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怪物》蜀七

4、Chapter 004

　　教室似乎焕然一新了，君鸣在踏入教室的时候无端有了这种感觉。
　　他看什么都觉得美好，就连黑板上没被擦干净的粉笔沫，都美好得像是闪着光的团团星云，书桌也摆放得整齐，教室的地面在灯光下都比昨天更洁净。

　　等他坐到自己的座位上，看向桌面刻字时，他还饶有兴趣地用手指去描摹笔画。
　　描摹了两三次后，君鸣才收回手。

　　教室里不是没有别的同学先来，小猫两三只，但都对君鸣视而不见，闭着眼睛背单词。
　　君鸣掏出卷子，这是前两天数学老师发的卷子，明天就要收，他已经做了一大半，现在展开来后，发现卷子上用很粗的油性笔写了三个大字，和桌上的刻字内容一致。

　　他把卷子收回去，掏出了单词本。

　　君鸣其实没有读书的天分，他在村里的时候是个笨孩子，班里只有二十多个人，他总能在倒数五名徘徊，可那时候的君鸣并不忧愁，也不痛苦，他能赤脚在田间跑，和伙伴们去抓蜻蜓、青蛙，跟邻居家的大鹅搏斗。
　　他不懂什么读书改变命运，他小小的脑子里只想着等他长大了，不会像父母一样出去，他就守着家里的老房子，种着家里的地，下完地回家，就有奶奶做的饭吃。

　　可等他被接到了城里，他突然就懂得了读书的重要。

　　没有天分，他就只能死记硬背，同一道题他做三遍还是会错，那就做五遍，做八遍，做到不会错为止，他把读书当做一种苦修，修到最后，或许会得一个正果。

　　但现在，他不必苦修了。

　　他打开单词本看了一眼，再闭上眼睛，每个单词在脑海中都十分清晰，甚至活泼，争先抢后的向他献媚，它们的读音和翻译，也都跟它们的本体一样。

　　君鸣回忆了一下以前做错的题，那泛黄的记忆就重新被修复成高清图。
　　可君鸣不讶异，也不得意，这似乎是很自然的，不值得骄傲。

　　君鸣放下单词本，趴在课桌上，他趴得随意，一只手垫着下巴，一只手自然的伸长，指尖探到了课桌外，垂吊在空中。
　　但他的目光却落在班里的同学身上。

　　他们身上也有那股雾气，颜色也都差不多，是橙色里缠绕着一点白。
　　可君鸣对这种颜色的烟雾没有食欲，他几乎能想象到，它们的味道一定是寡淡的，也不能让他饱足，甚至可能让他更饿。

　　而青色的烟雾，却有一丝美味，它像是辛辣的，刺激，味道古怪，可他并不讨厌。

　　但应该有更好的东西，更加甜美，更加温和，更能填饱他。
　　虽然君鸣还没尝过，但他相信一定有这样的东西存在。

　　同学陆续走进了教室，他们坐到自己的位子上，早自习还没开始，他们还能前后左右的聊会儿天，聊点最近的八卦，热播的电视剧，游戏的装备，教室热闹的像菜市场，也有人趴在桌上补觉，狠狠捂住自己的耳朵。

　　离早自习还剩五分钟的时候，君鸣突然坐直了身体，他不由自主地舔舐牙根，神经末梢兴奋得狂舞，抑制不住地看向教室门外，他预感到了什么，因此目光甚至有些痴迷。

　　是赵晖。

　　他还是老样子，不肯好好穿校服，外套系在腰上，一头卷发没有好好梳开，所以蓬松得乱摆。
　　赵晖长得不错，他妈妈是混血，他不仅是个富二代，还是个混二代，虽然为人十分恶毒不堪，但长着一张讨人喜欢的脸，琥珀色的浅色眼珠，深棕色的眉毛，高挺的鼻子，外加一米八几的身高，既有股青少年的稚嫩，又有成年男性的强势。

　　君鸣还是第一次认真看赵晖。
　　赵晖有着高大漂亮的皮囊，以及皮囊底下污秽丑陋的灵魂。

　　但吸引君鸣的是围绕在赵晖身边的烟雾，金色和黑色并存，哪一种都没有占据绝对优势，不像其他人是单一颜色里夹杂几缕，而是金黑一样多。
　　金色金到了泛白，黑色则黑到偏紫。

　　非常诱人。

　　君鸣感觉他的身体里突然多了一个缺口，饥饿的感觉猛增，他需要这些烟雾，无论金色还是黑色，都在不断诱惑着他。

　　可惜那些烟雾不能跟随他的欲望，自己钻到他的嘴边，它们只跟随自己的主人，包裹着他，托举着他，任他享用。

　　君鸣心平气和地想。
　　赵晖也配吗？

　　早自习没有老师，只有班主任偶尔在走廊的窗外看，他眯着一双眼睛，像一只疲惫又狡诈的老猫，教室里挤着的全是老鼠，随他掌控调理。

　　他的目光转了一圈，落到了后排的男孩身上，他带了他们这么久，还从没看到过君鸣的整张脸。
　　这样的发型按理说，早该被勒令去剪掉，剃成平头，留着实在碍眼。

　　君鸣总是有点特殊的，成绩好，又可怜。
　　可怜——也仅仅如此了，学生之间有些矛盾，在他看来是很无所谓的一件事。

　　只要没有闹到进医院，那就可以睁只眼闭只眼，毕竟赵晖的父母他是得罪不起的。
　　对待君鸣，他也就多了几分宽容，不剪就不剪吧，只要他的成绩别下滑。

　　早自习结束，同学们都没什么精神，除了几个刺头站起来打闹，其他人多数都没有离开座位，赵晖也在和同桌说话，余光时不时瞟向君鸣。

　　每次赵晖观察君鸣的时候，君鸣都低着头，他看不真切。
　　君鸣在他眼里，就像是刚从哪个沟里爬出来的东西，带着一股无法忽视的阴气，让人看见他就心情不好，尤其君鸣从不正眼看人，永远都低着头。

　　但今天是个例外。

　　赵晖瞟过去的时候，发现君鸣姿态放松地坐在那，没有像平时一样打直脊背，更没有低头。
　　君鸣似乎一直在等待他的目光，当他看过去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张完整的脸。

　　赵晖愣住了。

　　他当然看过君鸣的脸，当他扯住君鸣的头发在地上拖拽的时候，他一低头就能看到君鸣的脸，那时候的君鸣因为疼痛而面目扭曲，紧闭着眼睛，脸白得像豆腐，衬得嘴唇越发的红。
　　赵晖为君鸣痛苦的神情兴奋。

　　他在虐待君鸣的过程中品尝到了令他的灵魂都忍不住颤抖的快感。
　　君鸣的脸其实也就清秀罢了，除了白没有半点特色。

　　可现在，君鸣不知道为什么把那奇怪的刘海抹到了脑后，露出了额头和双眼，没有疼痛让他的五官扭曲，于是在赵晖眼中显出了另一个人。

　　脸似乎还是那张脸，一夜的时间也不能让君鸣去做一套整容手术。

　　但赵晖却愣住了，甚至像是被震慑住了。

　　君鸣有一双漆黑的眼睛，和普通人不一样，大多数的人眼珠是深棕色或者更浅一些，快成年的人脸上如果有这样的瞳色就显得有些诡异。

　　他惨白的皮肤就像画布，被画上了漆黑的眼，殷红的唇。
　　肤色太白，于是五官就更有存在感。

　　君鸣的睫毛不卷翘，却纤长，哪怕不眨眼，那睫毛都像是要盖住他的眼睛。

　　此时君鸣看着他，那双眼睛里就只有他一个人，连睫毛都簇拥着眼瞳中映出来的影子。
　　赵晖感觉有一股凉气从地缝中钻出来，要将他拖进那条缝里。

　　一个不躲，一个不退，等上课铃响起的时候，赵晖才回过神。
　　他竟然跟君鸣对视了五分钟！

　　见鬼了！

　　赵晖微微躬身，他感到那种兴奋感又冒了出来。
　　虐待君鸣的时候很刺激，和君鸣对视——也很刺激。

　　同桌小声问他：“你怎么了？感冒了？眼睛都红了。”
　　赵晖喘了口气：“滚。”

　　上午连着两节课都是数学，老师是个矮小的胖子，脾气也好，只是不管事。
　　不管学生在底下发呆还是悄悄玩手机他都不管，声音也不大，自己说自己的，几乎不抽人做题，讲课的时候总一脸劳累的样子，双手撑在讲桌上，低头说题的时候就像念经。

　　他念着念着，就念睡着了几个人。

　　老师在心里叹了口气，认为这一屋子的学生里就没几个可造之材，将来估计都是考个野鸡大学混日子的货色，这里头的人，大多都是没考上公立高中，爸妈花钱送进来的。

　　“君鸣。”老师讲累了，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指了指黑板上的题，“你来做。”
　　班里的人都抬起了头。

　　老师不明所以，他是什么都不管的，反正不是班主任，连学生的脸都不怎么认得全。
　　对君鸣之所有有点印象，纯粹是君鸣成绩好。

　　君鸣走上讲台。

　　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
　　老师没有威严，学生们毫不在意的窃窃私语——

　　“他那刘海呢？”
　　“当了快两年同学，我还头一回看清楚他的脸。”
　　“他长得还挺好。”

　　“就是怪怪的，看久了渗人。”
　　“是你被欺负两年，你看着也渗人。”

　　赵晖靠在椅子上，双手环抱，面无表情地看着君鸣上台。
　　那双浅色的眼睛微阖，目光落在了君鸣的腰部以下。

　　他似乎透过君鸣的校服，看到了他赤裸的身体，上面层层叠叠都是他落下的痕迹，不管是淤青还是伤痕，都是他的作品，人皮画布上满是他的气息。

　　君鸣做题不需要思考，一点犹豫也没有，写得很快。
　　但不知道是不是角度不对，或者力度用的不对，最后一笔发出刺耳的尖声。

　　同学们不由皱起了脸，听这声音牙酸。

　　老师看得很满意，但不肯直接夸人，他点点头，在君鸣把粉笔放到讲桌上以后扬起下巴：“回去吧。”
　　君鸣走下讲台。

　　赵晖的头不动，眼珠却跟着君鸣往下走。

　　就在君鸣要从赵晖的桌边走过时，赵晖伸出了一条腿，拦住了君鸣的去路。
　　君鸣却没有停下，他从赵晖的腿上跨过去，也在跨过去的时候看向了赵晖。

　　赵晖抬起眼帘，撞进了漆黑的深渊里。
　　他看见那君鸣的嘴角上勾，那笑容里没有善意，反而带着一股类似嘲讽的恶意，但妍丽至极，哪怕是鬼，也是一只艳鬼。

　　赵晖感觉自己的心脏突然猛烈的跳动起来，跳到他觉得疼痛。

　　可他脸上没有一点反应，半分表情，他张开嘴，无声地说：“你等着。”
　　君鸣没有理他，径直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赵晖的头随着他转动，在君鸣落座，赵晖要收回视线的时候，他看见了君鸣的嘴唇张合。
　　他甚至看见了君鸣的舌尖，几乎要和他的嘴唇一样红。

　　君鸣对他“说”：“我等着。”
　　赵晖抓紧了手上的笔。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