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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准备去远行 ...

  •   季夏六月的岸北气温骤升,从南方飞回的候鸟也在水畔安家。

      有只白头鹤折了翅羽,栖在学校的山水假景上,虽然景观局促,但围观的孩子们不忘掏出家里带来的鸟食投喂,这迷了路的鹤日子还过得挺滋润。

      在水景里最后一条锦鲤危在旦夕的时候,校方联系上了动物园,终于请走了这尊佛。学习的日子无趣,这只白头鹤成为实验小学近日的一桩笑谈。

      叶绍瑶就曾是投喂的好心人之一。

      她把家里的苞米粒带去学校喂了白头鹤,在院子犁了一方地才发现无可播种的邵女士当晚就给她上了一课。

      “期末成绩不及格就没打你,现在又偷苞米种喂鸟!”

      “你去年的花种都没开花,我这好赖还给小鹤填饱了肚子呢。”叶绍瑶捂着脑袋,语调极为委屈。

      邵女士后悔没将无法无天的女儿好好教训一番。

      叶绍瑶考试成绩出来那天正赶上她的三十岁生日,小棉袄破天荒将自己的小房间整理干净,一整天忙前忙后,还主动帮她走人户。如若不是买菜路上偶遇孜美函的妈妈,她可真以为女儿转了性。

      不过那天她被哄得很高兴,想着是否也该适当调整教育理念,将女儿考试不及格的事按下不提。

      那天之后,叶绍瑶却直接打回原形,该吵吵该闹闹,将她的烦躁情绪顶到阈值,只缺乏一个爆发的契机。

      喂鸟事件完美地填补了这个空缺。

      “叶绍瑶!”邵女士的狮子吼是一绝,气沉丹田,声如洪钟,有幸听过的人都发怵,“最近没有关照你的成绩是不是?你才一年级,数学和英语不及格?”

      叶绍瑶拨弄遥控器的手僵住,将放飞自我的姿态逐渐端正,不动声色地从茶几上捡起一本练习册。

      暑假过得太快乐,都忘记了有些事情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她不敢侧头直视母亲,索性将头埋进书里。

      邵女士是典型东北女人的体格,拎叶绍瑶宛如逮一只小鸡仔,伸手就扼住她命运的后脖颈。

      “我没有上过正儿八经的大学,但好赖现在也是一名英语老师,你爸一个学金融的大学生,现在在银行也混得风生水起。你是一点脑筋都没遗传到,专挑这两科不及格!”

      叶绍瑶见惯了邵女士发火,平时装模作样五分钟也就算了,这回意料之外的,邵女士越说越激动,手里已经抄起了家伙。

      擀面杖还带着砧板上的面粉,在昏暗的灯光下惨白。

      在棍棒落下来之前,她飞奔去拨通座机,滚瓜烂熟的一串数字成为她的救命稻草。

      下班路上的叶先生即刻接通,还没有收起疲惫的表情和来者寒暄,就听见听筒另一头的嘈杂。

      “爸爸!我妈疯啦!打小孩儿啦!”

      “叶恒川,你女儿要反了天了!”

      家庭伦理谍战大剧在一家三口针尖麦芒式的冷战中拉开第一幕。

      叶先生长叹浊气,换下正装做起和事佬,仿佛回归老本行般的熟练。

      “瑶瑶,你又做了什么错事?”

      “宛郦,你消消气,孩子嘛,都爱听好话的。”

      在勉强缓和的氛围下,叶家召开了一次家庭会议,在交涉中,邵女士首先提出观点:“我以前只想让你学个特长,好过变成一个书呆子,现在看,还不如当个只会学习的书呆子。”

      她捋了捋叶绍瑶松散的辫子,转手握起挂在座机上的有线电话,在拨号盘摁下一串数字,免提喇叭响起嘟嘟声。

      叶绍瑶直觉不妙,撒开步子奔去按掉收线开关,失声惊呼:“你干什么?”

      “我把你暑假之后的滑冰课停掉,先专注学习再谈这些兴趣。”被打断通信的邵女士撩开女儿的手,再次拨通电话。

      叶绍瑶急得直跺脚,哭丧着脸求爸爸说句公道话。

      叶先生和妻子是一条心,伸手试图安抚女儿的情绪,嘴里却说:“我们过两年再学滑冰也不迟,现在我们先在学习上打好基础。”

      末了,他还反问:“好不好?”

      叶绍瑶被急哭,那头邵女士已经拨通穆教练的电话,开始委婉地阐明缘由。

      短短几秒里,她想过很多种方案,比如去抢电话线,比如当着面向教练高声反对,比如再去摁掉这通电话。

      但她脑子不笨,知道这些举动最后都于事无补,只有她被打一顿和被打得更惨的区别,索性狠狠蹬着拖鞋表示自己的愤怒。

      这天的鸡飞狗跳消磨了她很多精力,让她难得在休闲的假期早早睡觉,虽然做的梦不太美好。

      次日,睡醒的叶绍瑶揽着床上的布偶熊回忆,似乎在意识游离之际,邵女士走进过她的小房间,为她掖好了被角,说着给她指定的学习计划。

      学习计划?

      一大清早,日头还没有从远方的山脊彻底露头,叶家又开始新一轮“友好”交谈。

      叶绍瑶打水洗漱,向埋头进厨房的邵女士发问:“妈妈,你昨天在我睡觉时候说了些什么?”

      邵女士颠锅颠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稍加思索,做出如梦方醒的样子:“哦,我说下学期给你塞去袁老师的补习班,你同意了。”

      袁老师就是她的班主任,教数学,周末在学校附近的托管班兼职。托管班的学生大多是钢厂的职工子女,也有下岗工人家庭的留守儿童在那里。

      叶绍瑶瞠目结舌:“我同意了?”

      她能同意这么离谱的决定?这不是趁人之危嘛!

      “我是不会去的!”晾好洗脸巾,她转头又闹起脾气。

      让她周末去托管班学习,还不如跟季林越那个无聊鬼待着。

      阳光晴好,叶绍瑶换了一身短款衣裤,斜倚在沙发墩上看动画片,手里抱着一串洗得晶莹的葡萄,拖鞋挂在脚尖,跟着朗朗笑声一颤一颤。

      邵女士下班回家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电视台播放的动画片已经唱完片尾曲,叶绍瑶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拖鞋早就被踹到远处,两只小脚缩在靠枕下,葡萄梗攥在手里,捏得死紧。

      黄昏已经收走最后一抹余晖,照进窗台的天色从茜粉转为灰蓝,风大起来,吹开了垂下的窗纱。

      小孩子对关门声异常敏感,叶绍瑶从梦中惊坐起来,摁下手边的遥控器,电视机里的广告画面在“哔”声中消失。

      “关晚了吧,我全听见了。”

      邵女士对这种欲盖弥彰习以为常,小孩子总以为这样就天衣无缝,她的女儿天生缺两根筋,永远不会考虑到电视机会散热这种浅显的问题。

      她将挎在肩上的布艺包随手挂上门口的挂钩,从鞋柜里拿出家居鞋换上,撩起头发准备入厨房。

      “交代你的事做完没?”她随口一问。

      叶绍瑶却是真的抛诸脑后,忘了个精光。

      没有及时听到回答,邵女士退一步迈出来,确认道:“又忘了?”

      这种语气的反问可不太妙,何况她的手里还拿着锅铲。

      叶绍瑶弓着身体满地找拖鞋,一边在嘴上保证:“我现在就去。”

      邵女士在临上班时提醒她收拾行李。

      虽然昨天她们闹得鸡犬不宁,但最后邵女士还是没下狠手,保留了她参加青少年夏令营活动的资格。

      主要是因为夏令营开营的日子近在咫尺,临时反水变卦是毫无契约精神的表现,闹归闹,家丑还是不可外扬的。

      几大俱乐部为了招揽青少年滑冰爱好者,从千禧年就开始联合举办一年一度的夏令营,周期十五天左右,地点不固定,训练配置待定,名单里的教练也是耳熟能详的这几位。

      七月中,俱乐部将活动细则传达给每个学员。今年的夏令营内容主要为体能集训,定在了首都的花滑训练中心,由首都体育局赞助,给足了几大俱乐部的面子。

      告别了车站送行的父母,叶绍瑶拖着沉重的拉杆箱上了大巴。十多个小时的旅途,半个月的行迈,她还从来没有这么长久地离开过这片土地,离开父母的庇护。

      离别的情绪上来,已经半只脚登上大巴车的叶绍瑶又撇开行李箱,调头冲向邵女士的怀抱。

      只是片刻,小姑娘的眼泪已经晕了满脸,在邵女士明丽的衣服上留下道道水痕。

      “我还是不去了,我要陪爸爸妈妈。”

      她把头埋进邵女士的腰侧,不知道为什么,这短暂的未来对她来说有莫名的恐惧感。

      叶先生抚摸着女儿梳得漂漂亮亮的脑袋,蹲下身轻哄:“瑶瑶不是从小就想去首都看升旗仪式吗?首都有很多新颖的事物,爸爸妈妈半辈子都没有福气去看看,瑶瑶马上就要替爸爸妈妈实现这个愿望了。”

      首都是每一代人的憧憬,在那个城市发展还未苏醒的时候,去首都是多少小城镇百姓心心念念的妄想。起码过了千禧年,囿于未发展完全的通信,这种观念仍然存在。

      “瑶瑶不是说自己是大孩子了吗?大孩子应该去见见外面的世界,认识很多朋友,爸爸妈妈还等着听瑶瑶说首都的故事。”

      叶绍瑶勉强抬起哭得沉重的脑袋,父母都难得和蔼可亲。

      叶先生替她拭泪,将贴服在脸颊上的碎发别在耳后,邵女士也在她的后脑勺揉了几把,催促说“去吧”。

      稍微退开几步,她重新捡回行李,再度走上大巴车,从车窗里摇手说再见。

      车上并没有坐满,靠后的位置还都空着,叶绍瑶选择了一处靠窗的佳座,她还没有长时间待在一个封闭的车上,她不确定自己晕不晕车。

      安放好行李,她一边做心理建设,一边期待父母口中说的朋友。

      会遇见认识的人吗?

      会交到好朋友吗?

      她会受到欢迎吗?

      她都还无法得到确切的回答,只能在局限的想象里勾勒这段日子模糊的轮廓。

      “我可以坐这里吗?”

      闭眼祈祷时,她的愿望被一声童音打断。

      这声音对她来说她太过熟悉,拌嘴的,含笑的,充满问号的,叶绍瑶在睁眼的那个刹那,潜意识已经给出了答案。

      “你好啊,季林越。”

      后来的叶绍瑶回忆起此刻,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当时对他所有的负面定义都冰释了。

      季林越也说不清。

      他坐在前排,看她红着眼眶走过,心想她一定是又哭过了。所以他重新选择坐在她旁边,好给她递纸巾,让她不要辜负了脑袋上漂亮的太阳花发夹。

      叶绍瑶将那种心情归结为他乡遇故知。

      也不完全准确,毕竟她在家乡还未走远,身边已经有了朋友陪伴。

      然后忧虑消散无余。

      大巴车身颤动,司机打火上路,车内是孩子们的欢呼和雀跃。

      叶绍瑶偏头看着逐渐陌生的街景,车窗外的城市从繁华到冷清再到繁华,她禁不住睡意,好梦接了一个又一个。

      崭新的日记本里,扉页上多了一行歪歪扭扭却写得异常深刻的字——这趟旅程或许也值得期待。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准备去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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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一般会在凌晨更新(稳定日三ing),大家可以早上看。同类型竞体题材:《窥雪[花滑]》、《半生瓜[羽毛球]》,专栏求收藏~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