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森林》纪念君一

15、回家

　　吴次仁和妈妈准备回家了。
　　镇上的积雪化开，一个老赤脚医生背着药箱来看他。他把自己遇到的小鬼说给医生听，老医生说，他是煤气中毒，本来就缺氧，出去遇到害怕的事，人一紧张就昏过去了。当时如果输液，就没什么事，不过舅舅急着去拿萝卜就先走了，回来时候他已经昏了一会儿，缺氧又昏倒，做了噩梦，化雪又冷，几样叠加，才让他呼吸越来越弱。幸好回家后大家大喊，才让他意识到在做梦，想要醒来。也幸亏没让进屋，不然那煤气又要让他第二次昏倒了。
　　吴次仁想，那些情景虽然真实，自己也看到了昏迷后的恶人们脸上的表情，但没有其他的说法比这个更能说服自己，于是也相信了。他心情一直沉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好起来。吴妈妈见了，也只是默默守着，说天晴了就回家，回去好好休息，开学时候就好了。
　　以前他成绩还好，可是妈妈总也不满意。高考那天，起来就看不到爸妈，他一下没有了主心骨，考试的时候题做得不理想，回家还是不见。他不知道吴妈妈去追吴爸爸，也不知道两个人在公园大打出手，不知道爸妈离婚，不知道自己多了个妹妹，更不知道最后妈妈跪着求刘燕妮让他高考，她哭着把所有话所有希望变成条件，等吴次仁考上大学就再也不会管丈夫怎么样，刘燕妮终于同意了吴爸爸回家。可是回来后，他第一天考试已经完了，那一年他没有考上。妈妈求他复读，把以前自己的遗憾说得像遗言，吴次仁也害怕，答应妈妈好好复读一年。这才半年，吴爸爸就已经呆不住了。也是为了他，忍着和前妻过了半年。
　　吴次仁看得出他们貌合神离，巴不得他们离婚。又怕离婚了，别人指指点点，他承受不住谣言的压力。一家人纠结着过了半年，妈妈以为带着他回外婆家，避免跟吴孝廉吵架。没想到，儿子出了这样一件事。
　　吴次仁感觉到妈妈不想回家，但是现在，却希望他们回家，劝父母离婚，各过各的。他经历这一回，是真的想舒心一回，不然很快他就会没有自由自在的勇气。
　　收好衣服，舅妈来送他。还是一双布鞋，这回是大码的，绣着金边儿，原本是给舅舅的，可是舅舅嫌弃它太土了，说现在都穿胶鞋帆布鞋。“虽然鞋子样式不好看，但是比所有鞋子舒服。”舅妈含着眼泪，舍不得地说。吴次仁当然知道，鞋子是舅妈一针一线做的，纳了鞋底七八层，穿上就像踩在雪地里，软绵绵的，而且轻巧。他接过了鞋，直接套在了脚上。“我喜欢舒服的鞋子，谢谢舅妈。”然后背起了包，头也不回地出去。慢一步，眼泪鼻涕就要掉在被褥上了。
　　吴妈妈和儿子坐上了舅舅的红摩托。一如来时，吴次仁坐在中间，两头大人保护着他。但是短短五天过去，吴次仁觉得，高高的个子也应该保护敦实的背影了。他这回知道了，家原来那么陌生，又奇怪地因为血缘关系那么熟悉，因为年纪受到保护，因为年纪保护家人，屋宇之下，言语之间，家就在那里。
　　“轰隆隆”，汽油味伴随着摩托的抖动，散发在空气中。
　　吴次仁和妈妈又开始穿梭在一片干枯的松林中。野蛮生长的活力在冬天被冻住，但是将来暖风一吹，一定又是一片绿意，纵有老死，生生不息。他回头一望，刚好看到一片树林的缺口处，一根松木翘起来，正是那个小孩被抛弃的地方。一团黑影仿佛伸出一只手和他打招呼，“嘶”—他打了个冷颤，把头转回来。
　　害怕面对，但是不会绝望了，他想，连那个破碎的家庭，父母的关系，自己即将失去家庭的恐惧，都一起害怕去面对，但是不会绝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