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头凤》清音泠泠

3、第三章

　　3.尘世间芸芸众生，千千万万，那样的她，却只得这么一个。

　　唐婉到后花园的时候，秦窈正一只手凑着下巴，眼睫低垂，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连发髻上栩栩如生的成对蝴蝶钗都不如往日活泼灵动了。

　　唐婉示意小蝶噤声，蹑手蹑脚地走到秦窈身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拍了拍秦窈的肩头，而后藏到秦窈转头的另一边去了。秦窈却一反往常，只是瞥了她一眼，面色凝重道，“婉儿”，片刻又欲言又止，眉头紧皱。

　　唐婉眼见秦窈情绪不对，连忙坐到秦窈身边，亲热地拉着秦窈的手，温和道，“好姐姐，怎么了？同我说一说，便不烦了啊！”唐婉轻拍了拍秦窈的手，劝慰道。秦窈摇摇头，未言片语。

　　唐婉心知秦窈一直以来都是率直爽朗的性子，少有吞吞吐吐、不能言语的时候，怕是真的遇到什么她为之烦恼的事了。唐婉当下也不着急，拉起秦窈的手，“窈娘若是现在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带你到一个地方，保管你什么烦恼也忘了。”秦窈抬起头，强扯出一点笑意，轻声道，“好。”

　　唐婉一个眼神，小蝶立马会意，可怜巴巴道，“小姐……”唐婉皱皱鼻子，佯怒道，“快去!”小蝶的包子脸立马垮了下来，瓮声瓮气道，“知道啦！”

　　不同于临安城的热闹繁华，临安的郊外人迹罕至，颇为静谧。时逢二月，冬日里的雪已消融，岸旁翠柳抽了新芽，枝丫上的鸟儿叽叽喳喳地谱着新曲。唯有春水，除却春风偶然掠过，吹皱出一抹波纹外，平如镜面。昨夜才下过雨，空气中飘荡着泥土的芳香。

　　唐婉深吸一口气，半是感叹半是怀念道，“真好闻！我小时候最喜欢下雨之后这个味道。”

　　秦窈也深呼吸一口气，心情放松了些许。此时小蝶才匆匆赶来，怀里抱着一个西瓜大的布包，看着鼓鼓囊囊的。

　　唐婉立即兴奋起来，招呼秦窈，“好姐姐，快来看看我收集的宝贝！平日里我可不舍得拿出来。”说罢又兴冲冲道，“小蝶，上家伙！”

　　小蝶认命般地打开了那个布包，正当秦窈一脸好奇地凑过来时，却瞬间大失所望道，“你的宝贝，就这……几块石头？”唐婉登时一脸看乡巴佬的表情，“这可是扁平石头，我好不容易收集的，拿来打水漂最好了！”小蝶：……秦窈：……

　　唐婉也不过多解释，抄起一块石头，心疼地抚摸半晌，随即以一个精准的角度投掷出去，那块石头在湖面上轻点脚尖，像是有轻功般飘出了几丈远。秦窈顿时目瞪口呆，呆若木鸡。小蝶则是见怪不怪，毕竟她帮小姐日夜保管这些石头，也早见过唐婉在府中后花园湖边的表演了。

　　唐婉不由分说，塞了一块石头到秦窈手中，“你试试。”秦窈盯着手中那块石头，艰难道，“我？”还在犹疑之时，唐婉抓起秦窈的手腕，收回，发力。这块石头也轻飘飘地飞了出去，在湖面上俏皮地轻弹几下，最后沉下去了。

　　唐婉拍拍手道，“怎么样，窈娘？这么多年，在这块，还没有人能赢过我的！”秦窈也像才找到乐趣一般，呛声道，“我会了之后，你就不是第一啦！”两人起了劲，唐婉收集的白石头如同流星般纷纷被掷出，在湖面上曼舞一曲，最后长眠于湖底。这厢两人玩得不亦乐乎，那厢站在柳树下观战的小蝶生无可恋。

　　半天后，秦窈跟唐婉都瘫坐在地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两人接过小蝶递来的手帕，却是与对方相视而笑。秦窈擦擦汗，忽然没头没脑道，“婉儿，我可能要入宫了。”

　　唐婉蹙眉道，“入宫？你要入宫为妃？”唐婉抓住秦窈的手，抚慰道，“好姐姐，你慢慢说，我听着。”秦窈长叹一声，强自装作没事人的样子，“本家那边没有适龄的女子，今上明年的选秀，本家希望我入宫为妃。我本来也没想到会是我，我不愿意入宫，可是我家也抗拒不了本家的决定。我……”秦窈心烦意乱，说话也没了章法。

　　唐婉无力地闭了闭眼，复又追问道，“你本家为何要送你入宫？”唐婉问完方觉自己说了句蠢话，历朝历代哪一个世族送族女入宫为妃不是为了巩固家族地位、为家族牟利？从来没有人问过她们愿不愿意，大约生活在世族的女子，都逃不过这样的命运。

　　唐婉望着秦窈失魂落魄的样子，只觉种种无力感涌上心头，心里像被块大石头紧紧压着，发不出声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世家之人趋炎附势，拜高踩低，争权夺势，无论男女，都是政治生活的牺牲品。上位者轻飘飘一句话，便将你下半生的命运定了，何其可怕！

　　未几，唐婉紧紧扣着秦窈的肩，激动道，“你若是现下议亲呢！你把婚事定了，圣上总不会夺人所爱，我们还有机会。”秦窈面色未改，毫无波澜道，“来不及了，我族伯秦桧发了话，又有谁敢违抗他。就算我不愿意，现在也只能接受。”唐婉闻言面色苍白如纸，一张脸已是没了半分血色，只口中喃喃道，“秦桧。”

　　事已至此，已成定局。两人也没了游玩的心思，各自道了别，回府去了。小蝶搀扶着唐婉向前走，唐婉心里正有诸般计较、万分盘算。小蝶知道两位娘子感情一向很好，平日里更是相互照拂，焦不离孟。窈娘子性格一向真诚直率，都说一进宫门深似海，这宫里，以窈娘子的性格，怕是也待不住。小蝶一路长吁短叹，唐婉亦没将心思放在走路上。一不留神，主仆俩便撞到了人。

　　唐婉跌坐在地上，真实的痛感传来，唐婉的心神才被拉了回来，小蝶欲扶起跌坐在地的唐婉，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先她一步，紧紧地扣着唐婉的双臂，将她扶了起来。

　　唐婉刚要开口道谢，却见眼前一身玄衣的男子怔怔地盯着她的脸。

　　他大概二十四五的年纪，宽肩窄腰，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生的是一张风流薄情相。莲瓣纹白玉发冠束起他三千青丝。然而最动人的是那双眼睛，它蕴含着太多的情绪，惊讶、眷恋、自嘲，还有历尽千帆的苍茫，像黑夜中的暴风雪，蕴含着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能量将人紧紧裹挟。唐婉望着这双眸子，只觉得异常熟悉，甚至不自觉地想要落下泪来。可是翻遍记忆的每一个角落，她都确信自己没有见过这张脸，偏偏……为什么会……

　　唐婉终于问出那句话，“我们，见过面吗？”

　　那公子低下头来，似是抑制着自己不再看她，行了一个仓促的礼，温和道，“不曾。”然后扭头，慢慢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