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野犬]黄昏之下》星星咬钩

14、不够

　　太宰治礼节性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圈着猫，有一下没一下地摸毛。
　　安吾打起精神，推了下眼镜。
　　“首先，关于Mimic的队长纪德的问题……”
　　双方你来我往地交涉，不过安吾莫名觉得太宰治似乎心不在焉，以前极其难缠的人这次好说话了那么一丝，在某项利益分成上居然愿意让出小数点后的一位数。
　　谈话持续了半个小时，是以太宰治的一句“天色晚了，早点回去吧，注意安全”结束的。
　　安吾在谈判时已经用尽了脑细胞，晕晕乎乎走出去，看着正午当空的太阳沉默了片刻，在背后的枪眼底下若无其事地钻进车里。
　　回程路上，大脑已经在整理情报了。
　　说实话，每一次面见港/黑首领的谈判，明面上的内容都并非首要目标。上头下达的命令，是把对太宰治其人的行为分析放在了第一位。
　　本次也跟以往的数次一样，几乎可以说是毫无进展，但安吾还是如实地记录了太宰治抱着的布偶猫。
　　“……对怀抱着的猫表现出了非同寻常的喜爱，但真实性有待进一步观察。”
　　还有一点每次见到太宰治都存在的奇异的感觉，安吾没有写出来。
　　微妙的熟悉感。好像已经很习惯这个人的讲话方式，也很习惯在适时的时候予以吐槽……
　　不过，无凭据的感觉可不能作为证据使用，这有违情报员的职业操守。
　　用加密法记录完，安吾从车窗向外看去，不知何时已经一片晦暗，下起了大雨。
　　“天色晚了”。太宰治的声音清晰地在脑海中响起。
　　奇妙的违和感在心底浮出。
　　作为能担当起种田长官信任的得力干将，坂口安吾当然不至于出门不看天气预报，然而今天明明是晴。
　　不过更违和的，还是太宰治的态度。
　　是因为有什么重要的事，才把人赶走了，还是说，原本就是一个善意的提醒呢？
　　对于一个异能特务科的敌人……？
　　他还说了什么……？
　　“注意安全”。
　　人在想通某个关节时的那种头皮发麻感骤然涌现，安吾立刻喊停了司机，命令他一起跳车。
　　护身的手肘磕到潮湿的马路时，背后的汽车从内部轰然炸响，一道残片划过安吾的脸颊，残缺的车噼里啪啦地烧了起来。
　　司机面色苍白，满眼惶恐不安，而安吾望着这一切，久久地沉默不语。

　　“真的不需要我去吗？炸弹很危险吧？”
　　恢复了人类样貌的黎把靠背椅搬回原处，坐了下来。
　　“死不了啦，而且死掉不是很好吗？那可是异能特务科的人。”
　　太宰治这几天越来越懒散，单手撑着脸颊打了个哈欠。
　　要真是那样你也不会提醒吧。黎无奈地想。
　　“比起这个，黎君刚刚答应我的话还算数吗？”太宰眉眼弯弯地看着黎。
　　黎：“……”
　　刚才，为了阻止太宰治在安吾面前亲猫，黎情急之下口不择言地说了一句“他离开了随便你怎么亲都行”。
　　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地后悔。
　　“……算数。”
　　反正肯定又是在捉弄人啦，大不了变成猫给他玩个够，应该是一时的兴起而已，应付过去就好了。
　　黎毫无危机感地想着。
　　“黎君，过来。”太宰招了下手。
　　黎有点疑惑，但还是依言而行，却猝不及防地被扯进太宰治怀里。
　　“那我要亲了哦——”
　　“等、等一下——唔！……”
　　黎瞳孔骤缩。
　　我还没有变成猫啊。
　　……话说你为什么连人间失格都用上了！
　　太近了，于是黎本能地闭上眼睛，触觉愈发鲜明。
　　大脑宕机了三秒钟之后，开始了迟缓的思考。
　　咦。
　　咦……？
　　太宰治是不是不太对劲……？
　　虽然一直在笑，但那真的是愉快吗？
　　不管怎么说这也太突然了，作为恶趣味也有些得不偿失……毕竟跟别人接吻，太宰治也挺吃亏的吧？
　　因为太宰治开着人间失格的缘故，黎没办法使用强制冷静的异能力，所有的反应都发自本能，于是茫然地怔忪着。
　　那是一种无法理解现状的迷茫。
　　……是因为坂口安吾吗？
　　孤身一人活在世上，拥有着世界之外的记忆，为了保护朋友，自甘画地为牢，付出了所有，却只能对亲密的旧友以陌生人的态度相处。
　　他是在……难过吗？
　　黎没有试图反抗，在想到这里之后，反而搂住了太宰治的脖颈，像一只温顺的小动物，接受他全部的发泄。
　　是的，发泄。
　　太宰治按着黎君的后脑，揽着腰，极端的控制欲和强硬的态度都展现得淋漓尽致。牙齿咬着黎君柔软的唇瓣，碾磨，又不想真的咬出血，勉强克制着。
　　那并非对待心爱之人的温柔怜惜，而是在寒天中将死的人，绝望地拥抱篝火燃过的余烬。
　　是的，余烬。黎心想。
　　我也差不多到极限了……在彻底熄灭之前，剩下的所有，你想要，都尽可以拿去。
　　黎在心底轻轻笑了一下，又一次退让。
　　“黎君……”
　　似乎是察觉到了黎温顺的态度，太宰有点心软了，发出低低的声音。
　　“嗯。”
　　怀中的人不太自然地眨眨眼睛，但眼神还是温柔的。
　　“黎君，黎君……”
　　太宰不断地重复，好像在确认着什么似的，渐渐收起了假面一样的笑。
　　太宰又亲了一下，像个孩子一样小声问：“黎君为什么不反抗呢？”
　　黎也就小声地答：“太宰很难过吧？如果这样能让你好受一点……”
　　这样的回答，即使是太宰治也觉得心脏抽痛了一瞬。
　　比任何人都要敏锐的太宰治，蓦然发觉了隐于背后的问题。
　　“黎君……要离开了吗？或者说，死亡？”
　　最后两个字音量骤降，几乎是气声了。
　　黎愣了一瞬，下意识安抚：“不会的。只要太宰还需要我活着。”
　　黎一时忘了，这句话确实地暴露了他的状况。
　　太宰琥珀色的眼睛深处阴云笼罩，酝酿着一场电闪雷鸣，那种不合时宜的掌控欲又忽然发作，想留下黎君，想把他给……
　　把他给怎么样？
　　太宰治没有深想下去。
　　“黎君不愿意告诉我也没关系。”太宰治笑了，“我送黎君一件礼物吧？”
　　太宰治单手抱着黎君，从外套的内侧口袋里取出了一本书。
　　黎立刻意识到了这是什么。
　　书写在上的内容都会变成现实，掌控着整个世界运行的“书”。
　　“不……”
　　黎赶忙拒绝。万一被太宰误会别有用心，接近他的目的就是这本书可怎么办。
　　“别急，不会都给你的，这样黎君会担惊受怕的吧？”太宰微笑着撕下一页空白纸，放进黎的口袋，“黎君拿着这一页吧，有什么无法解决的问题都可以被改写哦，可以说是神奇许愿机呢。”
　　“不过，作为交换……”
　　太宰治又以禁锢的姿势把黎君圈了起来，看着他的眼睛，露出一个笑来。
　　“在我死掉之前，黎君也不能离开我哦。”
　　黎思考了一下，认真地答。
　　“好，我保证。”
　　太宰治揽着黎的腰，用危险的语气轻声笑着：“那现在，我要收取利息了。”
　　但或许是察觉到太宰的心情有所恢复，黎君终于有胆量提出异议。他双手食指在唇前交错成“X”形，软弱地告了饶：“……至少别在这里吧，去卧室好不好？”
　　怀中的青年红着脸，原本白皙的皮肤上腾升出火色的烟云，眼眸上蒙着水光，明明不习惯，却连拒绝他的话都没有提出。
　　太宰治意味深长地说：“去那边……是希望我做到最后吗？”
　　黎愣了一下，双手并用打了一个大大的叉，急急忙忙地反驳：“并没有！绝对不行！我做不到的！”
　　“不会的，别担心。”太宰治好像被逗笑了，忍着笑意说，“我吓黎君的。”
　　黎：“……”
　　黎磨牙：“咬你哦。”
　　太宰忽然逼近，嘴唇几乎相贴，声音也几不可闻：“……黎君想咬哪里？”
　　黎想躲，硬是被太宰控制了后脑，无法后退，只好偏头，暴露出干净若雪的脖颈。
　　太宰喉结微动，遵从本心浅浅地亲了一下。
　　“呜……”
　　只是轻轻的触碰，黎君就像是被电击了一样打了个激灵，条件反射地捂住脖子，头一次瞪了他。
　　鼓着脸颊，连眼尾都是艳红色。
　　毫无杀伤力。
　　……或者说，杀伤力有点太大了。
　　“黎君……”
　　太宰治放轻声音，祈求饶恕。
　　黎一下就泄了气，一点办法都没有：“好了吧，太宰……关于坂口君的事情，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呢。”
　　黎试着起身，又被太宰的手臂拦住了。
　　黎：“……”
　　太宰对黎君的反抗视而不见，自顾自地抱怨着：“一直是我在付出诶，黎君就没想过给我一点回报吗？一次也好啊。”
　　黎震惊片刻，缓缓道：“……我认为，您对‘付出’这个单词的定义多少有些问题。”
　　太宰充耳不闻，只是盯着他：“我的回报呢？”
　　黎坚持了三秒钟，光速败北，又万般无奈地妥协，按捺着巨大的羞耻心，低头靠近。
　　轻如花瓣一样的吻，无言地透露着珍惜。
　　黎君的长发垂落在太宰脸侧，有点痒。
　　不够。
　　太宰喉结滑动，不甚满足地舔了一下唇角，心底愈发焦躁起来。
　　不够、不够，怎么都不能平静下来。
　　如果换了其他人，也许会继续下去；但太宰治厌恶一切失控感，也擅长折磨自己，于是硬生生地凭借强大的控制力松开了手。
　　不能平静的心情转变为烦躁，但太宰解决烦躁的路径已经固化为死亡。
　　脑海中翻腾着“好想死”的情绪无法停歇，可是他依旧微笑，跟平日里并无两样。
　　一被放开，黎如蒙大赦，立刻下地站稳，同时开启了强制冷静。
　　黎君明显在转移话题：“那个……对，坂口君的事情，是异能特务科里的人在挑拨离间吗？”
　　因为并非太宰治的命令，所以能得到相关情报并在坂口安吾车内放置炸弹的人，就只有异能特务科了。
　　是谁，又是出于什么目的，要坂口君死呢？甚至还想借机嫁祸于港口黑手党。
　　但太宰没有接话，只是挂着漫不经心的笑，看向黎君。
　　“把那个异能力收起来，黎君，我不喜欢它。”
　　首领淡声下令。
　　“……啊。”黎怔愣片刻，无措地说，“那我一跟您讲话就会……”
　　话音未落，黎猛地捂住了嘴，来了个急刹车：“……我这就解除异能。”
　　失去了荫庇他的坚果壳，黎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点，没有羞窘，没有悸动，只有一张因不安而苍白的脸。
　　对于一个经年累月将自己套在壳子里的人，在他人面前脱下防护罩无异于主动将弱点递在别人手上，这种不安和恐惧足以让任何人反叛。
　　可即使明知如此，太宰治还是要逼迫他。
　　黎君对他的顺从，几乎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地步，任谁都忍不住要试探，他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何况，比起一个时刻伪装的假象，太宰更愿意看着一个真实的人。
　　长久的沉默。
　　“……老板？”黎忍不住说。
　　“好想死啊。”太宰治无神地看向落地窗的方向，叹息一样说着。
　　世界留给你们不好吗，像我这样的人，哪怕活着也不能创造任何价值。
　　喜怒不定，性格恶劣，对黎君这样温柔的人也只想折断他的自由，禁锢他的脚步，欺负他，强迫他，从每一个不甘心的表情里汲取一点为数不多的乐趣。
　　放我去死，不好吗？
　　有害垃圾就应该被烈火焚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