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琴弦上蔓延-番外》阿魔塔

1、第 1 章

　　初初将邦彦印在心里，不是他的英俊，也不是他的温柔，而是他的眼神。倔强的隐忍身体上的痛楚，却无法阻止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道出灵魂深处的脆弱。一下子就泛滥了同情，无论如何都无法离开。

　　十几岁时想当伟人，二十几岁时想当有用的人，待到三十几岁，便只想活得像个人样，而不是苦苦的去追寻那些得不到的东西。

　　第一次的婚姻就是这么开始、结束的。

　　十几岁认识他，二十出头嫁给他，他一心赚钱，我一心读书。他当商人，我当学者。各干各的事业，各成各的功名。可是后来随着年纪渐长，开始有了家庭的考量。他想要一个孩子，说若是他死了，总不放心我一个人，有个孩子照顾我，他才放心去。那时虽是小儿胡闹，可终归是被北方男人的甜言蜜语骗的晕头，于是就生了。是个儿子。

　　有了孩子，我的事业基本成了空谈。不愿假手他人抚养，便只好自己带。他生意忙，难得回家，自然都是我来。我的事业一再的退而求其次，最后也就有些不了了之了。我学得是理论经济学，既然已经不再图学术发展，也就帮着他打点些实际的经营。做个半职，主要是养育孩子。这没什么好抱怨，我的儿子是世间最可爱的孩子，为了孩子付出的，我从不后悔。

　　直到回到祖国，他去北地从商，我们的路途才走到了最后一程。

　　丈夫是个商人，北地从商自然是吃喝玩乐全要会。吃喝玩乐，大多数女人不能忍的或者都是玩乐吧，可我并不那么在乎。人在国外长大，年轻时都曾风流过，很多事情看得很开。逢场作戏，人和病都不要带回来，就可以了，眼不见为净。我不能容忍的反而是吃喝。

　　北地风俗，吃喝起来不要命。家在都城，他一月难得回一次。每次回来都是醉醺醺的。刚认识的时候他肠胃就不好，那时总是我细心照顾。可再细心也抵不过这样成日的应酬糟蹋。每次回来，他总是一成不变的，先是吐个一塌糊涂，然后就是急痛半宿，我便在旁安慰着，伺候着，直到他睡了，才能休息。第二天早晨起来，多半已经不见他踪影，又去出差、应酬了。

　　这样辛苦不算什么，心疼他也是前世欠下的，爱过便很难变成不爱，何况我知男人在社会上的辛苦。可是我不得不为孩子打算。

　　每次他回来已经是半夜，孩子本来都已经睡下了，每次都被他叫痛的声音吵醒，跑到门口，看到爸爸面目狰狞的在床上翻滚，又拉又吐的样子，就蹲在地上哭个不停。我没法一人顾两个，只能先顾他，直到孩子哭哑了嗓子，才有时间过去安慰一会儿。刚把孩子哄去睡了，他便又会痛醒，于是又是一个轮回。

　　直到有一天，我刚将他安抚了，收拾着残局，却听见外面楼梯上一串声响，孩子的哭喊，然后便归于寂静。一瞬间心脏都要爆裂了，冲出房间，看见儿子小小的身体和颈子呈现非常不自然的角度，倒在楼梯下，有鲜血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流出来。当时几乎要疯了，不敢去碰孩子，只是声嘶力竭的打着急救电话。

　　直到救护车来，直到笛声离开，那人都醉酒未醒。那一刻，我决定了他将成为我前夫。我爱他，可如今，我已爱孩子更多。女人就是这样，天性，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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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医院的时候一直麻木，孩子推进去抢救，护士拿了各种单子要我签，我就签。让我付钱，我就将银行卡拿出来给他们。可他们说不行，要我亲自去办手续。

　　“我的孩子还在急救室里啊！我哪里有心思去交钱！”我失控的冲着不知道什么人吼叫。

　　那人便冷冷的顶回来，“你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如干点有用的！”

　　就像有一根神经绷断了，我歇斯底里的就哭了起来。蹲在手术室的门口，用力的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得到了什么噩耗。

　　人们似乎也被我的歇斯底里吓怕了，谁也不敢靠近，我便那么蹲在地上，一个人哭着，似乎要将这十年来的委屈全哭出来。年少时梦想的破灭，相爱的人终究要分别，还有我的孩子，我的骨血……

　　直到有一只手轻轻的拉我，“女士，请安静。这里是医院，急诊室门口。”

　　我自然知道这里是医院，还能是别的什么鬼地方么？！抬头泣不成声的回了几句，回的是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便觉那手在身上轻轻拍抚，“别哭了。手术灯还亮着，无论多坏的情况都还有希望。今天值班的是毕医生，急诊室最好的医生。”

　　不知是那声音还是那手，或者只是我独自一人当母亲的时间长了，对意外终究还是有了抗性，总之我渐渐的冷静了下来。抬头向身边的人看去。墨蓝色及膝的风衣披在肩上，米色丝绸的衬衫前心上一片凌乱的折皱，深金色的发丝拢着一张苍白英俊的脸，脸上嵌着一双墨蓝色的眸子，我从没在现实生活中见过那么美丽的眸子。

　　“你是谁？”我问他。

　　他淡淡一笑，修长的手指指了指身旁的支架，那上面是两瓶点滴，管子一直通到他手臂，“病人。”

　　“病的很重？”我不知为什么就问了他这样一句。

　　他仍是淡淡一笑，“灯还亮着。”

　　我一时没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只是呆呆的看了他半晌，然后颓然的坐在一旁的座椅上。

　　他在我身边坐下，微微的弓着身子。一手握成拳抵着胃部，打着点滴的另一只手则紧紧的抓着点滴的支架。他一直低着头，微微的喘息。深金色的发丝滑落下来，让人看不清表情。

　　“你……还好么？”我低声问他。

　　我一向是个很容易婆妈的人，很容易便关心别人。可我却不知道要如何对他开口。他和我所了解的那些重利的商人不同。再功成名就的商人我都见过几个，他们睿智的眼中永远有算计，而且以那算计为机智。他则不同，如同贵族一般，气质平淡出很含蓄的高雅，让人自惭形秽之下有种敬畏。

　　他侧头看我，透过发丝，我仍旧能看见那淡淡的微笑，“到了医院还自称很好，太不诚实。如果我可以，也想像你之前那样哭泣。”

　　我勉强笑了笑，又去看手术室的灯。

　　他也抬头看了一眼，然后说，“还亮着。”

　　我那时心烦，便态度不怎么好的说，“我知道。我就是要反复确定，你嫌烦可以走开。”

　　他于是安静的低头，继续他的轻喘。

　　我终究觉得自己太粗鲁，半天才小声问他，“你到底在这里做什么？为什么不去病床上躺着？依你的身份，这医院里不会没你一张床吧？”

　　他仍是淡笑，那笑容却忽然揪痛了我的心。脸上满是汗水，深金色的发打湿了，卷曲的贴在苍白消瘦的脸颊上，神色温柔而平静，可那双美丽的眸子，却好似碎裂，盈满什么我不懂的痛苦，痛到让我这个陌生人都抽紧了喉咙。

　　他说，“我陪你。”

　　我结结巴巴的问，“你……你陪我做什么？”

　　“你很像一个人。一幅书呆子的样子，温柔又倔强。”他喃喃的说，“我怕，我怕将来我在里面的时候，她也会像你这样一个人蹲在外面哭。没有人陪她。我现在陪着你，将来……或者命运就会安排一个人去陪她。”

　　他的话让我很不安，非常非常不吉利的感觉。于是掩饰的说，“胡说什么，年轻轻的，信什么命运？将来的事情谁知道？看你高大结实又富贵，病很快就好。你爱的女人也用不着像我这么丢脸。”

　　他微讶，眨了眨眼，“你怎么知道她是我爱的女人？”

　　我红了脸，尴尬道，“你嘴里每提一次她，眼睛就冒出一个红心，不是爱是什么？”

　　他微微喘息着轻笑，低着头半晌没有言语，良久，才抬头道，“原来是爱啊。”说着，起身，将他的风衣披在我的肩膀上，“我也是有病乱投医。灯还亮着，我却也哭起来了。我们都不要哭了。她将来，或者也就不会哭了。”说完，扶着点滴架子缓步的离开，清瘦高大的背影虽然因为疼痛而微微的弓着，却让我有一种能担起整个天下的感觉。

　　摇了摇头，我对自己苦笑。他看起来还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男人在这个年纪，和孩子差不多，能担得起什么？然后我想起了他披在我肩膀上的风衣，想要跑过去还给他。就在这时，手术室的灯灭了。

　　孩子无恙，虽然进了加护病房，但是医生说可以百分百的康复。我太高兴了，拉着医生的手，对他说，“毕医生，您果然是急诊室最好的医生，谢谢您，谢谢您……”

　　那个年轻的医生莫名其妙的问我，谁说的这话，他可当不起。我说是个年轻人，深金色的发，墨蓝色的眼睛。他赶紧问我，那人呢。我怎么会知道他去了哪里，只是摇头。那医生急匆匆的就跑走，弄的我一头雾水。

　　直到一切都安顿下来，我看着儿子熟睡中的脸，才再次想起那件风衣和那个年轻人。我儿子手术室的灯灭了，带来的是好消息。不知他到底怎么了，只希望他的灯灭时，也是好消息。

　　拿过那件风衣，我随意的翻了翻，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可以让我把它送回主人的身边。

　　胸前的内兜里有一枚打火机，一个烟匣，和一个名片盒。名片盒里是几张极为朴素的，米白色的名片。

　　楚氏，执行副总，周邦彥。

　　楚氏？那年轻人竟然是楚氏的执行副总。总觉得他那样的人不是做生意的料，难怪最近楚氏那么大的集团，却有些风雨飘摇。

　　看着床上的孩子，我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楚氏最近不是在招助理么？那里的员工福利极好，孩子还小，如果我要离开丈夫，要找一份独立的工作，楚氏真得是一个好选择。

　　或者真得有命运。如果可以在他的身边工作。也许有一天，当他的女人为了他哭泣时，我可以陪着她，让她不会独自一人的寂寞。知恩图报，莫过于此。

　　我想，我决定了要去楚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