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昼偶作》小楼一刀

1、晚风

　　男生多少是有些讨厌的，胡栀子从小学一年级开始这么想。

　　她的两条小辫用彩绳扎着，末端系着蝴蝶结，摇头晃脑很好看，后桌的男同学大概是觉得羡慕，隔一会儿就来拽一下，等到放学回家，看到她乱糟糟的头发，爷爷还以为她整天都在和人打架。

　　胡栀子原本以为，只要熬过了小学，她成为一名成熟的中学生，就能远离那些既幼稚，又自恋，还不够聪明的讨厌鬼。

　　显而易见地，初中生活并无法满足她的期望，好在，初中三年也飞快过去，她又要迈入新的校园。

　　高中开学第一天，胡栀子天没亮就起床了，并不是为了早早去学习，只是想躲开住在楼上的某个同班同学。

　　她飞快跑出了巷口，迎面的风把校服吹得鼓胀，她巧妙地避开石板的缝隙，又轻又快地跳到岔路口，心情舒畅极了。

　　“喂！是这边！”没能躲开的同班同学按动自行车的铃铛，声音很大，还补了一句，“傻不傻啊你。”
　　胡栀子脸上的笑容脸立刻落了下来，哎，糟糕。

　　她迟迟不动，同班同学就踩着踏板，咻的一声，停在她面前。

　　“愣着干嘛，上车啊。”他完全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胡栀子更生气了，她的怒火在沉默中升腾，愤怒地后退了一步。对面的人完全没有察觉，甚至还在笑，伸手要接过她的书包带子。

　　“周樾，”胡栀子表情严肃，甚至直接喊了对方的大名，“从今天开始，你不许再跟着我。”

　　“啊？”周樾露出困惑的表情，“我没有跟着你啊——”

　　胡栀子果断地绕开了他，气势如虹地往外走去，校服领子又被人轻轻扯住，“走这边。”

　　胡栀子彻底生气了，她打开他的手，“别离我这么近！男女有别，你连这都不知道吗？”

　　大概是因为她的语气太严厉，周樾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好看的面孔一旦严肃起来，就会流露出攻击性。他不笑的时候，其实是有点吓人的。

　　胡栀子下意识低头，又愧疚似的，飞快看他一眼，还是转身走了。

　　但自行车又挡在了她面前，车把手微微一摆，“行，知道了。快迟到了，现在可以走了吧。”

　　胡栀子和他对视，又飞快移开，垂头丧气地坐在了后座——周樾骑的是一辆山地车，硬加的后座十分违和，但他偏偏要这样做——她感到了挫败，两手拽着周樾的校服，泄愤一样用力往下扯。

　　周樾察觉到校服正在顺着肩膀往下滑，他抖了抖衣摆，撑起双肩，努力地拽着衣服，把拉链往上拉到下巴，飞快骑走了。

　　胡栀子一路上都埋着头，生怕被人看清自己的脸，刚看到校门口的影子，就跳下了车，飞快汇入人群之中。

　　周樾在原地停了一会儿，车轮从落叶上碾过，进入了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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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栀子的那番话大概起了作用，无论是在校园里偶遇，还是在教室里迎面撞见，周樾都没有再和她说一句话。甚至，他变成了先偏开头的那一个人。

　　胡栀子悄悄松了一口气，坐回座位，对着新同桌、新朋友露出一个腼腆的笑。

　　高一四班的班主任姓张，是位年轻的英语老师，戴着圆圆的黑框眼镜，笑得很和气，他提议让大家自由选择座位。于是，胡栀子如愿和一位文静乖巧的女同学成为了同桌。

　　至于周樾——胡栀子悄悄回头看，发现后桌是一个陌生的方脸男生，她把铅笔扔在脚下，借着捡笔的动作再一次回头，把目光投到更远的距离，终于在最后排的角落看到了他。角落靠窗，旁边是一张空桌，他正盯着灰扑扑的窗棂看，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一起吃饭吗？”同桌丁小凌问她。

　　胡栀子愣了一下，立刻露出笑容，“好呀。”

　　等到在食堂的长饭桌旁坐下，胡栀子下意识给旁边留了个位置，等了五分钟，人也没有过来。

　　倒是有个陌生的男同学站到了旁边，问了句，“这里有人吗？”

　　丁小凌摆摆手，“没有没有。”

　　胡栀子鬼使神差一抬头，正看到不远处端着饭盘的周樾，他像是在看她，又像是没有，因为胡栀子的眼神刚一递过去，他就转了个方向，走了。

　　耳边像是有只小虫在嗡嗡作响，胡栀子刚吃了一筷子土豆烧牛肉，忽然抬起头，问道：“你刚刚在和我说话吗？”

　　“是啊，我刚刚问，你的成绩是不是很好呀？”丁小凌稍微有点尴尬地笑笑，“你是在走神吗？”

　　胡栀子还没有来得及回答，旁边拼桌的男同学却突然笑出了声，他语气夸张地感慨，“哇，你们好呆啊。”

　　讨厌，没礼貌，高中的男同学竟然也是这样。胡栀子一边这么想，一边摆出了客套的笑，“你是——？”

　　男生惊讶道：“我也是四班的，你们没印象吗？”

　　丁小凌感觉气氛越发尴尬起来，正想说些什么，却被男生的自我介绍给打断了，“我叫华多多，是咱班的体育委员，我觉得吧，食堂的价格还是有点贵了，要不这样，咱们下次一起翻墙去外边吃？”

　　丁小凌错愕地看着他，胡栀子沉默地看着他。

　　华多多又说：“唉，学校里那么大个操场，一周却只有一节体育课，这不是浪费吗，篮球场后面的围墙刚翻新，顶上插了碎玻璃，吓唬谁呢，不过那里是监控死角，我早就弄清楚了。”

　　胡栀子拍了拍丁小凌的肩膀，“我吃好了，你呢？”

　　“我、我也差不多了。”丁小凌看一眼自己没吃几口的咖喱饭，收拾起碗筷。

　　两人端起餐盘往外走，那个声音又跟了上来，“诶诶诶，等等我啊！”

　　/

　　胡栀子其实并不怎么爱说话。虽然她脸庞圆圆，五官柔和乖巧，看上去天然无害，令人心生亲近。但她的性格和外表并不太相符。

　　当华多多再一次从后桌探出头来——原来他就是那个方脸男生——抱怨自习课真无聊时，胡栀子忍无可忍，回头瞪他一眼，华多多却开心极了，说道：“哎呀，你也觉得无聊吧！”

　　胡栀子一言不发，两手在桌子上噼里啪啦地翻找，半天找不到今天的作业，随便扒拉了两本书，就去了最后排的角落。

　　她把书扔在空桌上，又毫不客气地坐下。窗边的人像是在睡觉，被打扰了，慢悠悠地转过头来，看见是她，轻轻掀了掀眼皮，又转回去了。

　　“起来看书！”胡栀子卷了个纸筒，敲他的头发，“不准睡觉！”

　　周樾好像后脑勺也长了眼睛，反手抓住了纸筒，垫在了手肘下。

　　胡栀子又拿了一支笔去拨他的头发。

　　“男女有别，别离我这么近，”周樾转过头来，似笑非笑，说道：“胡栀子同学，你连这都不知道吗？”

　　胡栀子没接话茬，只是问：“你这儿有吃的吗？”

　　“没有。”

　　“快拿出来。”

　　“都说了没有。”他语气懒散，慢悠悠回答。

　　胡栀子直接伸手，避开他的两条胳膊，摸到了桌肚里面。

　　窸窸窣窣，塑料包装的声音，一块巧克力被扔在了桌子上，胡栀子忍不住皱眉，“这个口味，不太好吃吧？”

　　“你爱吃不吃。”

　　胡栀子悄悄撕开包装纸，把巧克力塞进嘴里。瞅见周樾又看过来，就顺手把包装纸揉成团，丢在了他的手心。周樾也习以为常，脸上没什么表情，动作却是行云流水，接过去丢进垃圾桶，一派自然。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周樾大概是心情平静下来，终于主动开口，问道：“ 不是和新朋友一起吃饭吗，也没胃口？”

　　胡栀子诧异地看他一眼，“没有啊，我胃口挺好的。”

　　看周樾的脸色，他大概又后悔主动开口了，他说道：“你回座位吧，过会儿我同桌该回来了。”

　　“你有同桌？”胡栀子看着面前空空荡荡的桌子。

　　周樾重新看向了窗外，说道：“难道只允许你有新同桌吗？”

　　胡栀子真是觉得莫名其妙，她什么时候表达过这层意思？

　　“好吧，那我——”胡栀子随口应了句，再看一眼前面位置，发现华多多正拉住旁边的人絮絮叨叨，她改口道，“那我过会儿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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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栀子再次睁开眼睛，最后一节自习课也结束了，教室里只开了一盏灯，窗外已经一片漆黑。

　　“终于醒了，”周樾两手分别提着一个书包，轻轻踢她的凳子腿，“回去了。”

　　“我怎么睡着了？”胡栀子恍惚开口，有那么一瞬间，她还以为这是中考结束的那一天，小凉亭里，冰淇淋、碳酸饮料、绸缎一样柔软的晚风。

　　周樾摇摇头，“算你运气好，开学第一天，班主任早就下班回家了，要不然就倒霉咯。”

　　胡栀子坐上山地车的后座，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从学校回到老街区，有一条长长的坡道，老旧城墙上的爬山虎延绵不绝，夜里视线受限，看上去就是厚厚一层青苔，胡栀子默默地看着，山地车忽然转了个弯，城墙与青苔一并消失了。

　　夏天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