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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Trasmissione del virus ...

  •   ****

      第一次遇见她时,我十二岁。
      一九九四年的冬天。小镇上的教会刚刚被查封的那一年。

      ****

      一九九四,十一月。

      我生活了十二年的教会在前天被查封了。具体是因为什么我并不在意,事实上最让我头疼的是在这样的冬天睡在大街上去无疑是一种自杀行为。
      我需要一个新的住处,任何地方都行。但我没有一个可以去的地方。
      因为教会的缘故而流落街头的孤儿并不少。就在昨天我看到了那个曾经跟我挤在一间破屋子里的孩子死在了附近的街口上。
      没有谁会管这种事情。这不过是一个偏僻而贫穷的小镇,没有谁愿意给自己增添任何的麻烦。大多数的人连自己都照顾不到,那些不相干的人会怎么样根本就无所谓。
      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想也许我真的会死在街上,被白色的雪一层层的覆盖。然后就像是没有存在过一样消失在雪里,没有人会发现我在那里。
      其实这样也不错。我觉得这种死法美极了。
      但是还是好不甘。
      我想活下去。
      还想活下去。

      我不知道上帝是否真的存在。
      在教会的时候,我就曾面对那块包括一日三餐的发霉面包无数次质疑伟大的上帝。
      但现在,我想也许真的有也说不定。
      我被清理干净,留在了一间开足暖气的漂亮房间里。在这样的城镇上这种房子绝无仅有。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如此漂亮的东西。
      带我来这里的是一群穿着黑色衣服的人。是谁并不重要,我只知道也许我不用冰冷冷地死在大街上,我也许还能够活下去,这已足够令我激动的了。
      就在我打量这间房间时,门被打开了。
      我看见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女人站在那里。我并不能很确定她的样貌或者是年龄。她看上去很矮小,身上的衣服既长过了她的手也遮住了她的鞋子,那领子甚至搞过了她的鼻子。但她看上去并不小了,她的眼睛苍凉得像是一片荒芜之地。
      我看见那个女人眯了眯眼睛,然后拖着她的衣服走到了我的面前。
      她的脸离我很近,我几乎可以清楚地听到她的心跳声。
      杂乱,没有规律的心跳声。
      然后,我听见这个女人用一种沙哑的声音说:“你可以留下来,Bambino 。”

      在她靠近我的脸的那一刻,我看见那双浅灰色的眼睛里不带任何的感情。侧目时,我看见了她褐色的头发中夹杂着一丝丝过于显眼的白发。

      ****

      一九九六,四月。

      至今我仍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哪里。
      这栋漂亮的别墅里很少有人。而那个奇怪的女人也从不和我主动交谈。她几乎从不开口,也很少离开那间开着暖气的房间。
      大多数的时候,我需要做的事都很简单。
      定时叫她起床,叫她吃饭,叫她散步,然后叫她睡觉。
      我不知道这种事为什么会需要人的提醒。事实上她看上去并不像是不明白这些事该怎么做。但只要我做到这些,那么我的生活就将有所保障。
      这比我在教会的时候轻松上了太多,日子也好过上许多。
      我对这样的生活很满意。至少就目前来看是这样的。

      今年入春之后,她突然开始拒绝外出散步。
      我不知道原因,也并不打算问她。我只知道如果我完成我需要做的事,那么很有可能我会被扫地出门。然后就和当初一样死在街头。
      人不会总有这么好的运气。这是上帝给我的难得的机会。
      所以我依旧坚定地请她出门散步。更何况那间总是开着暖气的房间,长时间的在那里只会让人感到窒息。
      那个房间即使在夏天它都开着暖气。到那个时候,在房间里呆着简直像是在地狱。但她从不觉得难受,因此我别无选择。
      为了活下去。
      最终她还是走出了房间。我不知道为什么,但隐隐的我感觉到她是会纵容我的。
      她站在阳光照射不到的花园角落里,眯着眼睛看着远处的一点。那样子就像是完全得消失在了阴影里,淡薄而寂寥。
      突然,她出声道:“Bambino ,那边的是什么。”
      我看向她所指的方向。那是一条人工溪流和大片红色的花。花的颜色艳丽的几乎刺伤人的双眼,在阳光下闪烁不止。
      我看向了她,而她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我看到她眼中的荒芜更加深远。
      我开口想要告诉她,但她转身便离开了,很快就消失在了花园的小径上。
      从那以后,她不再出门。而我也放弃了再请她出去。

      一个星期后,我看见她的房间里坐着一个我从没见过的男人。
      男人对她说着些什么,我站在门口没有听的兴趣也没有进去。
      不一会儿,男人便起身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他突然站定对她说道:“密鲁,没有办法的。”
      她什么都没说。在男人消失了之后,她突然拿起房间里的花瓶砸在了地上。
      “畜生!”她的声音微弱,却低沉沙哑得宛如一个地狱的恶鬼。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如此激动。也是我第一次听到类似于她的名字的称呼。
      后来,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再也没有看见过有谁来找她。
      那是我唯一一次听见她的名字。
      大概,是她的名字。

      ****

      一九九八,七月。

      自从上次那个男人来过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我是在一个黑手党家族。而那个男人,则是这个家族的首领。
      这些都是她告诉我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她开始和我说话,这很突然。但听她说话并非是一件坏事。她知道许多的东西,那些我曾经听也没听说过的事物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就像是只有书上才会出现的智者,或者是更为神奇的人物。
      这让我的生活有了新的变化,我开始觉得日子变得有趣而充满期待。
      她说话的声音仍旧是那样微弱而沙哑。似乎随时都会停止的样子。
      说话时,她只有偶尔才会看向我。更多的时候,她的视线似乎总是集中在很远的一点上,但又像是永远没有焦点。只是单纯地散开,没有尽头。

      她告诉我,她患有一种无法治疗的疾病。似乎是一种病毒,但具体的却一无所知。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又是怎么来的。
      我问她难道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什么吗。我以为她无所不知,因为她确实知道这世上几乎所有的事物与真理。
      但是她看着我,那双浅灰色的眼睛就像是已经死了那样。
      她说:“我知道了一切,但也改变不了死亡。Bambino ,我掌握了这世上的所有,却惟独缺了自己。”
      她的视力从我第一次遇见她时到现在,已经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
      我甚至觉得她的身体也在缩小。那件白色高领的衣服,如今甚至快要遮盖了她的眼睛。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错觉。
      但我可以明显地感受到,她在一天比一天虚弱。
      我开始怀疑有一天,她会突然死亡。
      毫无征兆的,一瞬间的事情。

      察觉到这种可能时,我感到有一种失落感堵住了我的胸口。
      我不明白这是因为什么,但我清楚地知道,这并非我的错觉。
      而她同样明白,自己的生命在以怎样的形式迅速消亡。

      她和我交谈的次数越来越多,但那曾经拉开的窗帘如今却再也没有拉起过。
      房间内的暖气温度越来越高,昏暗的房间里我可以看到她的那双浅灰色的眼睛开始变得浑浊不清,褐色的头发里大片的出现了白色。
      但我没有任何办法来阻止这些。

      ****

      一九九九,十二月。

      早晨叫她起床时,她不再像以往那样很快地醒来。我不停地叫她或是推动她,但她丝毫没有反应。
      我的心跳开始加快。我更加用力地推动她,一种杂乱而没有规律的心跳声冲击着我的耳膜,但在此刻我分不清是她的还是我的。
      最后,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我发觉事情似乎比我想象得要糟糕上许多。她需要医生,而不是光呆在这间房间里,就像是等死那样。
      医生来得很快,走得也很快。
      我远远地听见那些医生对那个据说是首领的男人说:“时间不多了,最多只有一个月。”

      那一刻,我感到一阵莫名的寒冷。就像教会查封的一九九四年,冬天冰冷而尖锐的风一次次地刮伤我。那时感受到的冰冷冷的死亡如今再次袭向了我。
      那一年,是我来到这里,或者说是我这整个人生以来,最难过的一年。
      一个月的时间,只有三十天。
      太短了。

      ****

      倒数第二十九天。

      我推着午餐的餐车走在廊道里,不远处从她的房间内传来了巨大的响声。
      玻璃碎裂的声音,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她沙哑的声音,还有陌生女人刺耳的叫喊声。
      我走到门口,看见一个穿着红色高跟鞋的高挑女人气愤地走出了房间。
      她站在房间里,大口喘着气,一脸阴沉。看见我时,她的表情缓和了下来,却难掩疲惫。
      我询问她是否用餐,她什么都没说,坐在了椅子上。
      “Bambino ,你看见了吗。多少年前他们来到我的面前,祈求我为他们带来辉煌成就。而如今在我将死的时候,他们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她说话时的声音不带任何的感情,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他们得到了他们想要的,再也没有人出现在这里。如今我终于一无所有了。什么都不剩了。”
      我把地上的玻璃碎片随便踢到一旁,没有接她的话。
      良久,我问她:“你不希望任何人在这里?”
      她转过头,自从见面的那次以外第一次看着我的眼睛。
      突然她笑了。
      她说:“是啊。所以我讨厌你。Bambino ,如果你不在,一切都会不一样。”

      那时,我无法理解她在说什么。
      从那以后,我们交谈的次数越来越少。
      她不再开口说话,只是看着我的次数越来越多。
      她看着我,像是在寻找或是描绘一种崭新的东西。又或许是一种可以延续下去的可能性。那双荒芜的眼睛,只有在看向我时会突然爆发出强烈的光亮。
      那就像是回光返照那样。
      也许确实如此。这是她留在这世上最后的光芒和信号。
      一切都在进入倒计的时间段。

      ****

      倒数第十七天。

      她的身体开始急剧缩小,压迫的骨骼使得她的身体看上去有些扭曲。
      那双浅灰色的眼睛如今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她的听觉同样开始急速下降,用不了多久便会失聪。
      褐色的头发已经被白色所覆盖,有大面积的头发开始脱落。
      她几乎已经不能再开口说话,甚至每一次的呼吸都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她的身体不再受她的控制,连转动脖子都显得无比困难。同样她也无法再进食,干裂的嘴唇连一滴水也无法进入。
      但是即使如此,她的脸却在变得年轻,或者说稚嫩。
      这种反差使得她看起来异常得可怕。

      我不知道她还有多长的时间,甚至怀疑她是否还能撑满三十天。
      她在逐渐死亡,以我能够看见的速度。
      没有不忍或是悲伤,事到如今我已经不再对她的死亡产生任何的感觉。
      但或许我是在期待的。
      上帝,请让奇迹发生。

      ****

      倒数第二天。

      我坐在她的床前。如今只有我一个人还在她的身边,没有谁还会来看她这几乎可以说是惨不忍睹的状况。
      她的身体已经缩小到只有一个三四岁孩子那样的大小。头发全部脱落并且丧失了五感。她不能够见光,除了嘴以外全身都罩在厚厚的布中。
      她的呼吸很微弱,心跳依旧杂乱而没有规律。

      我看着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张嘴。
      我想她是在说些什么,但我听不清。我只得凑在她的嘴边。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凌乱的喘息声,很久才说完。
      我抬起头时,她的嘴微张着。
      无比细微的,我似乎看见她在微笑。
      但我想那是我的错觉,或者是我想多了。

      我起身走向房间里的书橱,在最高的那层左数第十七本以及第二十五本书中找到了她所说的笔记。
      回过头时,我不知道她是否还在呼吸。
      房间里很安静,隐约听见暖气运作的声音。
      我把暖气的温度调得更高一些,离开了房间。

      那是她这辈子说的最后的话。
      她说:“白兰,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唯一一次听见她叫我的名字,在最后的最后,用尽她全部的力气。
      那一刻,我不知道我的心里,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

      倒数最后一天,二○○○,一月。

      她最终撑到了最后一天,满满三十天。
      在一个世纪的初,举行了她的葬礼。
      参加葬礼的人很多,望去黑压压的一片。
      我看着人群,这其中没有一个人是我见过的。而那些我曾经常看见的人,此刻却了无踪影。

      她的葬礼,来参加的是那些不曾来看过她的人,而那些曾在她身边的人却没有一个在此。
      新世纪一月的寒风,吹得我忘记了疼痛,忘记了悲伤。
      也忘记了落泪。

      ****

      二○○四,九月。

      那个她和我曾经在的家族如今已经不存在了。
      拿着她的那份笔记,摧毁那个家族轻而易举。
      因为那里本就是靠她才得以存在,得以壮大。
      我仔仔细细地翻看那些笔记,又将它们小心地收藏起来。
      她确实是一个智者。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几乎知道了全部的人。我总想不明白为什么掌握了一切真相的她会留在那样的一个家族里。但她知道一切,所以我相信她那样做是对的。就像如今,她把她的所有智慧和真理交给了我,这同样是正确的。
      我要让她所做的一切变成唯一正确的答案。
      我知道,我必须这么做。
      因为只要我是对的,那么她就是对的。反过来也是一样的。

      一个星期前我和小尤尼谈好了,我们决定将两个家族合并。
      然后集中力量,让彭哥列消失在历史里。
      因为我是正确的。我们是正确的。唯一的正确。
      有小正的帮忙,事情都进展得很顺利。我想只要按照计划,不需要多久,一切都可以画上句号了。
      我已经决定,合并后家族的名称就叫“密鲁菲奥雷”。
      这是个好名字,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不知道这是她的名字还是姓氏。但这并不重要。
      我的名字是白兰•密鲁菲奥雷,我的家族就叫做密鲁菲奥雷。
      一切都很完美,每一样事物都有她的印记。
      她曾说过,进入了这个世界便没有脱身的可能,这是黑手党的世界。
      如果还有机会,我想我会告诉她:
      我活着,活得很好。

      这样,是否连你的那一份,也一同活了下来?
      是的。一定是的。

      -【Trasmissione del virus(白兰相关)】END-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Trasmissione del vir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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