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5、第二十四章:网破 ...

  •   裘高岗连珠炮似的说完,忍不住从地上抬起头看了一眼。
      他本以为这话一出,屋内众人都要大惊失色。但陆小凤毫无反应,风十三娘也毫无反应,似乎并不意外,只是等着他说下去。
      裘高岗咽了口唾沫,道:“一个月前,武万君忽然来找我借钱,可、可我哪里借得出?他便想出趁着马会高价卖马这个法子,到时候赚了钱,他抽三成利。”
      他瑟缩着瞥了陆小凤一眼,继续道:“我也是鬼迷心窍,被陆小凤抓到了把柄,他便威胁我,叫我伙同司马云,对、对二老爷下手。”
      陆小凤竟然还笑得出来,悠然道:“那你为什么没对二老爷下手,反而下重手击毙了司马云?”
      裘高岗咬牙道:“二老爷待我恩重如山,就算被贼人威胁,我又怎能对他不忠不义?”
      “那既然你选了忠义,背叛了我,”陆小凤眨了眨眼,“我却为什么没要你的狗命呢?”
      裘高岗一愣,梗着脖子道:“哼,到底邪不压正,大庭广众之下,你又怎敢动手?”
      陆小凤没有说话,他站在原地,肩不耸,臂不抬,仿佛连手指都没有动,但就在这时,他的人忽然像燕子般飞了起来,一阵风似的从撞破的窗子间吹过。
      等这阵风吹回来的时候,他的人竟又好好站在了原地,手里却握着一只灰羽毛的鸽子,在他掌心中努力扑扇着翅膀。
      鸽笼离小楼少说也有五六丈远,他倏忽来去,却连气都没有喘。
      他的身法之轻盈,更胜过了手中的鸽子。
      “大庭广众之下,”陆小凤淡淡道,“想要你的命,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难事。”
      裘高岗脸上一红,又倏地变得惨白,竟说不出话来。

      陆小凤笑了笑,不再看裘高岗一眼,转向花云溪,道:“其实无论裘总管嘴够不够硬,都不过是一面之词,仅凭这一点,我还不至于确定凶手就是你。”
      他举起手中的鸽子,道:“真正能给你定罪的,是它!”
      花云溪的瞳孔骤然一缩。
      陆小凤道:“我假装快马赶往顺德府,一路上都有你七十二堂的耳目向你传递消息,确保我不会暗中返回坏你的事。黑风七十二堂的消息网遍布天下,想要全数避开确实很难。”
      他笑了笑,又道:“但你没想到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七十二堂的耳目偷偷跟着我,却没发现他们身后还有花神捕跟着,他们放出的信鸽,正是飞往此处!”
      说完,陆小凤推开破窗,扬声道:“花四哥,可得手了?”
      小楼下,花乐山果然负手立在当地,脸色阴沉,显然心情并不轻松。
      只听他沉声道:“人证物证俱在。”
      花云溪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
      陆小凤仿佛松了口气,道:“花云溪,如今你在三省六府的分堂据点皆已落入我们的掌握,来往信件便是证明你身份的铁证,你还有什么话说!”
      花云溪忽然大笑,道:“陆小凤,你若真的聪明,便该知道与黑风七十二堂作对,下场只有一个!”
      大笑声中,屋内烛火突然“噗”的一声熄灭!
      黑暗中,只听一声痛苦的闷哼,紧接着便是重物倒地之声。
      之后便再无半点声息。
      只听风十三娘沉声喝道:“莫慌,先点灯!”
      待得烛光亮起,只见裘高岗已栽倒在地,而陆小凤和花云溪竟都已不见了踪影。

      王百草扶起裘高岗,他双目圆睁,脸上的肌肉扭曲着,已变成了令人作呕的惨碧色。
      “又是百花枯!”
      付右生跺了跺脚,皱眉叹道:“此子也太过心狠手辣,既已铁证如山,又何必下此毒手?”
      王百草却道:“不!下手的另有其人!”
      他垫着手帕从裘高岗脖颈上小心翼翼取下一枚毒针,凑到鼻端嗅了嗅,道:“从裘高岗方才站的位置和中针的角度来看,这枚毒针应该是从屋外射进来的。”
      付右生惊讶道:“屋外?难道他另有帮手?”
      他连忙闪身到窗边,向外一瞥,立刻忍不住惊呼出声。

      只见小楼下的空地上,两个白色的人影正飞快地交手。
      一人剑光霍霍,正是花云溪,另一人长袖飘飘,却是花满楼。
      两兄弟功夫路子相仿,走的皆是极柔一路,剑来袖往间,招式宛若飞云变幻,炫人眼目,又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
      花乐山持刀立在一旁,神情凝重,却偏偏连一招都攻不进去。
      而陆小凤竟不知去了哪里。

      黑暗中,树木在风中摇舞,仿佛无数不知名的妖魔,正待择人而噬。天上的星光愈发黯淡起来,似已被庭院中逼人的剑光和杀气所震慑。
      “满楼,”花云溪忽然冷笑,道:“你为何还不用剑?”
      话音未落,剑锋竟“嗤”地突出一寸,将花满楼的长袖划落半幅。
      花满楼似乎叹了口气。
      只一瞬间,花云溪的招式竟忽然变了,直刺而出,大开大合,剑势倏地凌厉起来。
      竹叶簌簌,剑气袭人,小小的庭院中仿佛骤然起了肃杀之意。
      花满楼却在不住后退。
      他左手的长袖已断,右手竟也似招架不支,袖袍翻飞鼓荡,已是守多攻少。
      花云溪长啸一声,手中银剑仿佛化作了一道飞虹,向花满楼当头劈下!

      这一剑竟剑势奇猛,逼人的剑气,催得竹叶散落如雨。
      花满楼的另一条袖子受不住剑气摧折,竟也碎成了无数片,宛如群鹤惊起,白羽漫天。
      这场景凄绝!亦艳绝!
      这一剑之威,已足以攫人魂魄!
      院中众人忍不住惊呼出声。

      “叮”的一声!
      满天剑气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花云溪手中的银剑竟只剩下半截,一截剑身跌落在地,一寸剑锋却被花满楼捏在指尖。
      就在那一瞬间,花满楼的手指竟然从最不可思议的角度迎上了剑锋,百炼精钢,绕指柔剑,在他的两根手指间,终也脆弱如薄纸。
      刹那之间,胜负陡转!
      花满楼却木立当地,脸上闪过了一丝痛苦。
      三十年前,这一双银剑也曾陪伴他母亲朝夕,如今竟有一柄毁在了他的手上。
      但想破那气势如虹的一剑,便唯有挫其锋缨。

      花云溪却似早已料到这一着,撒手抛下断剑,足尖一点,眨眼间便飞身掠出了小院。
      “你给我站下!”花乐山暴喝一声,拔足便追。
      刚跑出两步,身侧风声飒然,花满楼已施展轻功从他身边飞掠而过。
      身法轻盈,竟连花乐山的一片衣袂都没有沾到。

      小院内又归于安静。
      风十三娘从地上拾起断剑,目光似已痴了。
      当年她将自己封在箱底决意不再重见天日的银剑取出,交给身残体弱的小儿子防身,是否是个错误?
      后来将另一柄银剑交给无意中发现此事,跑来痴缠不休的另一个儿子,是否又是个更大的错误?
      付右生忍不住叹道:“花夫人,人各有命,江湖中的这些事,还是让孩子们自行了结去吧。”
      “是啊,人各有命。”风十三娘淡淡道。她将断剑收入怀中,默默地整理了一下衣服。
      她已决意要追过去,无论如何,他们都是自己亲生的骨肉,她绝不能眼睁睁地看自己的孩子拼个你死我活。
      要知道,这世上绝没有任何话比“孩子”两个字更能触动慈母的心,也绝没有任何人能比孩子更令慈母丢弃原则。

      “花伯母。”
      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落地,正是陆小凤,他还没站稳便急匆匆问道:“花云溪呢?”
      方才陆小凤去追隔窗放出毒针的人,却无功而返。就像那天在欧阳铭府中一样,那个黑影轻功之高,实在是他生平仅见。
      他早该想到,花云溪的轻功和那人一比,简直就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
      陆小凤目光一扫,忽然看到地上散落的白色衣袖残片,悚然道:“花满楼还是来了?他去哪儿了?”
      风十三娘伸手一指,道:“楼儿和乐山追着云溪,往那边去了。”
      陆小凤跺了跺脚,就要飞身追出去,风十三娘却又叫道:“陆公子。”
      陆小凤立刻顿住身形。
      风十三娘的语气中难掩担忧:“云溪这孩子是太过争强好胜,我也对他疏于管教,这才害他误入歧途。”她的脸色忽然又变得苍白,道:“可云溪他武功应变皆不如楼儿,无论如何,还请陆公子不要、不要……”
      “你错了!”陆小凤打断了她,冷冷道,“花满楼的武功虽比花云溪高,但若论心狠手辣,十个花满楼也比不上一个花云溪。”
      “您真正该担心的,是花满楼。”
      说完足尖一点,倏忽间已人影不见。
      风十三娘呆立在原地,眼泪慢慢流了下来。
      她真的错了吗?

      郊外,夜色浓黑。
      月亮始终不曾露面,连最后几点星子也收起了散碎的星光,仿佛不愿再看到下面的人间。
      陆小凤在夜色中狂奔。
      他对自己的轻功一向很自信,但此刻却只恨不能跑得再快一些。
      他很清楚,虽然花满楼武功天分极高,机敏聪慧更胜旁人百倍,但武功有很多种,最可怕,也最有效的只有一种——
      那就是杀人的武功。
      杀人的武功,花满楼无论如何也比不上花云溪。只因花满楼永远对生命充满热爱和敬意,他的双手是用来抚琴,着棋,拂去花瓣上的露水的,这一生中只怕连蚂蚁也从未碾死过一只。
      而花云溪,他在百花楼中藏下毒酒等着陆小凤去喝,是因为他知道那时花满楼绝不会在场,更无法嗅出酒里有问题。
      他以红披风为饵诱人入彀,以黑风令做障眼法栽赃嫁祸,甚至不惜将他不惜花大力气请来的杀手顾清风灭口……是因为能否毒死陆小凤尚是花云溪计划的其次,从一开始,他就已下决心要让花满楼死,不仅要死,还得死得身败名裂。
      陆小凤的心在狂跳,并不是因为全力奔跑,而是因为他在恐惧。
      他怕会在这段路的尽头看到一具尸体。
      那具尸体会是谁的?
      陆小凤已不敢再想下去。

      前面有个山坳,山拗后有一株三人合抱的大槐树,华盖苍翠,满树嫩黄的槐花开得正盛。
      但此刻空气中却并不只有花香。
      还有血腥气!
      十步开外,花乐山站在树下一动不动,仿佛已完全呆住。
      一个白衣人歪斜地靠着树干,头垂在肩膀上,俊美的脸庞已经僵硬扭曲,一双毫无生气的眼睛空洞洞地睁着,仿佛正直直地瞪着陆小凤。
      他的咽喉鲜血淋漓,赫然已被一只红绸缀尾的长箭贯穿!
      陆小凤的呼吸立刻停住,仿佛一颗被锤子狠敲一下的钉子,猛然定住了脚步。
      他忽然不敢再往前一步,几乎已忍不住要转身逃开。
      如果是花满楼杀了花云溪,绝不会就这样离开的。
      如果是……

      花乐山终于闻声扭过头来,他的脸上似乎也有泪痕,低声道:“你来晚了。”
      陆小凤咽了口唾沫,只觉得喉咙干得要命,艰难道:“是,我来晚了。”
      他的双腿也仿佛忽然重了一倍,用尽力气才走到大槐树下,却无论如何不敢看那具尸体,只怔怔盯着花乐山。
      花乐山道:“我赶来时,已经是这样了。”
      陆小凤道:“嗯。”
      花乐山又道:“我想不通,怎么会这样,我想不通。”
      陆小凤道:“嗯。”
      花乐山霍然抬头瞪着陆小凤,足足看了半晌,才道:“有一样东西,好像是留给你的。”说完递给陆小凤一封信。
      陆小凤呆呆地接过信,纸是大街上最常见的薄宣纸,墨是那种让人闻起来很不舒服的臭墨,纸上的字却龙飞凤舞,气势磅礴,仿佛要跃纸而出。
      看完这封信,陆小凤先是松了一口气,紧跟着又把这口气高高地提到了嗓子眼,信里写的是——
      “小凤大侠吾兄足下:此前蒙赐银票五千两整,愧不敢当,只因无功不敢受禄,兄一心追杀之凶徒花某,弟已代为取其性命。又恐佳人在侧,平添吾兄愁绪,特恭请满楼公子随弟同游。弟定如云长侍嫂,谨待兄来,兄素雅达,必不致令弟翘首空盼也。
      “又及,先人有‘昆仑山上玉楼前,群仙时醉卧花眠’之佳句,弟甚以为是,专此奉达,谨祝大安!”
      下面的具名,赫然是“黑风君”。

      陆小凤在看这封信的时候,花乐山却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从没见过陆小凤脸色如此可怕、如此愤怒的样子,但他还是有话要问——
      “信上说蒙赐银票五千两,也就是说,你其实早就见过他?”
      陆小凤想要否认,却忽然想起了一个人——□□酒楼那个贪财又怕死的老掌柜。
      那时候,他扮成了花满楼寻找七十二堂的分堂所在,还曾逼着老掌柜带路去找如玉赌坊。
      他也确实用一张五千两的银票诱他露出马脚过。
      一想到那老掌柜在密道外看着他时露出的那种古怪的笑意,陆小凤就感觉仿佛有人在他胃上重重打了一拳,几乎已忍不住要呕吐。
      花乐山又道:“方才你去追的,就是此人?”
      陆小凤点点头。
      花乐山道:“他不但没被你追上,还提前赶到这里,杀了……又掳走了老七?”
      陆小凤又点点头。
      花乐山道:“你要去找他?”
      陆小凤仍然点头。
      花乐山默然半晌,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陆小凤道:“现在!”
      他挺起胸膛,大步走了出去,将一切都甩在了身后,他知道花乐山有能力打理好接下来的事情,而他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去做。
      忽然之间,他的态度已冷静如磐石,他很愤怒,但这种近乎残酷的冷静,却让他的愤怒更加可怕。
      极端的冷静,本就是愤怒的另一种面具。
      而愤怒,往往也是恐惧最好的替代品。

      满天乌云终于散开,星光重又明亮起来,仿佛要赶在黎明前最后灿烂一回。
      花乐山看着陆小凤的背影逐渐走远,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一夜确实太漫长,也太苦涩了。
      一阵风吹过,他忽然觉得很冷。
      现在还是夏天,但这阵风却仿佛一下子带来了秋天。
      残秋。
      他忽然觉得冷得要命。

      ——第二部?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第二十四章:网破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