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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三九.不知尘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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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平日里似有妖孽在其中作祟的双眼,此刻是一潭绝水,深然无底的,静静看着我的每一步动作。
披上衣服,我直起身,转身只想要离开这里。
“若是我想要留你下来,留在身边,仅仅想每日都看到你,你还会走么。”
本似幽冥的声音,在空涧里更为清冷,清冷到竟有些寂寞。
露水滴涧,青苔拂涧。
“被人毁了,欺骗了如此多次之后,再来听到这样一句话,若换作是你,纶公子,你会怎样?”
我转身粲然一笑,“纶公子,那日你为我受伤,说的那一番话真的不错。”
我指指胸口,险些快要站立不稳了,“那些话统统都在这里,每一个字都是刀,有多少,我都想施在你身上。”
只作片刻停顿,说完那一番话,我转身离开那里。
清露滴池,碧落月色。人心意冷,残月锁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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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只有顾朱弦一人,我回去时,他似乎觉察到我身上的气味,眉心处微微敛了点纹路。
顾朱弦匮乏表情,能打动人了似乎也只有这种了,所有喜怒哀乐,都囊括在蹙额里,似乎再没有悲喜。
“唐家的人已经来了,在院子外面。你准备好了么?”
我说是。
“复功的药用下去后,往后你的身体也许会有些变化。我让月卧云跟着你,随时有状况,他知道如何打理。”
我想了想,点头。
身体苏醒后,不适不在小。轻则呕吐重则呕血,一天之内已经不下十次。
“月大哥呢?”
“三日之前我已让他唐府,在秦羽身边待着了。唐家上下,他已经大致摸清,你去,只需问他。”
顾朱弦有远见,却不是因为他聪明。
“顾药师什么都知道,”我指指心口这处。
本是不敢相信,但几月来事实让我不得不信,顾药师那双眼与一般人不同。他有灵心。
他不否认,点点头。
“你看一切,像看书一样。”
“你说有什么意思?看一切都像一本书,不会受到挫败伤害,也从此再没有一切悲喜。”他沉默的看我一眼,“去吧,不要让唐家的人等太久,否则会生疑。”
我站着不动,静静看着他。
他神情不想往常那么冷,沉默许久,似乎觉得拗不过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许多年来,找我的人都想问这么一句话。王孙躬亲,甚至九五之尊。我也一向只有一句话:各活各命。尚未活过,想要知道结局作什么?”
他摆摆手,不再说话。
其实顾朱弦真的是个很聪明的人。
不只是他的灵心。越是聪明,冷面如他,不再有悲喜,也没有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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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岱对秦羽的重视,从来太平村的马车便可知晓。
刺史事务并不少,刚才天亮,唐岱却已在外等了许久,一见门打开,便小步迎上来,又是扶又是问,体贴入微。
唐岱算不得美男子,但言语举止中自有他的一种风度。
也是他待人细心,和对秦羽的好,是秦羽在死的前一刻也都念想着,宁愿死也要捍卫他。
一路马车上受着唐府丫鬟上下众人服侍,唐岱亲自端茶送水擦汗。我受下这一切,心中很清楚自己对秦羽的妒忌。
相比于自己,我真的是什么都没有。
那个此刻被埋入深山某处的孤伫身体。
此刻我替代他享有这全部,心底除了欲念即将复满的快意,没有一点愧疚。
唐岱尝试与我做亲密动作,我只称身体不适避开了他,他也并没有再强迫。
马车上枕着唐岱身体睡了一觉,便到了唐府。马车到时,我还未醒。
唐岱十分小心的横抱起我,膝下的手很松,似乎只怕丢了碰坏了一样,抱进房里一路上都很小心。
迷迷糊糊,只知他将我放到床上,将被子小心翼翼掖到下颌以下,似乎在床边坐了许久,末了在额顶印上一记吻。
“羽儿,累了吧。总算回家了,好好睡一觉。”
他出去,关了门,胸口里酸酸的感觉一直涌到两眼之间,再醒来被子上就是湿湿的一大片。
这个男子,不知道他的羽儿已经不在了。也不知道此刻躺在床上的,是亲手结束了他最爱的羽儿的人。如今还要来,毁了他的更多。
在他说那些话的时候,胸口某个很深的地方共鸣一样的随之震颤。
人的命运很多时候有很多微妙的地方。
你永远不能知道,在你面前笑着说蜜语的人,下一刻揭下面具会是怎样一副嘴脸。一直为之信仰的人或事,前一刻被你若神明一样供奉神台,下一刻便有为之坠入深潭。
正如现在,这个戴着秦羽面具流泪的人,不久后会是这整个府邸覆灭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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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余下呆在江南,呆在唐府的日子,一直相安无事。
除了月卧云,我少与人说话,若是话语中遗落之处,只说是几日前受了伤,身体不适,轻易便隐瞒过去。
唐岱对秦羽了解更多,再他面前,我便更加寡言。他若是有要行房帷之事,也依旧以身体之事搪塞敷衍过去。
我只知,越沉默,才能逃避过他人眼光。
呕血也是时常之事,唐岱请了大夫来看,大夫被我重金收买,告知唐岱是那日被人挟持后受到惊吓,条例数月便可康复。唐岱也就当真了,心里愧疚,进而对我更好。
月卧云时常出去带些药回来,也可以稍稍控制住呕血。只是夜里心悸,有时会悸得彻夜难眠,便睁着眼睛看窗外月起云落,一直到天亮。
其他一切相安无事,偶尔无事在唐府中散散步。
直到那日,家眷在往门外马车上搬东西,该带走的东西也差不多清空了。
上了马车,我揭了车帘往外瞥了江南最后一眼。唐岱以为是有不悦,从后面悄悄一手环过:
“羽儿,九皇子大捷而归,皇上追赐封赏,急诏让我回宫,我带你一同回去,回城三日后华越林大猎,我带你一同去,到时候还能见到圣上。”
我微微一笑,放下帘子来,马车里是晦暗的红色光线。
也在同时,车轮滚滚向前,偶尔倾覆而入的光线里,昭示着这里往后许久都是艳阳日。
不知京城故人,现在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