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昼偶作》小楼一刀

15、初恋

　　“然后呢？”对面的人问道。

　　“就是很寻常的发展，”胡栀子单手托腮，回忆道：“我让当时的好朋友提前告诉了老师，老师也来得很及时，总之，在矛盾激化之前，都解决了。”

　　“好朋友，当时的？”乔妍敏锐地关注到了别的信息。

　　胡栀子笑了笑，“那就是另一件事了，一两句话讲不清楚，之后有机会再说给你听。”

　　“好吧，”乔妍只得放下了充当麦克风的纸筒，“好吧，今天就到这里，你再多想想，有没有别的素材，我真的很急啦。”

　　胡栀子点点头，又问：“不过，你争取的那个角色真的会涉及到校园暴力吗？能过审吗？”

　　“不知道，但万一呢，多准备点没什么不好，我听说导演挺关注社会问题，”乔妍的手机响了，她忽然跳起来，“我得走了！”

　　乔妍冲进洗手间照镜子，再三审视自己的妆容，“没浮粉吧？”

　　“没有，你看上去很美。”胡栀子如实说道。

　　乔妍满意地离开了，临走前说道：“我晚上会晚点回来哦。”

　　“好，快去吧，加油。”

　　乔妍离开后，两人间的宿舍一下显得空旷起来，胡栀子躺了五分钟，爬起来抱着电脑码字。

　　截稿时间快到了，她还剩半集剧本没有写完。正在写的是一个网络小短剧的剧本，胡栀子分到了三集，没有署名权，但报酬不少——这还是乔妍替她找到的活。

　　乔妍长得明艳动人，性格也爽朗大方，在这所全国著名的艺术类高校里，算是不难相处的那一类人，一学期过去，两人关系也达到了室友以上，有变成真正朋友的前兆。

　　然而，初次见面时，胡栀子和乔妍的交流并不算愉快。

　　彼时，乔妍站在宿舍门口，拉着一只红色的行李箱，快速地往室内扫了一眼，姿态居高临下，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你这种长相很有观众缘，但戏路太窄了，根本没有发展空间。”

　　胡栀子一开始没听明白，整理行李时才慢慢反应过来，“我听说这一届新生的宿舍分配和往年不一样，不同专业也可能分到一起。”

　　胡栀子拿出自己的校园一卡通，展示给对方，“我是学戏文的，不是表演。”

　　面前的女生一下呆住了，她双手捂住脸，后退了两步，她说：“对不起……对不起，我的意思是，你很漂亮，所以我……我……”所以她才会深感威胁，急于在气势上压过对方。

　　胡栀子很快原谅了她，事实上，她还挺喜欢这样的人，有一种独有的冲动，小小的攻击性，一点傲慢，一点骄矜，但不失可爱，胡栀子从前没有这种类型的朋友。

　　她说：“很高兴认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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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学生活有很多新奇的体验，艺术院校更是如此，相较于普通高校的学生，这里的氛围更贴近“社会”，大多数人目的明确，依循着自己规划的道路，迅捷而充满希望地往前迈进。偶尔会有暗流涌动，但至少，漂浮在上方的，依旧是自由浪漫的青春色彩。

　　同届新生并不多，表演系和戏文系的联系很奇妙，相互依存，相互成就，都是初出茅庐，时不时会有小组作业需要合作。

　　偶尔也有同学一眼在人群中看到胡栀子，赞叹她的外貌条件，“为什么不学表演呢，既然都干这行了……”意思是，既然要来影视行业挣钱，为什么还甘于躲在幕后。

　　“我更喜欢做有把握的事，表演很难，不是谁都有勇气面对镜头的，如果是说长相优势，整容医美也可以达到相同的效果，真正需要努力的是更难的部分吧。”胡栀子这样回答。

　　这段话后来传到了乔妍的耳中，她大为感动，紧紧捧住胡栀子的手，说道：“表演真的很难啊！”

　　不过，尽管很难，乔妍还是在努力迈过门槛，打入圈子，她像是一位攀岩运动员，绝不漏下任何一块落脚点，绝不错过任何一个抓住角色的机会，除开上课时间，她将最大精力投入了社交，永远光彩照人地出现在各种同学同行间的聚会——她希望被人记住。

　　失败的次数很多，偶尔能赚到几个试镜的机会，往往也没有了后续，但至少，乔妍其人，不再只是新生中的背景板，她的面孔逐渐明晰，抓住了属于她的那份如今看上去微不足道的存在感。

　　凌晨两点，乔妍回到了宿舍，她蹑手蹑脚，提着鞋光脚走进门，却发现对面床上依旧点着灯。

　　“你怎么还没睡？”乔妍直接上手拍床板。

　　胡栀子伸手撩开半幅帘子，她露出一个自得的笑，“我马上就能写完了，很厉害吧。”

　　乔妍翻看桌上的日历，某个日期画了一个圈，她奇道：“我记得你们截稿时间是昨天晚上，这都第二天了，你还没交？”

　　胡栀子飞快捂住了耳朵，依旧微笑着，说道：“交不了，不如把我杀了吧。”

　　乔妍耸耸肩，兀自去卸妆，等到洗漱完毕，敷了张面膜，刚在床沿坐下，双眼一闭上，精神松懈，眼看就要睡过去。这时听到咚的一声，对面床上什么东西倒了下去。

　　乔妍强打精神过去看了一眼，发现是胡栀子栽倒在枕头上，昏沉沉睡着了。

　　电脑也歪倒在一旁，屏幕依旧亮起，光标停在邮箱，显示稿件已经成功送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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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栀子是被饿醒的，胃部一阵绞痛，她睁开眼睛，看着空荡荡的布帘天花板。

　　慢慢地，她听到了一点细碎的声音，流水的声音，塑料包装被撕开的声音，她深呼吸一口气，像是终于从水下浮起，回到了真实的世界。

　　乔妍正在吃外卖沙拉，问了一句，“醒啦，快来，我点了两份。”

　　胡栀子远远看了一眼，丧失了食欲，“我今天不想吃草。”

　　“不行，必须吃，明天可能要上镜，吃这个不会水肿。”乔妍催促道：“快起来，再磨蹭就八点了。”

　　“八点？”胡栀子大半个身体探出来，看阳台的天色，沉甸甸的雾蓝色，原来已经是傍晚了。

　　胡栀子静悄悄地从床上挪下来，洗脸漱口，精神恍惚地坐下了，机械式地拆开筷子，开始干嚼紫苏叶。

　　慢慢地，她回过神来，问：“为什么要出镜，怎么还有我的事？”

　　“噢，我忘说了，”乔妍点头，“明天系里要拍一个对外的宣传片，听说有几个毕业的师哥师姐也会来，结束后还能一起吃个饭。怎么样，你陪我一起去呗？”

　　胡栀子面露犹豫，乔妍正打算继续劝，她却点头了，“好啊，听上去挺有意思，我也该出去走走了。”

　　乔妍大为振奋，把碗里的鸡胸肉多分了胡栀子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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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传片的取景地在学校的湖边，没什么具体情节，赏心悦目才是第一标准，主要画面是青春靓丽的青年男女散步、对谈、唱歌、跳舞，最后再来个人潮汇集，一齐微笑朗诵校训，大全景镜头结束。

　　乔妍早早到了地方，买了饮料，分给其他的同学以及工作人员。胡栀子跟在后面，戴着帽子，低着头，像个小跟班。

　　乔妍笑意盈盈地分完了水，回头看见胡栀子的姿态，十分郁闷，“露脸啊，露脸，拉你出来是为了什么？”

　　胡栀子依旧很抗拒，“哪儿就有那么巧……”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导演的声音，“人呢，演员怎么少了一个？！那个叫白宜秋的怎么没来？什么情况——”

　　乔妍笑了起来，她神采飞扬，“看吧，就是这么巧，机会这不就来了吗。”她掀开胡栀子的帽子，拉着她走过去，“刘老师您看看，我舍友也来了，她应该能帮上忙。”

　　刘姓导演诧异地看过来，打量了面前的两人，很快就同意了，拿了个大喇叭喊道：“行了，人齐了，早干活早收工啊！”

　　出镜的大部分人都是表演专业的，即使再实力不济，拍个宣传片还是绰绰有余。两三个小时之后，基本上所有镜头都齐备了，导演助理走过来，笑容可掬，“同学们，大家都辛苦了，咱们拉个群，一起吃个便饭吧。”

　　众人当然积极响应，热热闹闹往校外走去。

　　乔妍小声对胡栀子叮嘱，“刘导多少记住你了，你记得加上好友，积极一点，有什么活肯定就先考虑你，怎么着也得拿个署名吧。”

　　胡栀子转过头来，凝视着她，很温柔地笑了，“乔妍同学，你真好，很适合当一个女主角，喜欢什么样的情节？我来替你写。”

　　乔妍往后退了一步，有点开心，有点羞涩，还有点，“好诡异！你这么专注盯着我看，眼里却根本没有我这个人嘛！我告诉你，我可不是纸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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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聚餐地点定在一家和牛烤肉店，考虑到不少同学已经有了一定的曝光度，这个时段应该是包场，大堂里没有别的客人，整个店里安静、私密。

　　店内摆着长桌，每个座位设立了独立的烤盘，一盘盘牛肉陈列在最近的冰柜，时不时就有服务员过来把冰柜补全。

　　胡栀子安静地陷在了角落，第一个开始动手烤了起来。见状，大家也都逐渐松懈下来，纷纷坐下来。

　　有同学主动靠近了角落，小声招呼，“嗨，以前好像没见过你。”

　　胡栀子抬起头来，发现是一个陌生的男生，她礼貌笑一笑，“我应该也没见过你。”

　　男同学卡壳了，像是信号中断，帅气清爽的面孔浮现出一丝茫然，胡栀子忍不住笑了，类似这样的神情，总让她想起从前的朋友。

　　气氛轻松下来，男生也跟着笑了。

　　没过多久，乔妍过来了，她坐在胡栀子的另一侧，小声抱怨道：“师兄师姐来是来了，人家坐在二楼，根本不和我们碰面。”

　　胡栀子给她夹了一片肉，“没事，大不了就蹲在门口，他们总要出去吧？”

　　乔妍精神一振，赞叹地看她一眼，“嘿，我也是这么想的！”然后，乔妍越过胡栀子看见了再旁边的男生，“噢，俞衡你也在。”

　　乔妍所在的地方，往往会成为人群的聚集中心，更何况此时她有心想要张罗，不一会儿，差不多店里大半的人都汇集到了这个角落。

　　胡栀子一度想要撤离，却被乔妍牢牢抓住胳膊，她提议，“来玩游戏吧！”

　　开始了经典的转瓶子游戏，考虑到下午部分人有课，并没有谁喝酒，桌上咕噜噜转着的是汽水瓶子。

　　几轮起哄欢呼之后，玻璃瓶再一次转动起来，胡栀子察觉到某种预感，谨慎地放下了筷子。

　　玻璃瓶口对准了她的方向，众人先是一愣，随即激动起来——大家总喜欢这样的桥段，壁花小姐被拉到聚光灯下，期待她的反应，或窘迫或羞涩，总是难以预料的。

　　转瓶子的男生提出问题，“讲讲你的初恋吧，印象最深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说冒犯呢谈不上，说不冒犯吧……又的确让当事人感到不适。

　　乔妍侧过身体，笑道：“哎，欺负人家新来的是不是，一来就打探私人感情？”

　　那男生耸耸肩，“好嘛，换一个也行。”

　　“不用，”胡栀子搭住乔妍的手，安抚性地拍了拍，说道：“只是玩游戏，没有恶意的。”

　　这下，所有人的眼神都聚集过来，落在胡栀子身上。

　　胡栀子端起饮料喝了一口，随意道：“初恋……是在高三，我的记忆力还不错，所以每个瞬间都记得，但我不太想说。”

　　众人纷纷发出嘘声，转瓶子的男生催促，“这是干嘛呀，吊人胃口。”

　　胡栀子笑容甜美，神色如常，说道：“初恋嘛，真心占比比较重，很多快乐，很多遗憾，最后分道扬镳，也实在让人伤心，大家应该都一样吧。”

　　这话有点消沉，却又分辨不出真假，叫人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好在乔妍当即捧场笑起来，“学戏文的就是不一般，这是什么，人物念白吗？”

　　俞衡把玻璃瓶推过来，递到她手边，说道：“好啦，换下一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