笑笑，声音也放得温柔了些，她没进来，就站在门边对吕在山说道：“快点儿来吧，京娘找你呢。”
　　吕在山一怔，找我？
　　江大嫂就见不惯他这磨叽的样子，往屋里走了几步，隔着桌子拉住吕在山的衣袖，“快点儿，找你呢。”
　　在京娘养病的这些天里，她跟吕在山没有见过面，这是江大嫂的主意，她说要自己跟京娘好好培养培养感情，一边到时候能够一次说成功，所以这七天里，他们两个人一次面都没有见过。现在听京娘说要见他，吕在山心里暗想，到底出什么事儿了，不知道江大嫂有没有跟京娘说起那件事，如果京娘同意的话，那自己也好动身南下了。
　　吕在山进来的时候，京娘正背靠着叠好的被子端端庄庄的坐在炕上，见吕在山进来，京娘没起身，只是坐在炕上欠了一下身子，算是给吕在山行礼了。
　　吕在山当然不会介意这些礼节，他关心的是这姑娘叫他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吕在山在靠门的椅子上坐下之后，看了一眼京娘。几天不见，他瞧出京娘变了个样儿，前一阵子那煞白的脸，如今也带了点儿血色，看来这两天的将养没白费，算是缓过来了。吕在山出于礼节，先开了口：“这两天身体好点儿了吗？”
　　京娘微微点头。
　　“看你的脸色有了些血色，身体显是已经缓过来了，这就好。”吕在山说些客套话，一时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他心中奇道，明明是这姑娘叫自己过来，可是自己依言过来了，她反倒是一句话都不说了？
　　京娘眼睛都不眨的盯着吕在山，像是要把这个救过自己的男子刻在心上一样。
　　吕在山被瞧的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别过脸，咳嗽了一声。多年的平和生活让他对这种事情的触觉已经迟钝了很多，但是姑娘那直盯盯的眼神所蕴含的内容，他就是再笨，也明白了。
　　京娘好像这时才回过神来，她终于开了口。
　　只听她轻轻的说道：“恩公，京娘知道，京娘成了您甩不掉的负担，京娘是要报恩，不是要给您添麻烦。”
　　吕在山听她这样说，赶忙想要开口解释，可是被姑娘灼热的眼神止住了。
　　“您听我说，这些天里，江大婶对我的好，我全记着，她说身边少了个贴心能说的上话的女儿，京娘诚心诚意的愿意留下来做她的女儿，这样一来，京娘就不能伺候先生南下了，京娘心中觉得很对不住先生，先生的大恩大德，京娘只有来生才能报了。”
　　这话说的巧妙，她没有说是吕在山想甩了她这个包袱，而说是自己因为感激江家为她做的，所以只能背弃了先前的话语，失信于吕在山了。吕在山心里明白，他也让他对这姑娘有了一丝感激之情，虽然延误了这些日子但不管怎么说，也算是救了一人，他感激这姑娘的冰雪聪明，也谢天谢地，她终于想明白了。
　　京娘继续说道：“京娘对不住先生，失了言，累先生苦等了这么多天，京娘心中万分惭愧，这是京娘的一点儿心意，还望先生能够收下。”说着，她从自己的手臂下褪下一串珊瑚珠子，捧在手里，向吕在山递了过来，雪白的双手衬着那串红色的珠子是越发的漂亮了。同时，姑娘一双含情的眼睛望向吕在山，她不再说话，就那么默默的，静静的，不眨眼的看着吕在山，眼睛里有不舍，也有难过，还有丁许的委屈。
　　吕在山当然不会要这串珠子，这珠子若论市面上的价格，也只是平常，可是姑娘情愿卖身为奴也不愿意变卖了珠子埋葬亲人，可见这珠子对她有多重要，说不定是什么家里传下来的，那这意义可就大了，他不能要。
　　可是京娘就那么捧着，她不收回。
　　吕在山见实在是推不开了，这才泱泱的说道：“既然姑娘执意要想送，那吕某就收下了。”
　　京娘听吕在山同意收下，脸上一喜，但却一拧身，没有将珠子直接递给吕在山，而是放在旁边的桌子上，任由吕在山取去。
　　吕在山迅速的将珠子取走，整个过程中他没有看姑娘一眼。倒是京娘依旧目不转睛的看着吕在山。
　　站在门边的江大嫂将两人的神情看的是清清楚楚，她叹了口气，没说话。
　　吕在山在房间里没有多滞留，匆匆说了几句话，就以那边还有人等着自己教书为名，退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吕在山就匆匆南下了。他不曾注意到，在他的背后，有一双眼睛一直盯着他，随着他背影的逐渐消失，那双眼睛里也泛出了泪花，眼泪顺着白皙的面颊流了下来。

　　吕在山行到山海关的时候，他开始想事儿了。他想，到底要不要过北京城？从北方到无锡，有旱路和水路两个选择，走旱路，出北京，沿着沧州，德州，济南，济宁，宿迁、淮安，扬州，南京，镇江，常州一路南下，就可以到无锡，要是走水路，那就更方便了，行京杭运河到无锡就行，但是，不管是走旱路还是行水路，北京是个必过之地。这在以往没什么，过就过了，可是现如今，吕在山却犹豫了。
　　他出关的时候，这北京城还是大明的京师，可是现在他入关的时候，北京城已经是清廷的京师了，就在他从盛京出来的时候，清廷就已经决定要迁都了。吕在山望着那个天下第一关的牌匾，心里有些难受。
　　他虽然没有顽固的民族隔阂的思想，可是眼瞅着明朝灭亡，作为汉人，他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儿的，再怎么说，那也是自己的生身之国，况且这刚刚入关的满人会不会跟几百年前的蒙古人一样将人分为几等，然后将明朝的百姓统统划归为最底层的南民，这些历史的过往通通涌上了他的心头。
　　至于说吕在山为什么要考虑过不过北京城？原因说复杂也不复杂，但是也不是那么一两句话能说的清楚的。
　　吕在山想了又想，还是决定过北京城，因为如果绕道的话，就得又耽搁几天，实在是不能再耽搁了。
　　吕在山匆匆进关，飞马南下，这日就来到了北京城下。
　　毕竟是战火燃烧过的地方，人口是十去就空，吕在山一路走来，路上除了见到那些因为天冷而不至于腐烂的饿殍之外，就只看见满洲人的车马摇摇晃晃的朝南行去。迁都，当然不仅仅是那个八岁的小皇上从盛京城的崇政殿搬到北京紫禁城的太和殿那么简单，大量的满族人口也得随之南迁，这又是一个人人拖家带口哀声遍野的大迁徙，多少年的祖籍之地，哪能那么容易就割舍的下呢，有些老人实在不愿意搬走，就四处东躲西藏以便能够躲过本牛录的牛录额真的追查。但更多的人还是在官府规定的时间内匆匆收拾了行李，赶着牛马进了关，但也是一路悲苦。路途实在遥远，且正值寒冬，天寒地冻，穷苦人家饿死的，冻死的，比比皆是。
　　这正应了前人的那句诗，
　　“唯见长城外，僵尸如乱麻”。
　　吕在山心里颇不平静，但是也无能为力，他可以救一家，可是全天下这么多的人，他就算倾家荡产也救不过来，他只能在心里向上天祈祷，希望这战乱早些结束。
　　这一路下来，没有见过几个汉人，想是汉人们都在满洲入关的时候就纷纷南逃了。
　　吕在山骑马到了北京城外，打眼望去，这北京城外也不见得就比自己路上见到的那些城镇强多少，一样的荒凉，一样的冷清，即使是清朝皇帝的迁都之喜也改变不了战火对城池的摧残。
　　吕在山叹了口气，这北京城一年之内三次易主，怕是城内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吕在山本可以不进城绕过城墙南下，但是他到这北京城外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看这北京城外的情形，怕是也找不着能够歇脚的地方，要是三四月间，他就忍忍冻，在这城外随便找个地方安息了就是，可是这天，他抬头望望，北风呼啸，看样子今天晚上说不定还有一场大雪要下，这种天气下，他也只能进城，找间客栈暂时住一晚了。
　　他自西直门进的城，一直转到了城东的朝阳门内大街的时候，眼瞅着天都黑实了，才找到一家点着灯开着门的客栈。
　　小伙计正托着腮趴在当街的大长柜上向外无聊的张望着，见有人在门口拉匹马往里打量着，他也没动身，没招呼，反而很奇怪的看了一眼吕在山，然后转过身，将身后的门帘子一搭，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