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Capitolo 1 ...
-
兰锐进酒吧的时候就注意到了那个男人。
男人脸上木然而拘谨的表情,身上捂得严丝合缝的西装,将他和他身后的群魔乱舞划成了两个世界。
拿眼瞄着男人,男人右手一直僵硬地握住酒杯不曾饮下,看得出是不常来的。虽只得一个侧面,倒也鼻梁挺直,下嘴唇颇厚,相书上说此为老实忠厚。哦,接吻的话唇感应该也不错。兰锐兴致勃勃地观察了这男人一阵,肚子“咕噜噜”一串,发出了严正的抗议。即使受过专门的抗饥饿训练,兰锐也有些受不住了,蹲在一旁窥探许久,见男人终于有起身的意思,忙闪身从后门蹿出去,抢在男人之前在酒吧门口有且只有一条的小黑巷里潜伏下来。
穆成洲在小黑巷里走得颇为萧索。他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说家兼一家杂志的民俗编辑,文采不错,算得上是一根好笔杆,大学上的是中文系,毕业之后本想去当一名中学语文教师,教师证也考到手,就是没学校收他。荣市作为人口第二大省的都会,教育系统错综复杂,枝盘交错,没门路没背景的人压根进不去。穆成舟走投无门,又不愿回乡下教书,也断了在正经单位上班的念头,干脆自己写稿挣钱。他笔锋凝练,故事构架也新颖,陆陆续续跟一些报刊杂志建立了长期供稿合作,外加大学时兼修历史颇有心得,还成了《目光》的编外编辑,正编的福利自然是没有的,但每月薪水算是有一个固定保障。毕竟稿件钱不稳定,而灵感也不是时时都有。穆成洲在荣市浑浑噩噩呆了近十年,靠着一杆笔,出过零零落落的几本书,在靠郊区处买下了一所二手房。穆成洲在小黑巷里正回顾自己这段奋斗史,冷不丁被什么一绊,闪了几步踩上了软软的东西,“哎哟—呲”,竟然是个人。穆成洲慌乱地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在微弱的火光里,他看见一个年轻的男孩子在冲他龇牙咧嘴地笑。
“唔……真好吃……”穆成洲从厨房里端出第三碗汤,小沙发上那个他今晚踩到的男孩子已经狼吞虎咽地把小几上的饭菜扫光了。瞅到穆成洲出来,男孩子盯着他手里的碗眼睛闪闪发亮,穆成洲把汤递给他,有些好笑:“吃吧,没人跟你抢。”
男孩子接过碗,一丁点儿也不客气,呼哧呼哧就把汤囫囵吞下,打了个嗝,才算是饱了。
穆成洲边收拾碟碗,边问:“小兄弟,你有地方去吗?”
“没。”男孩子特真诚地看着他。
当时穆成洲踩到他,又见他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十分虚弱,一时心软就把人带了回来。在亮堂的地方,穆成洲才将他好生打量了,发现他是个瘦高的身量,皮肤是挺健康的小麦色,眉挺鼻翘,眼珠是少有的乌黑,竟是个十分俊秀的长相。穆成洲暗自琢磨要不要盘问盘问,毕竟是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生得好看,又疑似刚成年,这个年龄段的,莫非是闹脾气离家出走?穆成洲在脑海里回想社会民生版有没有寻人启事,思绪早已跑远。
男孩子左等右等看穆成洲没有开口的意思,便很大方地自我介绍:“我叫兰锐。兰花的兰,锐利的锐。”
“呃……”穆成洲一愣,“真少见的姓。”貌似不是离家出走,看他刚才那么饿,难道是被老板克扣工钱的打工仔?
兰锐继续胡扯:“我是来投奔大哥的,他在三源大厦当保全人员,但我去的时候大厦的人说他辞职了。在、在碰到您之前……我……我有四天没吃上饭了……”
啊咧,的确是有四天没吃上饭了。兰锋嘛,马马虎虎也算是保全人员。兰锐上下嘴皮一翻,毫无愧疚。
穆成洲看着对面男孩子脸上混杂着怯生生与感激的神情,乌黑的眼珠里满是无助,一下子想到了自己那九岁的女儿,三年前从乡下抱到城里读书的时候也是慌乱无助的,心又软了:“你先住下吧,看看有没有什么方法联系上你大哥。”
“谢谢先生。”兰锐露出牙齿讨好一笑,“先生贵姓?”
穆成洲很少被人称为“先生”,被一个男孩子客客气气当面这么称呼,不由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套用时下流行说法,他也算是宅男一名,收发稿件与编辑审核是通过邮箱,稿费也定期打到他的银行账户上,除了购置用品衣物家什,周末接女儿回家,不时探望乡下父母,还真找不到缘由出门。他朋友不多相互间又很少往来,交际圈狭窄,可以耗一整天呆在电脑前或书桌旁。
“穆……免贵姓穆,穆成洲。”
“先生的名字一听就是有学问的,”兰锐继续讨好,“穆成洲,木已成舟,是个成语哦!”
穆成洲赧然笑笑,他的原名可不是这个。他是老穆家这代唯一的男丁,上头有两个姐姐,现在已经嫁得老远,还有吱吱啦啦好几个堂姐堂妹,都在乡下。他出生的时候穆老太爷十分高兴,专门把村里识字最多的风水先生请来,犒劳了一盆炖猪蹄子。风水先生算他的生辰八字,说他五行缺水,名字里非得有水,但他属相为鸡,又该避水,实在是难弄得很。风水先生既吃了炖猪蹄子,虽然难弄,也给起了个名字,叫穆沟走。沟虽小,水源绵绵不觉,沟走沟走,沟边走,又占水利又安全。于是在县城读高中前,穆成洲一直叫穆沟走,被家里人爱称为狗子。他小学是在村办读的,村里孩子的名字都赶不上他,谁不知道穆家狗子的名可是风水先生取的,可好!穆沟走自己也十分满意,觉得自己的名字的确比张福全,李来宝,王富强来得好!村里没有中学,穆家一狠心,让穆沟走去了县城,几十里路,摸黑出门,摸黑回家。穆沟走在县城里,视野扩大了,听得多了,知道得多了,突然发觉自己这名字实在是土气了!上高中之前,穆沟走非闹着改名,彼时穆老太爷已经不在了,穆家人也拗不过他,穆沟走一再保证名字里会带上水,才如愿以偿改成了如今的穆成洲。
那个时候他偷偷摸摸省下一些伙食费买信封买邮票,买正正经经的信笺纸,给县城的报纸投稿,不少都石沉大海,总算有三五篇登了出来。他用的笔名就是木已成舟,很有点绝决的狠劲。看着户口本上新戳的章,穆沟走,哦不,穆成洲拿着稿费,心中勾勒了一个模模糊糊的未来。
只是,未来没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