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把谁埋在雪地里》莫南春

1、第 1 章

　　“姐，电话！”宋小荣表情夸张，风风火火地从下边桌子上把正在振动的手机扔给李璇君。
　　李璇君正在上铺拿电脑看剧，伸手接过来手机一看，把鼻子一皱，一副吃了馊饭的模样。把手机随手扔被子里了。
　　住她对铺的女孩转头看了看，“小璇？谁啊？”
　　“我二姑。”手机还是不停的响，李璇君直接把电话关机了。
　　对铺的姑娘把头缩回去了。宋小荣好事的伸着脖子八卦。“你二姑电话还不接？？”
　　没到十分钟，李璇君的平板又响了。“靠！”李璇君突然骂道，“好不容易下午没课一个个没完没了。”
　　这会是李璘，她上高二的亲弟弟。
　　李璇君戴上拽过来的耳机，把打过来的视频接了，一接通就是她妈，刘岚的脸硬生生怼在镜头上，“李璇君你怎么手机关机啊，给你打电话都联系不上你！”
　　刘岚嗓门挺大，估计是对着手机麦克风喊，喊的非常投入。李璇君清了清嗓子，又看了一眼对铺的姑娘——姑娘没什么动静。
　　“手机没电了。”李璇君拖着长音。
　　“什么没电了，你二姑给你打电话你不接！你寒假什么时候回家！今年不说好回你爸老家吗！”刘岚还在喊。李璇君他爸做沙发上看电视，满脸不耐烦，“你小点声！一点事吵吵上了。”
　　李璇君问，“李璘呢？”
　　“回他房间看书了。”刘岚语调终于压下来点了，“你放假立刻就回来，咱们马上就回去过年！”
　　李璇君对这种絮絮叨叨，绕着圈子磨叽的话提不起什么劲。
　　“知道了知道了，你把手机还李璘吧，总抢他电话干什么。”
　　刘岚没理会她，一个劲嘱咐她早点回家，现在订票。
　　“着什么急，我还有三天课呢。”李璇君皱着眉毛，“就这事的话我挂了哈”
　　还没等李璇君找到话头把视频挂掉，他爸，李浩突然看着电视大吼一声“别废话了，艹你妈，挂了得了！”
　　刘岚在那边吓了一哆嗦，随即转头开骂。李璇君用手按了按耳机，又转头看了看，除了宋小荣在下面溜达，其他舍友都按部就班做自己的事情。
　　视频通话没有结束，李璘从书房出来了，从二人混战中把手机抢过来，冲着手机道，“行了啊，我挂了。”
　　李璇君愣住了，揉了揉鼻梁，她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吵的，当然，也有可能只有她不知道有什么好吵的。一想到这，李璇君突然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怎么回事？
　　回家前一天，李璇君收到了她亲弟弟的消息。
　　——这次回家，爸和我说是因为他们发现曾祖辈留下块地，现在值个上千万。
　　看着这条消息，李璇君呼了口气，没什么表情。
　　——知道了。
　　发出去半个小时，李璘没回，等到宋小荣都走了之后，李璇君又回了一条。
　　——妈不知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璘才回复，
　　——回来和你再解释。
　　风城这边估计刚下过雪，火车路过的中苞米的农田上板板正正盖着厚雪，一尘不染，人迹罕至。由近及远，留下的只有火车的驶过的声音。
　　李璇君下了火车，还没走出火车站，就看见了李璘站在出站口。还没等她诧异，李浩就从旁边走过来，拉过来她的行李箱，往检票口走了。
　　李璘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嘴，没说话。刘岚先开的口，“刚还想给你打电话呢，咱们直接回塔边子啊。”
　　李璇君的火一下就上来了，她把口罩一摘，冲着李浩那边声音不小地说，
　　“凭什么啊。我这坐了二十个小时的火车还没换衣服呢，怎的，逼着我当疯婆子去吓唬那帮亲戚啊。”
　　火车站人声嘈杂，广播声此起彼伏，李璇君说不出来的烦躁。李浩在不远处停了下来，拧着他深深地川字纹，黝黑的脸庞上的有些凶神恶煞的眼睛瞪着李璇君。那目光好像不是再看自己的女儿，像是再看某个街道跪下乞讨的乞丐，或者是浓妆艳抹的但上了年纪没什么姿色的酒楼小姐。
　　李璇君脑袋嗡的一声，突然打了个冷战。他父亲不喜欢她这是她从小就知晓的，相比起来李璘比她受宠。以前她以为只是李浩偏远农村出身免不了重男轻女。不过这几年李璇君发现李浩对她妈妈刘岚也是差不多的态度，甚至对李璘也开始有些不闻不问。
　　李浩不是个正人君子，抽烟喝酒打牌，没工作就有个他妈留下来的房子，年轻一点的时候在麻将馆别人打架的时候偷回来一块将近三万的表，后来没钱抽烟就给当了，再后来家里的电器几乎都被当掉了。刘岚是个强势的女人，虽然也赚不了什么钱，但好歹也把李璇君和李璘拉扯大。
　　自从李璇君上大学走，李浩开始对李璇君越发冷淡。甚至一年到头连一句话都没说过。
　　他爸不会是要把她卖了吧。
　　李璇君脑子里就这一个念头。
　　塔边子是在两个省份交接的地方，几乎没有治安，那地方寒冷，人迹罕至，原先的住户几乎都搬走了。李璇君甚至不知道他们家到底还有哪个亲戚还在那里住。
　　她感觉自己身处冰冷的洞穴，全身都被人摸一遍，耳边尽是男人女人的低语声。
　　李浩不耐烦了，嘴一歪。
　　“你他妈磨叽什么呢？能不能走？”
　　李璇君面色铁青，往后退两步要往出跑，她把李浩还是他爸，也顾不得自己的单衣能不能抵御住外面的寒风了，更顾不得自己的行李还在李浩那里。她必须从李浩身边逃掉。
　　刘岚很强势但是毕竟还是个女人，李璘也打不过他爸，自救自救！！！
　　李璇君转头就跑，后面就是李浩一声爆喝。
　　火车站的人有些把目光聚集在他们身上。李璇君感觉全身的神经都在跳动，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往后跑，她觉得自己甚至叫不出来。
　　李璇君快跑，跑了还能活下去。
　　快跑。
　　李浩的声音近了，越来越近了，谁回来帮她？她把目光看向离他最近的西装革履的男人，男人也在看他，但是他一脸平静。
　　手臂被抓住了，李璇君猛的回头，奋力摔着手臂。
　　“姐！”
　　是李璘。“你跑什么。”
　　刘岚好像也被吓了一跳，脸色也不好。转头瞪向李浩，“你他妈喊个屁啊，不会好好说话啊！”李浩也跟着骂了一声，从裤兜里掏出来根烟，靠着自动贩卖机抽了起来。
　　李璘把李璇君的胳膊放下，悄悄地耳语。
　　“姐，你别生气，到了我跟你解释。”
　　李璘今天还是一身黑色的行头，背个双肩包，头发剪的很短，标准的学生头，说话垂个眼皮，感觉拽拽的，其实说话挺乖。
　　李璇君呼出来一口气，恢复冷静。她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悬疑剧看多了，可是心脏快的还是让人紧张。她往裤子上摸了摸手心汗水。
　　李璇君去厕所把衣服换上以后，李浩票取出来了，带着他们三去检票口前的椅子上坐着等了，火车站人总是很多，没什么座，李璘让李璇君和刘岚坐座位上，自己就坐在行李箱上了。李浩跑去抽烟了。
　　李璇君抬手理了理李璘竖起来的运动服领子，装作若无其事的问。“怎么回去的这么急？”
　　李璘又只是看了她一眼。
　　刘岚开了口。“你爸他二叔要去世了，再床上躺了一个月了，怎么也要去看看，本来说他自己去的，想想又觉得自己去不好，二爷当年还借钱给咱们，不如都去看看。”
　　“啊。这样。爸都没告诉我。”李璘突然开口道。
　　“谁知道呢，不知道你爸一天想什么。”
　　李璇君有些愣怔，李璘是什么意思，她记得弟弟一向不和妈撒谎。
　　“你不是说……”
　　“姐，你怎么坐火车回来的？那要坐多少个小时啊。”
　　李璘的话开始变多了。李璇君有点警觉，就是因为他几乎不撒谎，所以插话题才十分不自然。她相信李璘不会是个遇到重大事情自己闷着不吭声的傻蛋，也不是会算计自己有养育之恩的母亲的人。
　　但是，到底有什么苦衷。李璇君烦躁的把长头发用力地梳成马尾。
　　她故意笑了笑。“那不是为了省点钱嘛，给妈省点负担，好有钱给你补课。”
　　李璘把目光放在刘岚的旧羽绒服上，“嗯”了一声，不说话了，给刘岚理了理头发。刘岚有点不自然，用粗嘎的声音大声道，“你成绩上去就行啊！”
　　见李璘还是不肯给她解释，李璇君心中很恼火，恨不得给她弟弟骂上千万遍。可是，不得不说，她还真是越来越害怕了，没由的，恐惧。
　　李璇君还记得小时候发很重要的成绩时候的感觉，神经从脚趾头冲向心脏，过电一样酥麻，因为当时成绩是李璇君的整个世界。但是她现在的世界是什么？
　　李璇君摸了摸心脏。发现自己又是汗水布满了整个手心，后背也是。
　　她把手搭在了李璘放在膝盖的手上，李璘抬头看着她。他们是姐弟，所以能不能感受到，自己奇怪的恐惧。
　　那种好像被人埋在了某个无人知晓，一片虚无的雪地里的恐惧。
　　又是做了坐了六个多小时的火车。李璇君感觉腰酸背痛，整个人都直不起来了。再往四周看看，全是破破烂烂的楼房的小镇。
　　火车站的顶棚甚至都是有些塌陷的，四周也没什么人，哪怕是在站内李璇君都觉得冻手。
　　一想到目的地比现在所处的地方还要偏僻，连刘岚都拉下了脸。
　　“我去了，咱们国家还有这么穷的地方呢。”李璇君嘟嘟囔囔，眼睛不停地打量着四周，又对李璘小声道：“你确定塔边子有地能卖上千万？别搞笑了。”
　　李璘把手机拿出来，确认这里是有信号的，并且是满格，才回道，“我也不知道，我都问爸了，他也没说明白。”说完看看破的没边，甚至都没人的售票口，又笑着说，“这地方要是把咱们买了，都回不去，咱俩就只能在这相依为命了。”
　　一句话又把李璇君心里话叨中了，她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李璘，“要不说我还想跑呢。”
　　“真的假的，姐你当时因为这！”李璘转过头来，嘴咧的大大的。
　　李璇君也不管不顾了，找旁边的的台阶就坐下了，冲李璘抬了一下下巴，“把包递给我。”
　　李璘愣了一下，把他刚才放在行李箱上的小包递了过去。
　　台阶挺脏，一摸一手灰，旁边的墙上都是小广告，还都是日期是五六年前的小广告。李璇君把包里的香烟拿出来，点上了。
　　她很烦，不是一般的烦。先不说自己心脏还是不安，神经兮兮，全身上下血液跟着脉搏一蹦一蹭的，她现在就希望周围都是东西，她一把全掀开，稀里哗啦全摔碎了最好。
　　结果来了个这么个小偷来了都嫌穷，老鼠过来估计都没东西吃的地方。一抓一手空。
　　一个没注意，李璇君抽完三根烟了，没等她再拿，李璘把烟盒抢走了，李璘没教育她姐，就只说，“省着点抽吧，到塔边子还不一定有买烟的呢。”
　　李浩找的车没到，在一边站着，也不来找姐弟俩。刘岚非要出去找小卖部看有没有买吃的的。
　　几个人在火车站呆了三个小时，外面天都黑透了。
　　李璇君发火了好几次，都被李璘劝回去了。
　　后来李璇君非要出去打车，李浩这才说话，“你他妈上哪也打不着，这的人谁开长途两三个小时去塔边子啊。”
　　还要坐两三个小时，气的李璇君懒得站起来了。
　　都快晚上八点了，李浩的车终于来了。是个小破面包。这破地方小道都没修路，整的车颠的感觉都快翻车了。
　　李璇君这几天净坐车了，在车上吐的一塌糊涂，昏天暗地。刘岚看架势，在旁边边递水边骂，“我就一下不在还抽上烟了，抽死了快！”
　　李璇君吐的快脱水，也没想明白，抽烟和晕车有什么关系，不过还好把烟都藏李璘那了，没让刘岚翻去。
　　车子开到村头就停了，司机让他们四个下车之后直接掉头走了，李璇君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往这边来，都没人扫雪，除了来的那条小道，往村子里望，里面都没人清雪。
　　李浩也没吱声，让母子三人跟着他走。塔边子的雪都快到小腿了。现在又是大半夜，四周的门户全都禁闭着，只有他们走路的声音，不过他们的经过的地方有脚印，有人刚从这里走过。
　　估计这村子这么多年也没变样，李浩不大一会就找到目的地了。
　　停下来的时候，李璇君才发现，这村子坐落在大山之下，李家的大院正好是离山最近的一户，而且还是缓坡的那边。后面慢慢一片是平坦的覆盖厚雪的土地。
　　李家的亲戚来了不少，准确来说是很多。
　　听到他们的动静，出来了六七个人。领头的是一个男人，带个黑雷锋帽，胡子拉碴，看起来挺邋遢，但是似乎岁数不大。
　　男人愣了愣，“你是……四叔？”
　　李浩没什么表情，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刘岚偷偷向后面说，“这是你爸他二叔的亲孙子李泽，和你们平辈，到时候歹叫哥。”
　　李泽张罗着把李浩他们的行李往屋里搬，出来的几个男的硬是没搭把手，就那么看着。李璇君还听他们在哪里小老太太似的，“啧，八百年不见，这一听有钱回来的真积极。”
　　李璇君看了他们一眼，细想说的还真没错。就听李璘也很着小声骂了句，“他们不都一样，谁比谁高贵怎么的。”
　　李家的大院除去仓库和烧饭的屋子只有两件大屋。现在来了六家人，平均三家一个屋，李泽他们故意耍心眼，把李浩他们一家四口，李璇君她二姑，分配到老爷子不在的那个屋。
　　“那也挺好，不用听老爷子半夜咳嗽上不来气了。”李璇君话刚说完就挨刘岚了一下子。
　　李璇君费劲巴力的把行李箱搬过第一个门槛，一抬头前面有个巨大的人影，她吓了一跳，直接拌到那块巨大的木头上，还没等后面的李璘扶一把，就一屁股摔门槛上了。
　　这一屁股墩的实成，李璇君觉得自己盆骨快裂开了，中气十足而富有感情地嚎了一声。
　　屋里有跑又出来个面容清秀的男人：“杨攸，怎么了！”
　　李璇君看着这两个人，完全对不上号，但屁股是真挺疼。李璘用力地把她扶了起来，抓着她的胳膊架在了脖子上，晃晃悠悠的往里扶。
　　刚才被叫做杨攸的男生赶紧过去帮忙。
　　李璘加快了几步，愣是躲开了他的手。屋里没有多余的摆设，一进去有了厅堂，往右是睡觉的地方，挺大的，有两排炕，上面贴了塑料材质的纸。
　　他把李璇君放在了左边那头的炕上，外面还没烧炉子，上面还是冰凉，所以又把李璇君书包垫在了李璇君屁股下面。
　　刚才跑出来的男人拿出来了个垫子，递给他们。“谢谢。”李璇君点了点头，“我叫李璇君。”
　　男人愣了一下，“你，你好，我是陈玖源，这个。”
　　陈玖源指着过来的杨攸，“这是杨攸。”
　　上个名听着耳熟，这个名又耳生。他俩是谁。李璇君苦思冥想，她爸妈也不知道哪去了，进门前突然跑了，这事指望李璘还不如指望狗。
　　“你是不是我外甥？”李璇君突然开口。
　　杨攸吓了一跳，还突然呛了一下，猛的回头看陈玖源。陈玖源无奈的笑了笑，“啊，是吧。”
　　四个人陷入了沉默。陈玖源也拿了个垫子放在了对面炕上，盘腿坐了上去，“那屋的老爷子是我亲太姥爷。今天来的岁数大点的我都叫姨奶奶。”又叹了口气，“年龄差不多的都叫我外甥，诶呦，我今天就是来当孙子的。”
　　说完笑眯眯地伸手。杨攸把对面炕上的保温杯递给他。
　　保温杯里装的是茶，能直接闻出来，陈玖源一个孙子开始装大爷，边砸嘴边问李璇君，“这是你弟弟啊？”
　　李璇君点了点头，道“他叫李璘。”
　　她感觉屁股似乎摔青了，一动弹就疼。
　　“你看到杨攸你怕啥啊，他看你还没怕呢。”陈玖源继续喝他的破茶，慢悠悠地又说，“你记不记得了。”
　　李璇君不记得，她都想半天了。她小时候就来过三四次，好像挺爱玩的，但是一个人都没记住。她看向李璘，李璘冲她摇摇头，那时候他还穿开裆裤呢，记得就怪了。
　　看她一脸茫然，陈玖源提示道，“你一见面就拿石头砸人，把人家当马骑，还扒人裤子。”杨攸整理东西的手抖了抖，又看了一眼陈玖源，没吭声。
　　见李璇君他们又是沉默，又补充道，“裤子拔下来还不还给他，让他光腚跑了好几百米。”
　　李璘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姐，李璇君继续沉默不语。看的他心惊胆战。
　　李璇君终于开口道，“这是我干的？”
　　“当然。”陈玖源微笑。
　　“对他干的？”
　　“是的。”
　　李璇君挠了挠头，这是她能干出来的蠢事不错，“那个，我不记得了。”她又充满歉意看向杨攸，说怎么见面这么久都不说话，这是弄出心理阴影了。
　　“不记得就对了。”陈玖源又开始喝茶，“这是我室友。”
　　这口茶还没喝进去，一个出自愤怒的李璇君的枕头就以极快的加速度飞了过来，剩下的茶水一滴不剩地扣在了陈玖源身上。
　　杨攸又吓了一跳，赶紧把包里的面巾纸拿出来十多张往陈玖源身上糊，“这踏马你是小时候的悲惨经历吧，光腚跑。”
　　陈玖源一脸惊恐，压低了颤抖的声音道，“是当时住隔壁家的二娃，我曾经目睹了全过程，差点给我哭背过气去。”
　　见他不信，又道，“当时我为了躲她，往死里跑摔臭水沟里了，你知道那里面全是苍蝇。”
　　杨攸实在忍不住笑，把纸让给他，“你自救吧。”又看向李璇君面无表情看陈玖源拯救他的裤子。又一阵笑意。
　　别说，是挺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