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沫苏打》春日眠

1、第 1 章

　　一中的会议室。

　　因为中午发生的骚乱，林沫然的家长被班导叫到学校来。父亲刚坐下，班导王老师就开始今天的话题——讲述她在学校犯的错。

　　“我教这所高中以来，贵子女真的是有史以来第一个。一个月内就闹事好几次，之前的小打小闹就算了，但这次她居然敢把同学的书推出窗外。这不单不尊重同学，更是把我们一中的学生素质拉低了，要是其他家长看到怎么办？我们一中的学生每一个都认真读书，为了将来努力。沫然这种一直捣乱的学生会为我们一中带来不好的影响！”

　　王老师一鼓脑把话说出，重重拍在桌子上的手掌大而有力。林沫然坐在一旁听着差点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

　　事情的真相是林沫然与同班的女同学起争执，最后在你推我撞之下演变成互相丢对方东西的场面。

　　不幸的是与她吵架的同学座位坐在近窗口的位置，因此有部分书本成了高空砸物的牺牲品。顺带一说，班级在二楼，所以这场意外没有造成任何人命伤害。

　　“又不是只有我的错……”
　　把书推出窗外不是什么大错吧？

　　“你闭嘴，我还没说完。”
　　林沫然小声地反抗，王老师马上驳斥，看来真的是气得不轻。

　　“……王老师是吧？具体的事情经过我已经了解了，但是再讲下去也改变不了什么，不如你直接告诉我校方想怎么处理。”

　　相比起班导的生气，父亲以冷静的态度回应。他的腰干笔直，一副工事工办的模样。作为工作途中被叫来学校的上班族，他脸上没有半点不满。

　　王老师叹气。
　　“沫然的成绩在我们学校也算不错，校方也想再给一次机会。同学那边说是只要沫然跟她道歉，她也可以既往不咎。”

　　“道歉？我死也不要。”
　　听到要道歉，林沫然瞬间拒绝这个提议，因为她从头到尾都不觉得是自己的错误。要说道歉，对方也应该与她道歉。

　　“沫然！”
　　王老师飞了个眼神，暗示她别说话，但林沫然毫不理会。

　　“为什么需要道歉的是我？明明是她先说我妈死了，我才跟她起冲突。她把我书推到地下，我还了手。只不过她运气不好，刚好坐在窗口旁边，书才飞了出街外。”

　　“但结果就是同学的书飞了出去，你需要承担责任。”

　　“这什么狗屁责任？明明是她先动的手，我还要跟她道歉。原来这就是承担责任啊。那我承担了自己的责任，对方需不需要也跟我道歉一下。”

　　“注意你的言辞。”王老师警告她。

　　“注意言辞！注意言辞！说那么多你还不是认为全都是我的错。我推她书出了窗口是我错，我跟她吵起来是我错，我妈死了也是我的错，是吧？让我道歉？我死也不会道歉。这破学校我也不想读了！”

　　“沫、沫然……”

　　对话以林沫然拿起放在椅背后的书包，头也不回地冲出会议室告终。

　　来到会议室门口的走道，林沫然突然没了冲出房门的那股气焰。

　　会生气是因为这一个月来，那位女同学一直在故意找事。而每次的结局都以指责她林沫然的错结束，好像每一次她都得扮演犯错事的坏人。

　　班导王老师在教学方面无可指责，在处理她的问题上，却总是想息事宁人解决。林沫然不讨厌王老师，但她无法接受这种处理手法。

　　犯错误的不只有她，挑衅她的那位女同学同样有错。得到惩罚的不应该只有她。

　　林沫然站在学校的停车场，等父亲从学校出来。现在是中午一点，本应是父亲上班的时间，因此赶来学校的父亲必定是开车来学校。

　　对班导说完那翻话，林沫然没有那么厚脸皮回去继续上课，所以她打算跟父亲一起离开，至少她是这样打算的。

　　见父亲从校舍走出，林沫然冲上前。

　　“爸，现在时间还早，我们要不要去吃下午茶，现在开车过去时间刚刚好。”

　　边说她边挽起父亲的手臂，她努力扮演乖巧的女儿角色，不过父亲依旧丝毫不动。

　　——糟了。
　　父亲该不会生气了吧？

　　这一个月来，父亲被叫到学校的次数差不多要以两只手掌计算。之前林沫然都乖巧地顺应王老师解决事情，不过今天小小地爆发了下，父亲或许会因此而生气。

　　她悄悄从下观察父亲的表情，那是与往常一样的冷漠的面孔。

　　“沫然，你刚刚说的话当真吗？”

　　林沫然瞪大眼睛，脑里迅速思考父亲提到的是哪一句。她对王老师说了无数不礼貌的话，但会被父亲这样问的只有一句——这破学校我不读了。

　　“就是你说你不想再在这里读，你是认真的吗？”
　　果然。

　　“这个嘛……”

　　一中是全国知名的高中，典型的升学型高中。进来这间学校的学生首要条件就是聪明，不然就是在体育方面有优秀的才能。当然学业成绩也不能太差。

　　林沫然就是靠学习成绩考进来。

　　在一中毕业的学生，大多能够考进国内知名的大学。所以进入一中就等于拥有知名大学的入场券。而且不仅师资优良，同级的学生也有一定背景，对将来人脉发展同样有帮助。

　　因此，林沫然也理解王老师让她道歉的原因。她把书推出窗外的同学，听闻是某个大集团的独生女。论背景她打不过，所以最合理的解决办法就是道歉，承认错误。

　　虽然理智告诉她这是最佳方法，但林沫然就是不想道歉。过去一个月，那位女同学一直找她麻烦。要是现在道歉，忍得了一时，她迟早会再与对方起冲突。

　　林沫然以为父亲为了让她继续读这破学校，会要求她回去道歉，没想到父亲却说起第二件事。

　　“我怕你不知道，我先跟你说好，毕竟这也是你的将来。一中每年几乎百分之百的学生能考进大学，当中九成以上的学生考进一本，五至七成能考进211，三成能进985，一成学生考进清北。”

　　“所以？”

　　没想到最后还是回到一中的升学率上，林沫然感觉晴天霹雳，开始想像自己向女同学道歉的囊废模样。那个疯女人估计还会装作听不见她的道歉而让她再道歉几次。

　　“你有自信离开一中还能考进清北？我刚刚问了王老师，她说以你的成绩，在一中继续读下去，考进清北也不是不可能。这也是王老师希望你留下来的原因，她觉得你能有更好的未来。”

　　父亲的声音没有偏袒，他冷静地作出分析，就好像这件事的最终导向与他没有半点关系。虽然他在说留在一中的好处，但林沫然知道他不在乎结果。

　　不论是留在一中，还是离开一中，她的父亲并不在乎。

　　从以前开始，林沫然的父亲就不会对她的事情投以关心。只要不是犯下弥天大祸，闹进派出所，估计他都不会作出太大的反应。

　　小时候，林沫然考上第一名，开心地把考卷递给父亲，父亲给出的反应只是把试卷放到一边，说“知道了”。直到第二天，林沫然在同样的地方把那天的饭钱拿走，试卷依旧躺在当初的位置。

　　她知道她的父亲一眼都没看过那份试卷。

　　那时候，年幼的林沫然已经清晰知道，她的父亲不在乎她的一切。不，或许他是在乎的，他在乎她会不会饿死。

　　每天雷打不动把饭钱摆在饭桌，是连接两人唯一的联系。

　　“你是说？”
　　林沫然问。

　　她有点不可置信她的父亲真的让她作出选择。离开了一中，她不可能找到同样的学校。虽然说的话有点难听，但一中确实是对她最好的选择。

　　“有信心还是没有？”

　　这个问题一旦答了就等于为自己的未来作出选择。是要选择安逸顺畅的路途，还是走出另一条未知的路——她决定选择自己不会感到后悔的决定。

　　“当然有！就算不读这间学校，我也能读上大学，全世界又不是只有这间学校。”

　　就算不是一中，林沫然也有足够信心能考进大学，与其留在一中受气，倒不如选择离开。

　　“那行，我们现在回去找王老师。”

　　“找她干嘛？”

　　“找她帮你办退学手续。”

　　“今天就退？”

　　“不然你想什么时候？对了，提醒你一下，你妈没有死，刚刚王老师问了我一堆。她以为你是因为被人说中家庭惨事而发疯。”

　　“反正她在我心里早就跟死了差不多嘛。”

　　从停车场重新走进校舍，林沫然感觉身体轻盈了不少。她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
　　王老师听到林沫然要退学这个消息后吓了一跳，整个人恍恍惚惚。

　　不怪她，林沫然自己也没想到她自被叫家长，过了没有一小时，就办理好了退学手续。

　　“真的不重新考虑一下吗？以沫然的成绩，很难找到比我们一中好的学校。不是说其他学校不好，但纵观整个校区，在这一区里面，就我们学校最好了。”

　　生气的王老师顿时变成希望林沫然能留下的好老师。林沫然一边感慨人原来这么善变，一边拿着办理退学的文件跟父亲离开会议室。

　　走出校舍之前，林沫然想起一件事。

　　“爸，你先去停车场等我，我想回教室把东西收拾好。”

　　站在熟悉的二年一班门口，林沫然深吸一口气，带上笑容踏进教室。

　　“Hello，大家好，我回来了。”
　　很好，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她。

　　林沫然说要回教室收拾东西是借口，她回教室是想与她的死对头说再见。如她所料，那女人一见她回来就挑衅她。

　　“你是来跟我道歉的吗？”

　　尖锐的讨人厌的声音响起。某家大集团的独生女以玩味十足的神情望向林沫然。随着她——陈咏彤的话落下，她身旁的跟班发出笑声。

　　“不，我不是来跟你道歉。”
　　林沫然来到陈咏彤的桌前。

　　“那你想怎么样？不要以为赔点钱就当没事，我家的钱要比你家多太多了，送我也不要。而且你家境况也不太好吧，听说你妈不是刚死了吗？真是悲惨的家庭。真可惜，你要是生活在像我家的家庭就好了，至少能生活得幸福点。”

　　“对啊，真是悲惨。”陈咏彤的跟班附和。

　　“不好意思，我妈没死。”
　　林沫然更正。虽然在她心里，那个女人就跟死了没两样。

　　“好了，快快道歉就算了吧。要我原谅你也不是不可以，跪下来道歉就可以了。”

　　陈咏彤边笑边说。她伸出手在林沫然面前泼来泼去，就好像林沫然是什么缠绕她的苍蝇似的。

　　“我说过了，我不是来跟你道歉。”

　　“那你想干什么？”
　　注意到林沫然声线里的坚持，陈咏彤终于正眼看过来。

　　“我是来告诉你，无论重来多少次，我依然会把你的书砸出去。”

　　在陈咏彤反应过来之前，林沫然把她桌面上的书往窗外丢，那是极其完美的抛物线。

　　“你……！”

　　满意看见陈咏彤震惊的模样，林沫然举起中指，望向陈咏彤和她那群跟班。

　　“听着，Fuck you, and you, and you。”

　　“你这个疯子，你就不怕惹了我，不能再在一中读书吗。”

　　尤是陈咏彤，大概也没想到林沫然会作出这种行为，不过很抱歉，现在正是她人生的高光时刻。她正要展现与极权斗争的崇高意志。

　　“你以为我会怕你？我告诉你，我一点都不怕。不能读书就不能读书，你以为自己是谁？不过不好意思，本小姐就在刚刚，办理了退学手续。你就继续狐假虎威吧。”

　　用着平身最志气高昂的语气，林沫然朝咬牙切齿的陈咏彤翻了个白眼。华丽转身，留下暗自生气的三人。

　　然后……与站在班房门口的王老师对上眼。

　　“林—沫—然—”
　　她用至今为止最暴怒的声音呼唤林沫然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