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犬乱离人》狐狸糊涂28

2、江掌柜钱财损失，吕在山匆离盛京

　　掌柜笑着将两人让到了靠墙的炕上，命伙计给端来一个小火盆，放到炕上，掌柜的又给里面加了几块炭，扑腾一下，溅起了几点子星火，过了一会儿，喷红的火焰就吐了出来，那两人赶紧将手拢了上去，一会儿的功夫，脸上就已经被火烤的红扑扑的了。
　　掌柜的单腿坐在炕上，又着小伙计端来一壶酒，别烟管儿的见状赶紧将掌柜的握着酒壶的手往外推了一下，脸上的嬉笑收了起来，正正经经的说道：“掌柜的，你看我们兄弟俩在外面冻得可怜，叫俺们进来取个暖，这情我们兄弟承了，可是这酒，不瞒您说，我们兄弟一年的收成怕也不能喝上一壶，可是这是你的买卖，我们兄弟俩没钱买，也不能让您吃亏不是？这酒，就免了。”说着，他摇摇头，然后一拉对面的旧布袍，作势就要下炕。
　　掌柜的赶忙伸手将两人拦住，话语着急的说道：“哎，我的大兄弟呢，这普天同庆的日子，你们就这么不给我这个生意人薄脸？俗话说得好，出门都是兄弟，哦，你们现在是兄弟了，我就不是兄弟了？做兄弟的请两位大哥喝一壶酒，这也不行？”
　　别烟管儿的一时语塞。
　　掌柜的顺势又说道：“再说了，您刚说了不瞒两字，兄弟我，也就说个不瞒，我在北京城的钱庄里还放了些钱，前一阵子那边的音信就断了，着死急了，一点儿辄都没有，您看这店，也冷清清的，没个人来，我就想知道那边的情况，两位哥哥给我唠唠？”
　　旧布袍哦了一声，恍然大悟道：“原来掌柜的是想知道那边的事。”
　　掌柜的赶紧点头称是。
　　别烟管儿的这才收回腿，向掌柜的问道：“您老哥那边存钱了？”
　　“可不。”
　　“那，你那钱就别想收回来了？”
　　掌柜的奇道：“这是为什么？”
　　别烟管儿的呵呵一笑，往火盆旁边挪挪身子，将手重新拢了上去，这才抬头对掌柜的说明白了。
　　“掌柜的，你别心急，听我说，那李自成从北京城匆匆的逃跑了，咱们准备的炮是一发未动，这狗日的临走之前，将城里洗劫一空，能带走的金银珠宝什么值钱带什么，全都拿走了，你想，兵在城里，哪还有个完卵呢？你说是不？”
　　掌柜的额头上渗出了一点儿汗，叹了口气，颓然的跌坐在炕沿上。
　　旧布袍在掌柜的肩膀上拍打了两下，算是安慰。

　　前面几人说着闲话，可是就在这店铺的里面，还有一个房间，里面坐着一个人。
　　虽然外面的天还很亮，可是这间屋里却奇怪的点着灯，这样一来，反而把屋子弄得黑了些，房里的摆设也只是看到个影子。
　　那个端坐在桌前独自喝酒的男子，三十多岁，束着髻，显是汉人。可是他身上却穿着满族人的长袍，如此一来，倒有些不伦不类了。

　　在前面的店铺里，那两个人都喝得有些多了。说话的时候，嗓门也就大了起来，而且还不时的挥舞着双手，顺着言语做出相应的动作。不知是因为火光的照映还是因为酒劲儿起来，他们的脸上已经起了一层红晕。掌柜的盘着一条腿坐在炕上，另外一条腿搭在炕沿上，正侧着头微笑着听两人谈话。
　　不知说到了哪里，别烟管儿的一拍桌子，言语不清楚的说道：“这，呃，这，这进了北京城，咱，咱可算是真正坐了天下了。”。
　　旧布袍摇摇手，不同意他的说法。他说话的时候也有些言语不清了。
　　“你，你这话说的不对，说的不对。”
　　别烟管儿的听人不同意他的说法，心里着急，撑着炕桌就要站起来反驳，可是身子一歪，反而倒在了炕上。他没起来，就那么躺着伸出手指头指着房顶，嘟嘟囔囔的问道：“我，我哪儿说的不对了？”
　　他的醉态惹得旧布袍哈哈大笑起来，旧布袍用手指着对方，笑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不对，不对，是皇上坐了天下，跟你，跟你有啥关系？皇上进了北京城，咱，咱们还是，还是没酒喝，要不是，要不是……”他伸出右手将掌柜的往身边一拉，指头差点儿伸到了掌柜的脸上，掌柜的笑着将他的手送了回去。
　　乙继续说着他的观点。
　　“要不是掌柜的发善心？就咱俩？就咱俩？呵呵，一年的收成都喝不上一回酒。”
　　别烟管儿的闻言，刚挣扎起来的身子又倒了下去，翻个身，脸朝下，趴在炕上，嘴里嘟囔着：“你说的对，你，你总算没当一辈子的傻瓜，普天同庆是人家的日子，我们，我们还是过我们的日子。北京城，北京城跟咱……，没关系。”
　　旧布袍顺着对方的话，伤心的说道：“他们进不进北京城，我们还得过我们的。”这话，听起来，倒不像是酒话。
　　坐在一边的掌柜摇了摇头，脸上多出了些怜悯的神情。

　　店铺里间，那个男人还在喝着酒，不过这次，灯灭了。
　　门忽然打开，风卷着雪扑了进来。
　　突然而来的光线让里面坐着独自小酌的吕在山有些不适，他闭了一下眼睛，缓了一下，这才顺着进来的光线看去。只见掌柜的闪身进来，正在转身准备关房门。
　　掌柜的将房门重新闭好，然后转身面对着吕在山，他拍了拍身上的雪，对吕在山说道：“在山，事情已经证实了。”言谈间，眼神不觉得就流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吕在山一撑桌子，迅速站起，绕过圆桌的时候，因为着急，摆放在桌子边上的酒杯被他的衣袖扫到，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清脆的裂碎声似乎惊醒了吕在山。他微微一愣，停住了急行的脚步，呆呆的望着摔成了碎片的杯子。
　　掌柜的没有动，依旧站在门边，看着吕在山。
　　吕在山喃喃自语道：“完了，完了，跟这酒杯一样，全完了。”
　　掌柜的低下头，叹了口气。
　　吕在山被惊醒，自嘲的笑了一下，然后又重新坐下，拿起桌上的另一个酒杯，抬头看着掌柜说道：“失态了，失态了。”
　　掌柜顺着吕在山的话笑了一下，算是答复。
　　吕在山继续说道：“看来沈阳宫里的小皇帝要进北京城了。”
　　掌柜一脸惊讶，抬起头吃惊的看着吕在山，不解的问道：“在山，这话怎么说的，难道进了北京城还要在那儿立都不成？”
　　吕在山无言，只是点点头。然后伸出手招呼道：“老江，来，坐下说。”
　　掌柜的这才过来，将半个屁股轻轻的搁在凳子上，没敢坐个满座，不解也略带了点儿担忧的看着吕在山。
　　看他坐下，吕在山继续说道：“北京是几百年帝都，是进出关外的咽喉，八旗已经不是眼前的八旗了，难道你以为他们只想着进去抢掠一番就又再退回来吗？”
　　听吕在山这样说，掌柜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接口道：“没错，他们刚才也提到过，说是睿亲王多尔衮跟英郡王阿济格为了是否迁都的事情已经争吵的不可开交了。说是多尔衮决意要迁都，可是阿济格说不想在北京那个南蛮子住的地方多呆。”
　　吕在山从鼻子里哼了一下，心里冷笑道：只能盼望多数人跟阿济格一样，那我们汉人的天下说不定还真能再夺回来了。这话他没说出口，因为这位江掌柜也是半个满人。
　　吕在山对江掌柜说：“迁不迁都再看吧，现在你也只能祈祷你的钱长根了，谁也挪不走它。”
　　江掌柜明知这是句玩笑话，也只能望天叹息了一声，小声的说道：“只能盼如此了。”
　　吕在山忽的换了话题，他向掌柜的问道：“听说你的钱大多都存在北京了？”
　　掌柜的点点头，无奈的苦笑了一下。
　　“原想着那是大城，存着稳妥，可没想到年头李自成换了天下，他还没坐稳紫禁城，满洲八旗这不又进去了？来来往往的人都说，李自成走的时候把北京城值钱的东西都卷走了，我那笔钱，想是也进了别人的口袋了。”
　　吕在山没有再说话，而是伸过胳膊给掌柜的倒了杯酒。

　　天将黑未黑的时候，一个人影闪出了最初的那个店铺后门，他往四周看看，然后裹紧外面的褐色裘衣，拉下帽子，将脸裹了个严实。顺着门前的街道匆匆往城门处走。走到一条街道的拐弯处，对面忽然传来马蹄声，道路狭窄，他只能往墙边贴了一贴。匆匆而过的马队卷起了一阵冷风，也顺带着刮起了那人遮脸的皮帽，露出了一张脸，这个面孔很熟悉，方正的脸膛，颌下无须，仔细看看，下巴处倒也有一点儿胡须，只不过瞧得不是很分明而已。这人正是吕在山。
　　见马队驰过，吕在山又低头拉紧了皮帽，转过身赶紧继续走路。可是刚走了没两步，他就停见身后嗵的一声，紧接着传来马的嘶鸣声。
　　吕在山稍微转了一下头，没有去看后面，而是抬起头望了望天，将黑未黑，正是出城的最好时机，错过了这个时辰，他就得又在这盛京城内过一晚了。
　　吕在山之所以急匆匆赶路，是因为心中有事。他是汉人，往常在这盛京城内做买卖的汉人也为数不少，可是现在不同了，随着多尔衮的兵进北京，这盛京城内的汉人到底会有什么样的结果，谁也说不清楚，这是个是非之地，还是早走为妙，这是其一，其二，早在崇德三年皇太极就下令：“若有效他国衣帽及令妇人束发裹足者，是身在本朝，而心在他国。自今以后，犯者俱加重罪”，吕在山头戴帽子也是因为这个，他可是束髻的汉人哪，以前还好说，现在这种情形下，还是远离的好，再者，在店铺里，他没有给掌柜的说及，即使是朋友，他也不愿意别人为他操心。他心里明白，多尔衮进了北京城，再退出关外的可能性微之又微，随着满洲八旗的继续南下，远在无锡的家乡成了他最大的牵挂。他准备继续往前赶路，不愿意多管闲事，可是身后传来的声音却让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那是一个年轻女子的悲啼声。这不是关键，关键是这人口中说道的不是吕在山在这关外之地经常耳闻的满语，而是纯正的汉话，并且带了点儿点儿北京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