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昼偶作》小楼一刀

3、意外

　　这一天乌云密布，阴雨绵绵，伴随着一道闪电，高一四班的最后一位学生终于来报道了，那是一位高挑的短发女生，正是周樾那位神秘的同桌。

　　班主任小张老师紧随其后走进了教室，正打算请新同学来个自我介绍，却看见新同学已经径直走向后排，在教室里仅剩的一个位置上坐下了。

　　“那个……”小张老师卡壳了，想了想，现在把人叫回来也不太好，也就临时改口，“这也是咱班的同学，办理手续稍微耽搁了两天，大家欢迎一下。”

　　渐渐有掌声响起来，却都慢了半拍，没办法，大部分人都没看见这个新同学在哪儿，只好茫然地四下张望。

　　短发女生适时地站起来，说道：“我是翟柔，笔画很多的翟，最常见的那个柔。”

　　翟柔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却留着一个粗糙省事的发型，显然没把自己的外在形象放在心上，再加上冷冰冰的神情，简洁的自我介绍，都给她堆叠了不少神秘感……一节英语课过半，依旧有人偷偷投来好奇的目光。

　　小张老师在黑板上布置了作业，又招手让班长跟着出去，他俩刚一出门，教室里嗡地一下喧闹起来。

　　华多多抢先一步来到了新同学旁边，随便拎了把椅子，在她的课桌旁坐下，露出一个友好而热情的笑容，“你好你好，我是华多多，爱我中华的华，多多少少的多。”

　　翟柔正在翻看课表，掀起眼皮看了这个陌生男同学一眼，点了点头，“嗯。”

　　华多多忽然捧心往后一倒，说道：“哇，翟柔同学，你给我一种好熟悉的感觉，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翟柔错愕地看他一眼，沉默两秒，把手里的东西一放，转身走出了教室。

　　华多多在原地叹息，一反常态地沉稳了许多，没有追出去。他转头看见周樾，眼前一亮，直接坐在了他旁边——也就是翟柔的位置——拐了拐他的胳膊，说道：“这不是老周吗，久仰久仰。”他从胡栀子处特意打听到周樾的名字，一直没机会接近。

　　周樾也对他点点头，“你好。”

　　“我问你啊，”华多多依旧保持着一种心驰神往的姿态，赞叹道：“翟同学她，是不是咱们班最好看的人。”

　　“呵。”

　　华多多一愣，神情怪异地转头，他似乎听见了某种不屑的气声，但周樾面色平静，没有露出任何异样。

　　“……怎么了？”周樾问道。

　　华多多就犹犹豫豫地摇头，“没什么，我刚刚好像，幻听了？”

　　周樾依旧是可有可无地一点头，打过招呼，也起身离开了。

　　/

　　直到上课铃响，翟柔也没有回来。

　　这节课是数学课，秦老师带来一套模拟试卷，投影在幕布上，组织着大家解析例题。众人面前摆着草稿纸，低头演算着。

　　忽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众人抬头，看见翟柔突兀地出现在教室门口。她大概想说些什么，像是“抱歉、对不起、下次不会迟到了”之类的，却又没说出口，一时间那么多目光投过来，她干脆不说了。

　　偏偏秦老师也是个习惯沉默的人，他觉得自己该问几句什么话，却也不太想问了，两人沉默对视，最终秦老师点了点头，说道：“回座位吧。”

　　翟柔目不斜视地回到座位，然后趴在了课桌上。
　　十多分钟后，翟柔直起身来，对同桌说道：“有多余的笔吗？”说这话的时候，她甚至没有看向他。周樾反应了一会儿才确定，哦，是在对他说话。

　　一支笔递到了翟柔手边，她说了句“谢谢。”

　　按照秦老师的一贯风格，他不会拖堂，然而今天他临时想到了一道题的新解法，迫不及待要分享给学生们。

　　下课两分钟了，秦老师还在黑板上奋笔疾书，学生们抬头看着，教室里静悄悄的。

　　翟柔却有些坐不住了，她频频看向窗外，表现得烦躁、不安。

　　周樾看了她一眼，视线转开，又看到前排的胡栀子目光炯炯地盯着黑板，他忍不住笑了。

　　啪嗒一声，粉笔折断在黑板上，秦其老师终于写完了最后一个数字。他退了一步，在脑子里复盘刚才的演算过程，慢慢回过神来，看了看手表，难得地发怔，留下一句“下节课继续”，迅速离开了。

　　几乎是同一瞬间，翟柔拉开凳子站起来，她动作太急了，凳子腿在地上呲啦一声，不少人看过来。

　　翟柔谁也没理，飞快冲向了教室后门，她像是在急于逃避什么，却迎面撞上个什么人，短促尖叫了一声。

　　靠近门口的几排座位起了一阵骚动，胡栀子手里拿着敞口的水杯，被人群往后一推挤，才接的热水倒在了手背上。她赶紧后退，把剩下的半杯水拧紧了。

　　此时再往后门一看，却发现班上那位新同学被一个陌生的男生抓住了手臂，满脸抗拒地被拖拽着走，而围在附近的一圈同学，竟然没有一个人去制止。

　　胡栀子想也不想就挤进了人堆，一把抓住了翟柔的另一只胳膊，“松手！你谁啊！给我撒开！”她怒气冲冲地对那个男生喊道。

　　场面安静了一瞬间，围观的视线渐渐偏移，聚焦在胡栀子身上。

　　翟柔也回过头来，她显然也没料到这样的发展，却不由自主靠近了胡栀子，把脸偏向她，试图躲避另一道视线。

　　那男生也愣住了，他上前一步，大概是想解释什么，一对上胡栀子那双黑亮的眼睛，竟然一时说不出话来。

　　围观的人越多，他看上去恼怒又无奈，对着翟柔喊了一句，“你今天放学必须回去，听到了吗？”

　　翟柔没有做声，那男生又重复了一遍，问，“听到没有？”

　　翟柔“哦”了一声，没有回头。

　　胡栀子维持着气势汹汹的架势，拽着翟柔回到了教室，翟柔挣了挣胳膊她才反应过来，赶紧后退一步，松开手，“不好意思哦，你没事吧？”

　　翟柔先是往走廊看了一眼，然后对她笑了笑，“谢谢你。”

　　胡栀子忍不住担心，迟疑地问，“那个人是哪个班的？他想干什么？”

　　翟柔摇了摇头，或许是她也不知道，更可能是她并不想说，总之，她在原地站了会儿，就回座位去了。

　　胡栀子也慢慢回座位坐下，她看着桌上的半杯水，发现盖子拧错位了，杯身上还有稀稀拉拉几串水珠，她从衣兜里去掏纸巾，不小心碰到手背，立刻倒吸一口凉气，抬起手一看，那里被烫得赤红一片，又被校服袖口磨破了，火辣辣的疼。

　　“你别多管闲事行不行！”周樾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面前，低头看着她，用那种讨厌的自以为是的语气，责难的口吻，对她说话。

　　“……你突然生什么气啊？”

　　胡栀子平白无故挨一句骂，垂着头，忍不住觉得难过。

　　*

　　丁小凌从洗手间回来了，她小心翼翼靠近了同桌，问道：“大家都是怎么了？班上气氛怪怪的。”

　　胡栀子声音发闷，“没什么。”

　　“还有这个，治烫伤的软膏，你要这个干什么？”丁小凌后知后觉地惊呼，“你被烫到了？”

　　胡栀子看着那支未开封的软膏，也觉得很奇怪，“这是哪儿来的？”

　　丁小凌悄悄挤眉弄眼，“喏，就那个，那个‘帅哥’，刚刚在门口碰到他，让我顺手带给你。”

　　胡栀子皱眉道：“周樾？”

　　“嗯嗯！”不知怎么的，丁小凌倒是兴致盎然的样子。

　　胡栀子回头去看，发现周樾飞快收回了目光。她随手拿过烫伤膏，在手里晃了晃，忽然冷笑一声，起身往教室后面走。

　　周樾很难不注意到她的动静，他依旧坐在座位上，却故意左看看右瞧瞧、眼神飘忽不定，假装没有看见她越靠越近。

　　然而胡栀子的视线根本没有停留在他身上，她目标明确，直接走向了后门旁的垃圾桶，从周樾身边擦肩而过，然后稳稳一抛，把原封不动的烫伤膏丢了进去。

　　周樾噌地一下站起来，甚至还带倒了凳子，他不可置信地盯着胡栀子，张口结舌，“你——”

　　胡栀子并不理他，原路返回。周樾当然不让她走，挡在她面前，她往哪边，他就往哪边。

　　胡栀子在原地晃了半天，却没走出几步，简直无语，直接伸手推开了他，“什么人啊，站这儿挡道。”

　　周樾情急之下扯了一把她的卫衣帽子，语气气急败坏，“你凭什么把药丢了，我一路跑去医务室又一路跑回来，就是想快点……你就不觉得痛吗？”

　　胡栀子冷笑一声，把原话奉还给他，“谁叫你去买的？你别多管闲事行不行？”

　　周樾还拽着她的帽子不放，胡栀子使劲往后一撞，脑袋刚好磕到他的下巴，又低头对准他的脚尖一踩，周樾“嘶”了一声，倒退两步，这下真是彻底败了。

　　胡栀子昂着头回到座位，刻意维持着一个胜利者的高傲背影。等过了几分钟，才偷偷揉了揉自己的头。

　　/

　　最后一节晚自习也结束了，一小拨人踩着铃声就冲了出去，更多的人三三两两收拾着东西，和朋友闲聊。胡栀子低头翻书包的时机，快速往后看了一眼，发现周樾待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胡栀子自认为是个豁达的人，就比如现在，生气归生气，却也需要递一个和好的台阶。她深呼吸几次，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准备主动去找周樾谈和。

　　她刚站起来，身旁忽然来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翟柔背着一个薄薄的单肩包，眼神抬起又落下，说道：“一起走吗？”她的态度有些微妙，带着一种莫名的拘谨和怯懦，这和她的冷艳外表大不相同。

　　胡栀子不是一个多么善于交际的人，却总能准确判断出别人递来的友谊的橄榄枝。就比如现在，她敏锐地察觉到，像翟柔这样的人，一旦拒绝了这一次，就不会再有下次了。

　　“好啊，走吧。”胡栀子对她笑了笑，答应了。

　　走廊尽头的灯是声控灯，两个女生穿过其中，视野里一明又一灭，周樾双手撑在窗框上，看着外面三三两两的背影。

　　等到教室里所有人都离开了，周樾弯腰在垃圾桶里翻找一通，把那支还没拆封的烫伤膏捡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