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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偷拍 ...

  •   东阳的天还没亮透,寒风似利刃刺透衣料,时憬点开沈知节剧组拍摄花絮,不到八度的气温下他一身羽绒服和对手戏演员对词,粘好的发套贴额处带着化开的冰珠。

      微博沈知节超话最新精华帖名为“想被知君折扇敲额头。”

      配图在间酒肆,一袭洁白如雪的长袍,外披玄色披风,身姿修长,倚着雕花栏杆望街景,折扇收拢。

      车轮影视城,场记打板声劈开回忆,监视器里男女主角在拍诀别戏。

      “3,2,1,走!”冯导喇叭声扩散,几个机位的摄影机运作,时憬自休息棚取暖器旁走到冯导身旁,加绒连帽外套包里的手机无声弹出好几条热搜。

      拍完这条演员中场补妆,时憬摁亮手机,三条热搜都为一人。最近几天每天可见他的热搜,谁让以前角色太惊艳,也对这部怀有期待。

      #《九重楼》男主和原著相似度#

      #梦回谢玉#

      #掌管古装仪态的神降临#

      那晚和他总共说了短短三句,倒像是抽干她心神,躯体带着航班高空遇气流剧烈颠簸飘忽的失重感,排骨年糕咸香微甜,个中深刻滋味只她可知,可闻他温水入喉的吞咽声和散在夜里的尾音。

      “如我所想。我想,我们都不是头脑一热的人。”

      谁也没问对方未竟之语何解,像某种秘而不宣的协议,心照不宣地维持原状,又有什么在幻化。

      酒店暖气将窗玻璃打上水印,时憬蜷在沙发校对剧本,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荧光映着不平的眉间,羊绒毯滑至腰间。

      纸质剧本摊在桌面,某处对白删了又改,签字笔留下红黑蓝批注如蛛网爬满页边。

      手机静静躺在沙发边缝上,微微发烫,亮着通话计时,将笔记本电脑往膝头挪了挪,键盘的脆响变轻,听筒泄出极轻的沙响翻页声。

      她和沈知节打着电话也不停下手头工作,没说很多话。

      台词拖成虚线,文档末尾是闪烁不停的光标,陶瓷杯中沸水上是食用干花瓣。

      敲门声此时响起,惊断敲字节奏。

      门外是穿着燕麦色外套的唐榆,带着通告单。

      “时老师,想找你聊聊明天军阀对峙那场戏。”

      递过去女主的剧本,台词用不同荧光笔涂了,时憬请她坐下,灰调羊绒衫袖口露出半截霜白手腕,中性笔尾端压住一处:“男主当众说海棠该开了这里?”

      “嗯,试过很多反应,选不出最好的。”

      横店某间酒店套房,沈知节拨弄着卸妆后微湿的额发,泛青的眼睑掩于掌下,支着长腿斜倚榻榻米,分镜脚本摊在膝头,剧本边角贴着场记标注的明日通告,听时憬讲解人物动机。

      “利用伪造病历误导敌人,右手垂在白大褂口袋。小动作不能太显露又要特务起疑。”

      时憬摘下平光眼镜,唇角微翘,没了镜片阻隔,眼尾舒展,颧骨投下分明的睫影。

      直到传来关门轻响,房门咔哒落锁,将手机拿近,通话时长四十三分钟,灯光淌过她垂落的乌檀色发尾,睡袍领口还有几根。

      一周后,时憬按了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将最后一集剧本修改交给场记,柔光掠过民国街的百叶窗,灯光师老陈追来,军绿棉服里掏出两盒老式牛皮纸包的酥满溢绿豆饼。

      “冯导嘱咐过。”他压低声音,“说你们这些小姑娘就稀罕糕点。”

      时憬穿着素灰羊绒大衣走到廊檐下,腕上格拉夫白金镯闪着三角光晕,她与冯导争执放狠话,摔分镜本还犹在耳畔。

      看了那糕点一会儿,抚过盒面,扣住绳结,“代我谢过冯导。”

      老陈望着那道花落雪地端正朝前的身影,忽听她停下又转头,远处传来群演们收工的笑闹,来时携着深秋暖阳惊动全组,去时不怀恨不带尘。

      她说:“也感谢您和所有剧组人员对我工作的支持理解。”

      回到京市,天空轻霾,像锅放凉过夜的米汤,酿着某种干燥。

      时憬穿过庭院正门,柳叶在练早课,晨光穿过窗棂在她抬高绷直的足尖,旋身时瞥见来人,腿在空中划出半弧:“珥珥?”

      “妈妈,我回来了。”手提袋里取出两只檀木礼盒,青色与柠檬图案,另一只绛红盒角刻着芍药。

      “给您带的雪花膏。”

      柳叶掠过石案,芍药纹的花瓣很有质感:“绿叶纹给我,这盒,你高琳阿姨前日还在和我说,京郊朔风可比蓉城刮脸。”

      廊外几支枯荷,柳叶伸手替时憬拂了拂肩头的灰絮:“前儿听剧团小姑娘念叨,说小沈裹着貂裘吊威亚。他在拍什么戏?”

      “古装武侠。”时憬搓了搓手,“明年开春您就能看他飞檐走壁了。”

      柳叶没问时憬怎么知道得这般确切,带她去室内沏上壶茶:“在外面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有没有人欺负?”

      瓷盏转了转,时憬眉目间有几分疲累。通宵改本眼中隐隐血丝,半夜演员助理打电话敲门改词,爆破戏震得耳朵轻鸣。

      挤出两个梨涡:“这不是哪儿哪儿都好。”

      “还有,数月前陪爷爷去贺寿,见到关家孩子了?”

      时憬脑海闪过酒店寿宴。青年西装革履落座,十指起音符起落。

      “嗯。”时憬一手放在紫檀桌沿,他那天弹的,《夜曲》。好像还降了E大调。

      “爷爷打电话说,关家想替那孩子借套《平湖秋月》琴谱。”

      时憬四岁学琴,时建明笑着将泛潮的宣纸铺到她手上,她习琴不过两年,重金从南洋商人那里买下的民国时的琴谱手稿。

      “珥珥看看,这是七十五年前一位姓徐的作曲家眼中的西湖。”

      那时只知是比爷爷年纪还大的一个人所写的曲,考级后,便不再天天摸琴,琴谱也放在她这珍藏。

      京市大学行政楼的门把冰寒,十二月上旬的薄阳斜斜扫过校长办公室红木窗棂,门虚掩着,京戏校长吴群坐于会客区,中气十足的笑声混着龙井香飘到外面:“老时你这记性,倒是给珥珥添了趟专差。”

      时方听到敲门声说进,从整墙的院士合影前转身,桌上一眼看去的书是《物理光学》《高等教育改革纲要》。

      时憬进门礼貌称呼两位校长好,将双臂内的文件夹轻轻搁在木桌上。

      吴群翻开,几年前念本科那会,当同窗们为教授要求植入广告绞尽脑汁,她却交出一份存在主义话剧剧本,笔触清冽如寒潭映月。高分通过。

      既能在汇报时阐释剧本,又蹲在胡同口,捧着搪瓷缸子和退休老演员聊《茶馆》。

      名字永远悬在国家奖学金,院内专业,校内综合排名数一数二。不是靠通宵达旦的苦读,倒像与生俱来的灵气,像自顾自生长开得比谁都盛的枝头白梅。

      望着面前在规矩与不羁间寻得微妙平衡的姑娘,茶雾在吴群镜片晕开。

      “老钱说你在《蜜糖》剧组保质保量改本,堂堂NYU的戏剧写作硕士,也不帮老钱分担?”

      “四五十正是奋斗的年纪,时校长和吴校长同理。”时憬促狭地眨眨眼,茶水映出时方无奈摇头的倒影。

      关门的声响截断室内笑声。

      走到音乐楼的连廊外,大道铺满落叶,树枝顽强抵寒,忽听听到一声时小姐。

      关崇衍站在拱门下,袖口卷至腕上。

      路过的学生抱着教材往下节课教室走去。他包里滑出《和声学教程》夹着书签。

      “怎么从行政楼过来?”

      时憬爱马仕奶油白金包挂腕上。

      “来给家里人送份文件,关教授这是去上课?”

      “是的,从爷爷那看到时董事长的朋友圈,在挪威,身体硬朗。”

      “做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总归不太会在意好坏。”

      老爷子早念着要退,奈何公司上下都让他多干几年,行程排满,开完会又飞香江,或者往返国内外参观交流。

      昨夜发来音频,红彤彤的鼻尖沾着雪粒,登山靴陷进半尺深的积雪,风掀起冲锋衣下摆,戴着围巾仰起头,胡须结着冰碴。

      特罗姆瑟Fjellheisen山顶,夜幕撕开一道裂缝,渐弱迸发新的祖母绿和雾紫光晕,揉皱又舒展,像打翻沿着山脉脊梁流淌的珐琅彩,为天际划上惊叹号。

      还说:像珥珥十八岁生日宴的琉璃灯。

      她回了几张又乖又可爱的萨摩耶表情包。想起一段往事。

      六年前的夏,树间蝉鸣,时方书房,笔尖在指着她完全没翻到的志愿表。外人眼中对学生严慈相济的大学校长指着《电影叙事结构》笔记:“戏剧影视文学?”

      声音沉闷地压在时憬心里。

      手肘带落梅瓶摆件,泛着冷光的碎瓷片含怒。

      时憬俯身去拾,指腹渗出血珠,楼梯传来紫檀手杖叩击大理石,下一刻被一只带年纪感的手掌裹住。

      老爷子马甲背心外穿,灰白鬓角沾着暑气,精密感瞳孔在触及孙女她伤口时泛起细微波澜。掌心像块温热的岫玉,托住她渗血的手指。带她上楼贴创口贴。

      蝉声渐歇,书房的门合上,漏出只言片语。窗边印着两个人影,老爷子后靠在圈椅里,眼底是冷硬的威压,茶盖拨弄盏中,时方站在一旁的阴影里,镜片反着冷光。沉默。

      ?琴房钢琴变调成莫扎特的《小星星变奏曲》,时憬将发散的神思收回。

      “那个,关教授不是说想看《平湖秋月》曲谱?”她指尖划过手机,民国泛黄在高像素下不难认,“原件经不起氧化。”

      上课铃彼时回响,时憬极快调出张重新编配的五线谱,和先前一张一起发送到他微信,“这张我添了段变奏。以后再聊。”

      关崇衍一手无意识模拟和弦走向,侧脸怔忡。

      时憬回到二环内的平层公寓,用陈皮广味香肠做了闷饭,加上香菇片,豌豆粒,胡萝卜丁,青菜,成品花花绿绿,香糯微甜,手机屏亮起,推送的机场直播。

      机场玻璃墙外是金色阳光,沈知节身后跟着周胜,穿过贵宾通道,高领毛衣没至喉结,黑色口罩上方露出眼尾倦意,却在听见借机粉丝尖叫骚动挥手致意,两眼笑意触不可及。

      时憬按下发送键,微信提示音从直播画面与他大衣口袋同步,发出的“欢迎回来”刚显示时间,镜头扫过他滑入口袋的左手,冷白指节微顿,睫毛微颤。

      他握着的手机壳是古风山水,半旧雾灰色。和剧倒是很搭。低头删掉正在输入的那句“想我吗”。

      手机震了一下,点开对话框。她指尖发麻,数到三下才敢垂眸,他回的“嗯”字。

      时憬将珍珠白的羊绒裙摆抚平又松开,脚踩在羊绒地毯上转了个圈,添了红茶,杯底有半融的方糖。

      天光渐渐变暗,饭后时憬打车到京市会所之一的云阙,无阻进门。

      同一时间不同入口进来的男人颈部上抬,转头时只捕到大衣消失在转角。

      包厢的暖气开得过分足,许圆圆暗红吊带裙角贴在膝盖,和她以往风格迥异,像红鲤鱼尾,身后有几个年轻男子。

      “欢迎我们大编剧回京。”许圆圆推来酒杯,四个穿黑衬衫的年轻人往水晶矮几上摆果盘。

      最俊朗的那个忽然过来,“姐姐,加片柠檬?”他眼尾有颗小痣,说话很细气。

      “惊喜吧?”许圆圆晃着指甲戳她手背,“四个头牌,我提前三天预约的。”

      沙发下陷,另一个染银灰头发的男生挨着时憬坐下。果香混着体温扑面而来,他笑出虎牙:“听说您写悬疑谍战剧?我大学暑假跑过剧组做过前景,演过男配身边的路人。”

      “停停停!”许圆圆把一瓣贡柑塞进银发男生嘴里,“谁要听你说简历,又不是面试工作。”她划过时憬肩头,“今天是来好好放松的。”

      望着递到唇边的车厘子,时憬起身,“我先去趟洗手间。”

      他们要去扶,被她一个眼风钉在原地。

      洗手间的门刚关上,就听见许圆圆的笑声:“你们别怕呀,她就这脾气。”

      时憬解开大衣扣,露出烟灰色高领针织衫,出去后,许圆圆放了颗洗过的车厘子到她杯中,殷红果肉沉在酒液里。

      她腮红微微发暗,抓住她手腕:“上回金港银石赛道。是我告诉沈老师的。”

      时憬脑中引擎轰鸣逐渐清晰,握紧杯身,手机震动撕裂满室浮华,映出“沈知节”三个字时,放桌上碰出清脆声响。

      “你们先玩。”走出门口,见攥着香奈儿手拿包晚的女孩正左顾左盼念念有词至尊房怎么走,“直走左转。”

      轻指前方:“经过前方雕塑后第三个拱门。”

      身后的消防通道感应灯熄灭,时憬握着发烫的手机,侧身避开转角人影,发间蒂芙尼玫瑰金藤蔓耳环扫过颈侧。贴着浮雕墙按下接听键。

      忽传来雪松香,斜后电梯间映出熟悉的颀长身影。沈知节举着手机从阴影里踱出,黑色大衣领口沾着暖,手机壳在暗处泛着哑光黑。

      他今天在落地京市前,发来张在航班飞行中的舱外云图,没在微博和朋友圈找到,私藏的积雨云边镶着金色口子。

      电话被对方挂断,时憬微信弹出信息,手抖点了语音外放,许圆圆的声音刺破走廊:“憬憬?小哥哥们等你掷骰子呢!”

      寂静的地方听得格外清楚,她衣服外边是西柚前调,细细嗅来沾了会所特供男士多用的寄情水香,眼珠收缩。

      时憬点退出,耳环勾住一缕发丝。

      空气骤然凝结,时憬后背抵上冰凉的墙面。

      沈知节单手撑在她耳侧的大理石,膝盖顶开她并拢的两腿,眼皮掩下眼底翻涌的墨色,“时小姐叫了几个小帅哥?还出来见我?”

      “你猜猜?”她将手机揣回大衣口袋,耳坠轻晃。

      暖气蒸得绿萝发蔫,男人喉结不甚明显动了动,拇指重重碾过她虎口残留的威士忌酒渍,像是要擦掉不属于他的温度。

      “沈老师这是,介意?”

      男人垂在身侧的左手倏然收紧,虎口卡住她下巴的力度突然加重,指节泛着冷玉般的白,搅得眼内翻涌的瞳色愈发浓稠:“少年意气总会散在风里,十年后他们却不会比我富有,光亮。”

      尾音沉了几分,暗哑声线裹着压抑的颤。低头那瞬被她一只掌心捂住。在近乎接吻的距离拦下。

      她仰起脸,撞进他垂落的眸光里,眼尾本如寒星的光倏然一软,他们确实学不会,他沉淀的克制锋芒。

      沈知节就着这个姿势偏头,那里有淡青色血管正跳动着,他捉住她的手,薄唇烙在她干净的指根。腕间沉香木珠滑过她羊绒纤维。

      “别闹。”时憬眼尾扫过走廊尽头,没瞥见其他人。

      他替她拢好大衣领口,手指划过她耳后最薄的那片皮肤:“要不要换个地方?楼上徐家老三也在,去认认人打个招呼?”

      徐家老三正是圈内对徐泽称呼,时憬垂眸扫过自己羊绒大衣松散地裹着烟灰色针织衫,随性过头的装束,不好让圈圈久等,唇角泛起浅淡笑意:“改天吧。”

      他不再说什么,退后带起的风拂动她刘海,褪下腕间盘了多年的白奇楠手串,套进她细白腕间。

      松针与她身上残余的不属于她香味在空气里相对。直到松针覆盖完毕而告终。

      沉香裹着他的体温缠上来,时憬盯着腕间多出的珠串,十七颗古珠嵌着天然形成纹路,光泽和敦煌壁画上菩萨璎珞相似。

      她怎么敢要,并非是因连城价值而怯步,而是对他戴了这么几年非凡的意义。

      沈知节用指节蹭过她耳垂:“戴着。”

      前额鼻尖抵住他胸膛轻蹭两下,远处传来零星烟火,衣服下的肌肉倏然绷紧,男人眉宇松动几分,呼吸缓缓平缓。

      突然映出晃动的光影,江彻拎着钥匙圈停下。

      “沈哥你怎么跑这,草!”尾音在看清他对面长发披下的女人身影拨高。

      时憬两手环住沈知节的腰,将脸埋进他胸膛的柔软羊绒,他拓在地上的影子包住那截清瘦细小的。

      沈知节左手顺着她脊骨向下,像按住受惊的动物般,侧脸朝发小掀起眼帘。

      那一眼让江彻瞬间清醒,“昨晚睡晚了我这眼神怎么有点看不清了。”边后退边揉眼睛,悄悄拿出手机对准。

      时憬回到包厢,泄出歌声人声,许圆圆半躺在丝绒沙发里,有人在给她揉肩,“可算回来了。”

      手上珠串滑进袖口,檀香渗入骨缝,他的呼吸还缠在耳畔。与包厢酒气全然不一。

      许圆圆和时憬絮叨起身边的事:“谢秘书去广州出差了。”

      自嘲地笑了笑,香槟还冒着气泡:“今年老头子栓我像拴风筝似的拽着线,生怕飘远不回来。”

      眯着眼看了时憬腕间忽明忽暗的手串,温润包浆,这种老物件不像她会喜欢的,像是在哪儿见过。

      “我要,请他吃饭。”

      上周在谢览办公室公位看到一张疑似表白句子,星火八卦群也在聊。她这样不是纯纯耽误人家,谢览解了她的急,她不能占着人家不放。

      就当是谢他替自己挡了好多次相亲。

      “他们也不会信,你能穿高定走红毯,进娱乐时尚圈,偏要裹着大衣,在剧组吃灰。”

      时憬眼底转瞬即逝的怅惘,上大学她很多时间都泡在图书馆,抽空看忆拾的年度计划报告策划案,老爷子脱手那些事成转到她手,还有未写完的剧本。

      “其实。”她转动杯底,杯壁在掌心沁出水珠,“我和爸爸做过约定。”

      为了不让老爷子太为难。

      “也可以说,是赌局。”

      许圆圆手上的酒杯沾到下唇。

      “首部电影票房过亿,继续做编剧。”

      “所以你才。”杯沿印下草莓口红印,许圆圆突然噤声。

      “以前有导演说写的商战戏真实。”

      那些精准的博弈台词,源自于现实商场对手的手段。

      她掌心虽无茧,却有修改纸质剧本和策划财务报表,握笔中指有小包和淡白压痕。

      许圆圆怔怔望着时憬清冷的侧颜,不安逸娇弱,根系死死攀住岩缝沙地。她艳羡的那些自由,都浸着旁人看不见的霜雪。

      京城的灯火从不熄,小时两人在什刹海滑冰,时憬跟在她身后,在每个弯道悄然调整重心,用冰刀划出最稳的弧线。

      她?有次去研发大楼,隔着防辐玻璃看见穿白大褂的少女正俯身调整电子显微镜。指尖捏着晶圆,冷□□光下,长发绾成最朴素的圆髻,头上别着长款普拉达白色发夹。

      顶层私人厅内,沈知节杯口折出金芒,对面江彻正拿着手机摊在沙发,屏幕映出他憋笑涨红的脸。

      手机相册的照片,画面里沈知节侧脸比电影海报更好看。他怀里的人看不太清,只是身影曼妙。

      “手机。”沈知节发话。

      室内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骰盅停在半空,满屋人默契地低头品酒,没有别的声音,江彻看了看 周围,只得解锁。

      沈知节划过相册,果断按下删除键。最近删除栏清空时,江彻渗出冷汗。

      “iCloud。”

      “哥!云端自动同步要等明天!”

      江彻登录苹果账号,直到云端备份无了,问是不是藏娇的话到嘴边又生生咽成干笑。

      江彻和沈知节同乡,一个大学毕业的,学的车辆工程,是沈知节接触赛车认识的职业选手。

      江彻看向徐泽,想起几个月前没忍住问:“徐三你在金港请来的人,面子里子都找回了。那最后弯道的走线,不像女人开的。”

      徐泽吃了一块蜜瓜果切:“易云输给我的土地使用证还在我这,你问这个?”

      “几个世家子翻遍京市,愣是连片衣角都没摸着。真是天上飞下来的?要能请她比一场。”

      “我劝你省省。”徐泽笑得像吞了刀片,眼中带着崇拜,“要能请动她,我拿马场五年收益换。”

      沈知节喉结微动,盯着杯中,晃出三个多月前,松雅晚宴后台,许圆圆踩着十公分高跟拦住他,晃着手机却不是要合照。

      “沈老师今晚,要不要,额外加个班?”

      手机上是张抓拍,照片里穿着连体赛车服的纤瘦身影单手拎着头盔,倚在改装GTR旁,车门在她身后划出弧光,后视镜倒映身后群山。

      等他赶到金港,轮胎墙围出的临时赛道上正卷起灰尘。扯了扯口罩边缘,穿银色赛车服的身影正用改锥敲击轮胎检查前轮倾角。划过引擎盖。

      为首的易云面色不善,“我要赢了除了郊外马场。还要就让这妞儿陪哥几个喝一箱!”

      跟班跟着叫嚣。

      赛车服下传来冷笑,回答他的是砰一声甩上车门。

      十辆超跑在起跑线咆哮。沈知节站在监控大屏,向前半步,银色赛车始终缀在队尾。

      “那妞儿要能赢,老子把轮胎吃了!”

      车尾扫起的灰尘在探照灯下飞扬,第四圈过发夹弯,车头擦着防护栏切进内道,仪表盘转速指针疯跳,轮胎与地面摩擦出烟雾火花,在所有人惊呼声里与头车并驾齐驱。

      夜光泼在车顶,他看清挡风玻璃后那个微微偏头的弧度。却在即将超越油门降档。细微的顿挫,像极她删改剧本时划下的删除线。

      那抹银色残影在沈知节眸底视灼烧。

      “这疯子不要命了!”易云跟班指着监控尖叫。

      疾驰的风声里,他忽然低笑出声。在入弯前算准角度并且控时,剧本上画分镜线时也是这般锋利。心脏正在肋骨间疯狂震颤,手指在栏杆上压出白痕。

      杯中冰块又融了一角。男侍应生在此时添酒。沈知节推开酒杯,起身推开落地窗。有点雾,寒风刮过。

      划开手机相册时,掌心发烫。指尖在加密文件夹上方停顿。

      手机屏保是一张极像网图的照片,夕阳打在申沪车轮影视城的青砖墙上,穿米白针织衫的姑娘正倚在褪色的民国银行石柱上,在给群演讲戏,风掠过她的长发。

      他穿上长袍在候场,隔着机位看她用钢笔在剧本上画波浪线。不知演员说了什么,她忽然偏了偏脸,像被什么逗笑了。

      风掀起发丝,露出冷白侧颈至锁骨。手抵住乱飞的纸页。

      连拍键在他反应过来前已按下。最后那张刚好捕捉到她抬眼,发丝镀成半透明的暮光金,竟比红毯上那些展示的华服美眷,千万珠宝更灼人。

      那张偷拍照里被风吹散的发丝,织就这么多年最暴烈的惊鸿一瞥。

      微信一小时前弹出高琳女士发来的信息。

      妈:明天晚餐和你柳叶阿姨约好,还叫了小青珥,要来吗?

      京市谭家菜,环境雅致,大厅不设桌椅,由一间间精致的隔间组成。?

      时憬推门步入包间,暖香扑面,灯光柔和,?吊灯散发柔和光芒,发间沾着潮气在暖黄灯光里亮晶晶的,墙边是花鸟图案屏风,桌上摆放红梅。

      她解开围巾,姗姗来迟。

      “抱歉,来晚了。”

      “不晚不晚,正说到我们小青珥。”高琳新染了栗色卷发,笑着招招手让时憬坐过去:“雪花膏比云绒霜还润手,在外面是不是没好好吃饭,看看都瘦了一圈。”

      “出门在外谁都是,回来养养就好,小沈看着也瘦了。”柳叶翻动菜单,靠着椅背,扶手雕花细腻。

      她身侧的青年转过脸,时憬看他手抵着茶碗,穿着件烟灰色高领毛衣,口罩边缘蹭着冷白肤色,视线在半空对上,时憬眼神微缩,看向别处。

      “您不嫌弃就好。杀青得仓促,没买到其他适合的。以后再给您和妈妈带别的。”

      脱掉大衣搭在椅背,烟灰色高领毛衣裹着纤细脖颈。

      “期间沈老师来组里客串,帮了我很多。”

      他客串有次拍夜戏在监视器后用保温杯碰她手背提醒她喝水。

      沈知节看她一眼,神色朦胧,点菜动作慢了几分,泄露几分克制的柔和。

      “他该做的。”高琳嗔怪地拍她手背,笑纹里藏着几分大方。

      “我的呢?”

      他忽然开口,手指在餐具映衬下白得冷冽,时憬瞪着大眼看他。

      “他逗你呢。”高琳嗔道:“真要送也该他这个做哥哥的送。”

      檀木椅背投下的阴影里,沈知节喉结下方有颗小痣。唇角勾起,低醇声线和茶雾漫过:“下次补。就看珥珥,想要什么。”

      家人长辈唤了二十多年的小名,被像含着汪温水念出,温柔地漫过她耳旁,时憬轻抿茶水,垂眼,她要的不过寻常,因果自渡,在意的人或事日日舒心。

      高琳指甲无意识刮过桌面。刚和柳叶重聚那会儿,她不过提了句“小青珥合眼缘也算你多个妹妹”,将茶盏往儿子跟前推了半寸,当时他在看剧本,声线比冻玉还冷:“不合适。”

      那眼高于顶又不喜喧闹的人肯来吃饭,肯叫“珥珥”,倒是稀奇。

      斜切进包厢的光映得沈知节似古玉,通身的气派,腕间表盘泛着银光。前背青筋若隐若现,走针嘀嗒。

      时憬在国外读研时,外国教授拿他演过的作品为例,说他完美符合东方古籍里描述的长相。

      还没上菜,沈知节越过筷枕。抽走时憬攥出褶皱的湿巾。

      高琳问柳叶:“《蜜糖》花絮,弹幕都在刷般配。网上那些CP剪辑你看了没?混剪都破十万播放了。”

      手机推过桌面,帖子赫然是两人前几次参加代表大会面对记者采访的画面。

      “看过几次了。”时憬慌忙去捂柳叶的嘴,却见沈知节幽深目光。

      “都是自家人,说一说看看怎么了。”

      高琳穿着紫貂披肩,镯子滑到小臂,笑眼逡巡过两个年轻人,对时憬请求:“小青珥,能不能让姨拍几张,你们的合照?”

      沈知节倚在软垫,她不大计较可脸皮薄,就连他也不会轻易和她说起他们两CP。掀起薄眼皮望过来。

      他眸中未及收敛的零散燎过她眼尾,起身走到他身边,手机摄影框里,两人同时出现,她的米白短靴抵着老红木椅腿。

      “逆光。”

      听到他这么说,刚调整角度,挪动半步,老红木椅腿刮过靴尖,失衡跌坐在沈知节交叠的腿上,他左手本能扣住她后腰,“当心。”

      他指尖湿湿的,是她身上的天水。

      时憬睫毛在暖光里投下颤动的影,手机震动,起身带翻的餐巾飘落,掌纹的温度正漫上心头。

      窗外北风卷着碎雪,手机显示有新消息,时佑发来的,说送了象山青青柑礼盒。

      高琳:“归处有个接你的人不坏。”

      沈知节支着下颌望,转盘上煨着砂锅牛筋,手上的墨玉竹节腕表,是去年她送他的。

      月相表盘轮转,纹路细密,绽出半片与银箔流云交织的竹影。像极他多年前爆红的古偶角色里,踏月折竹的知竹公子。

      “这表倒是衬你。”高琳搁下蟹粉狮子头,目光狠辣,“国外珠宝展那些也没见你多瞧一眼。”

      时憬握着木筷的指尖收紧发白,水晶虾饺在醋碟边。

      柳叶正要转动圆桌,闻言笑着:“年轻人戴块表也值得看?”

      “你不知道。”高琳边夹菜边说,“这表不是他自己买的,自己买的哪会这么宝贝。问了几次都不说。”

      沈知节慢条斯理拆开荷叶糯米鸡。

      瑞士国宝级匠人Jhq收官之作,螺钿微镶几枚竹叶与空心竹节纹,官绿,葱倩,翠微,连带母贝上染了几分竹韵。机芯刻着篆体“知”字。

      设计铸造都是一等一的,汉字又含藏情感律动。

      高琳突然拍掌:“我说这表盘机关怎么眼熟。去年拍卖会拍过一款类似竹韵双旋表,还是压轴的。千万上还没这个好。”

      时憬在桌下轻扯沈知节衣角。

      沈知节执筷的指节微动。弯了弯嘴角。

      “朋友送的。”

      “哟,什么朋友送的,能让你这小子这么爱惜。”高琳搁下汤匙,“总不会是我未来儿媳妇送的吧?”

      茶水猝然呛入喉管,喉间滚烫猝不及防涌上来。火烧火燎。时憬扶着桌沿咳嗽,脖颈绷出竖线。

      背后覆上掌心,隔着羊绒衫轻拍她脊背,递来餐巾,转盘映出两双欲撤又缠的手,像冬枝交错的影。

      高琳从未见过沈知节这般迅疾。

      盅内佛跳墙还冒热气,沈知节从容说别的:“妈,尝尝这鲍鱼和花胶够不够火候。”

      “说到竹,珥珥那盆竹柏也养了五六年了。”柳叶忽然转向时憬询问,只见女儿耳尖没入乌发,沈知节往她碗中舀汤。

      “还在家么?”

      “在呢。”她蜷在桌下的指尖掐进掌心,轻声答,书房是竹柏,阳台有苔藓米竹盆栽。

      沈知节的垂落的左手忽然覆上她搭在膝头的手背。

      “我们小青珥生得这样好,像白玉观音似的。”深冬斜阳透过窗棂,高琳笑着把胭脂鹅肝拨进她碗里。

      和柳叶说:“你倒是心宽,要我有这样的女儿,可舍不得让人摘了去。”

      桌下无人可见的阴影里,时憬试图抽手却被牢牢钳住,沈知节一手包裹住时憬手背,指腹摩擦。

      “我常常独来独往。朋友不多。”暖雾浸上眉目,抿唇时有小小的梨涡。

      “沈老师也很好,温润端方。”

      多的是喜欢他的。这句她在心里想,没说出来。

      手机对话框闪出一则新消息:那你喜欢吗?

      葱指敲出“俗气”又逐字删除。她回了个毛绒兔捂脸表情,将手机倒扣着。

      柳叶笑答:“孩子们都有主意。咱们别想这些。”

      糖醋脆鳝转到眼前,两位妈妈讨论起今年年夜饭菜单的声音忽远忽近。

      玻璃转盘映出两双欲撤又缠的手,像冬枝交错的影。

      饭后两位母亲相携去赏梅。枯枝在青砖墙投下蛛网般的影,卷着糖炒栗子香。

      时憬将指尖藏进大衣口袋,沈知节离她几步。

      上月东阳那场虚惊,他全身只剩双眼睛在外,在将图传上网后,仍被当地在场粉丝从身形走路姿势认出踪迹。没敢上去问是看到他和某位女性友人一起。

      “看看这个。”沈知节解锁手机递过来。热帖标题赫然,监控视角的九宫格里,女人靠在车边,求问小姐姐联系方式,弯道漂移太杀我!

      是易云跟班想要拍他们战胜徐泽的场面照,她出来搅乱了计划。

      “什么时候,比一比?”

      巷口闪过金属冷光,时憬本能转身,沈知节却将她往墙根暗处带了半步。透过他肩膀望去。

      “狗仔?”

      “大概是。”他指尖在她袖口,毫不惊慌,并未收敛避让,似乎已习惯随处冒出的镜头。

      脚下的道路似乎很长又很短。脚印正悄悄消失在黑夜里,好像那些未曾点破的、剧本夹缝背后的隐意。

      十二月末的京市戏剧学院临近期末,时憬穿过林荫道,指尖拂过礼堂外墙的浮雕,被侵蚀的事物仍坚守在此,扎根在此呆过几年学子的记忆神经。

      那时只要课少,天朗气清她总爱跑到花坛树下改剧本,毕业后常来图书馆找圈圈,很少再静坐在这。

      “小时来得正好。”

      团委作为京戏元旦晚会主办方,书记姓顾,是个半扎发斜分刘海的中年女人,节目单推过来,情歌对唱《幸运之恋》,歌不难,在于找不到音域匹配和声唯美的男女歌手。

      在保留歌唱节目形式的前提下,重新选排练太赶,加上原歌手迫于压力辞演,学校启动备用方案。

      顾书记喂时憬吃定心丸:“我以前和老钱一个办公室,听过你清唱《水调歌头》。唱的这首歌,你一定会。”

      那时她大一,找老钱沟通剧本写作,听几个老师聊起宋词,词曲分得并不细致,老钱问到她,她随口哼唱两句再给答案。

      在接过曲谱看到作词人和作曲人后,时憬没缓过神,七年前她为谢玉写剧本,包含为角色填词作曲,心事蛰伏在纸页间脉脉。

      “顾书记,我能问问,我要和谁同台吗?是在读的音乐剧学弟还是哪位老师?”

      最近几个月牵动她的事物数不胜数,心中说不出的闷,他的眼神似能看透她,这些年她反复掩埋的心事,似乎在被重新掘出。

      “你认识的,是谁等你看到就知道了,去排练厅吧。还剩半小时。”

      排练厅的镜子将人分成好多个,镜面映出两道身影,那人转身时带起细微气流,像多年前谢玉的衣袂掠过朱栏。

      深冬的霜气打在礼堂玻璃上成冰花,时憬扶着升降台扶手的指尖绷紧。冷白光束扫过她瓷釉般的侧脸,眼尾薄绯。

      台下是放大数倍的抽气声,她身穿墨色长裙,左肩金线刺绣的凤凰在舞台光里振翅欲飞,流苏耳坠随呼吸轻晃。

      前奏响起,沈知节面部轮廓在纱幕投下剪影,白缎中式西装,左肩墨色竹叶刺绣。

      “白衣卷起云崖松涛。”

      时憬朝着舞台西侧而去,裙摆绽开,与沈知节东移的雪色衣角对上。

      “算不透眉间劫数几许。”

      在唱到“劫数”二字时发涩。泪光凝在她睫毛根部,眉心正中那点痣拉长气质,随舞台流转。

      当和声“玉屑纷飞处,我仍是为你辨清清浊的那捧未化的雪”在副歌处完美交叠,他低音部裹着她的颤音攀升,追光灯将两人影子投在背景屏上,相触即融。

      时憬仰颈避开照灯,颈侧粉霜浮起淡光。

      观众席爆发出不断掌声,舞台风轻轻吹凉发烫的眼眶。很快有实时直播,录像传上网。

      #顶流影帝沈知节空降母校元旦晚会#

      #沈知节《清风兰雪》谢玉#

      比起沈知节唱歌,和他合唱的女搭档更让人猜测,素人还是专业歌手或网红?简约长裙,化着白月光清灵妆容,有人晒出影视代表大会时憬的照片,相似度百分之九十五。

      #沈知节时憬神仙合唱#

      评论区的网友疯狂尖叫爬行,都同台了就不能近点吗?他的西装与她裙摆间距始终相隔甚远,唯有谢幕两人一左一右,同时躬身。

      时憬身上那件黑色礼裙款式保守得近乎古板,像是十多年前的审美,方领直筒的守旧剪裁将脖颈线条裹得严严实实,麻制面料上绣着略显过时的金线凤凰纹样。

      若是换任何一个穿,怕是是老气沉闷,偏生她清瘦的骨架撑起,瓷白的肌肤与浓墨般的布料对比鲜明。

      合唱全程没有一点肢体接触,礼貌又疏远。

      台下观众发出疑问:“他两真合作过吗?”

      “怎么像第一次见面?”

      后台更衣室,时憬对着镜面换衣裙,几次拉下拉链总卡在背后,手够不到。

      门外飘来沈知节与工作人员交谈的冷调普通话,她望着镜中自己,拨通沈知节的电话。

      门被推开又关上反锁,雪松香混着冷空气涌入,白皙肌肤在黑绸缎的映衬下像覆了层薄雪,他呼吸一沉。

      将长发拢至左肩,脖颈完全暴露在他眼前,皮肤下是淡青血管。

      他微凉食指勾住拉链头缓缓下移,却在她肌肤上烧出灼热的触感。

      “对谁都这么不设防?”

      金属齿咬合的轻响,密闭空间的空气却愈发稀薄,黑色布料顺着脊背剥落,露出月白色肩带,绷出山峦雏形。

      镜面不清,她看见他喉结压着未出口的喘息。

      他扳过她肩膀,与舞台隔着的距离不同,镜中身影交叠,时憬回他的尾音被吞没在灼热的吻里。带着压抑已久的侵略性,在她唇间发出幼猫舔奶般的轻吮声。

      当他咬住她下唇珠时,时憬尝到唇齿间的铁锈味,却没痛感,是他把自己的唇咬破了。

      抬手抚上他渗血的唇角,时憬怔了一瞬,踮脚含住那道伤口,舌尖卷走那抹殷红血珠。浑然不觉春光半泄,垂落的发丝扫过后腰,像书法平直一竖。

      眼中崩裂,露出当年初见他一身白衬衫在京戏门口被女生搭讪,那抹疼惜在深处显现。

      近乎轻率的动作,却被她做得这般庄重不染。

      后背衣料又下滑半寸,蝴蝶骨在振翅欲飞,沈知节呼吸紊乱,掌心在触到裸露的肌肤时难以动弹,她的背几乎□□,牛奶般的皮肤在昏暗灯光下泛着莹润的光。

      最终他攥紧她的衣料,没敢再碰她。

      “破皮了。”松开他的唇,叹息化在血腥气里,未合拢的衣料间漏出半截瓷白脊梁,从黑色裂帛中挣出雪色。

      时憬眉眼是悲悯的柔光,叫人甘愿看进她眼底:“我又没反抗。沈老师怎么先怯场了?”

      门外渐近的脚步声和说笑,沈知节迅速扯过衣架上的外套裹住她肩头,呢料擦过背部颤了下,遮住背后风光。

      望着他离开的身影,忽然露出一个难看的笑,指尖却在微微发抖,京圈里传闻不近女色的顶流,亲吻都要靠疼痛来克制。再近,也难以令他沉沦。

      也许,他对她没有多喜欢,只是恰好被哪一点勾到了而已。

      不重要。能持续就好。

      沈知节关门的瞬间,瞥见她妆已卸。

      顾书记殷切攥住沈知节的手腕道谢,却在转向时憬化作程序化的干巴微笑,仿佛她不过是他的陪衬。

      聚光灯潮水般涌向舞台后方,沈知节风衣开着,温声回应着举着手机围拢的人群,姿态如古时贵公子,余光瞥见时憬时微滞,颈上不显的团状红点正沿着锁骨蔓延,手臂也有,像烧红的瓷展。

      一贯出现在电视上的男人低声和顾书记说了什么,而后挥挥手,在更多人涌入前戴好口罩独自走另外的安全通道出口。

      顾书记抬高声音叫想要挤进来的人回去休息,叫来保卫科的人维持秩序。人群顺着指引往几个出口流动。

      时憬走出礼堂,在学院路转角被两道暖黄车灯截住。黑色宾利碾过地面,车窗露出一只握着药膏的手。

      时憬抬起手臂看了看,她不是过敏体质,除非洗得不干净,布料粗糙,也不怎么穿外面的衣服,提前知道会带一件。

      药膏金属管身在车内灯光下折出银色细线,揉化揉热:“闭眼。”

      掌中半透明的白腻顺着锁骨边缘红色小点打圈,渗进毛孔激起颤栗,沈知节微蹙眉峰,掌心包住时憬发颤的肩头。

      她偏头长发扫过他的手,指甲在真皮座椅上压出月牙印。

      “别盯着我看,丑。”

      沈知节抵住她下巴转回来。后台的黑色长裙与雪白的视觉冲击,勾起她滑落的发丝别回耳后:“明明像雪地里摔碎的石榴。”

      眼底印着绽成渐退的一片海棠。

      “那,会传染吗?”时憬望着他唇上咬破的痕迹。

      沈知节沾着药膏的手掌停下。拿出酒精棉片擦拭,透过挡风玻璃上倒映的影子看见自己割裂成克制与妄念。

      “不会。”

      车驶过学院侧门,路灯洒在沈知节握着方向盘的手上。

      “今晚倒比不上五月在京大音乐楼下的钢琴弹的《清风兰雪》。”

      “低沉苍凉。”

      时憬半年多前和许圆圆逛京大,遇到在录节目的辛晓奚落,她走向沉睡的金色施坦威,黑白琴键间起落的纤白指节,冲刷不善的话语。

      曲子是沈知节几年前出演,让他出圈提名金狮奖最佳男配的人物曲。

      她手动了动:“这种小事也能入沈老师的眼?”

      “几分钟视频,几家公众号浏览总量可比我微博日常多。”

      京市几家文娱类媒体都转发了名为高雅垂颈的演奏者的音频。

      “什么时候看到的?”都半年多了,话一出口时憬咬住舌尖。

      一指蹭过发痒的颈侧,晚会仓促换上的黑裙早被扔到更衣室,涂了药尚未全消退的红色颗粒仍在叫嚣。

      若不是吴校长一连几个电话,她不会临时上母校元旦晚会舞台,穿着库存几年演出服登台和他合唱。

      “那天小许总录像发朋友圈了。”降下车速,胎噪和轻微发动机声中,低笑:“在小憬眼里,我就是不刷微博,不上网的老古董?”

      金色琴身衬得她像玉瓷。日光穿过玻璃在她肩头流淌,琴凳上浮动的纤腰像风中芦苇,弹到高潮,后颈会微微向左偏移,肩胛骨会随转调微动。

      时憬理了理毛衣衣袖。不好点头也不好摇头,下巴下缩埋进毛领。

      他号称最低调最省钱不爱营销的人,与社交平台那些热衷立人设的艺人不同。微博只有新作预告或日常,连带着他同班同学客串《岛笼》都成了现象级话题。

      工作室反应快,那住网上的是周胜,又不是他。

      仪表盘幽蓝光晕漫过他眉弓,将鼻梁两边分成一道墨线。

      转过护城河最后一道弯时,来到帝景御江入口门廊。

      时憬从鹿皮手袋取出手串。捂在掌心,深褐珠串晕开暖意,待焐热了才替他戴上。

      檀香沁入沈知节手腕青脉,指尖擦过他突起的腕骨。脉搏跳动有力而沉稳,“物归原主。”

      坊间传闻是他为了星途找风水师指点求来的。也有说他腕骨受过损伤,总不好糟践在她这儿。她也不是夺爱之人。

      当年她在《踏莎行》播完后简析谢玉,写过一句,最蚀骨的痒,挠而愈烈,原是神灵低眉,指间那寸触而不及的孤光。原是如此。

      十七颗木珠绕过他腕骨,幽香在暖风中愈发清冽,温驯地扣住皮肤。

      “还是贴着主人养着最好。”

      沈知节凝视着毫无磨损的珠串。几天不戴,依旧圆润,不见磨损,油脂沁润的纹路比之前更莹亮。

      “不是说要贴着主人养?”后视镜映出他喉结吞咽,扣住她欲撤的手腕,“小憬怎么不算半个?”

      尾音消弭在突然贴近的体温里,尾调扫过她红艳的唇角。见她颈侧未全消的红点。

      绯色爬上雪腮,时憬仓皇扯开安全带锁扣,抓起手包撞开车门,鹿皮靴踩到地上,退到路灯与夜色的交界。

      大门即将吞没那抹衣角,夜风忽然掀起她垂落的发尾,大衣下摆扫过台阶。带着某种无形的丝线牵引,她转头,隔着十多米,晃悠悠掠过他映在车窗上的倒影,车载屏幕亮起,手机轻震,通知栏浮出条信息:一路小心。

      副驾驶真皮凹陷处还残留着体温,几丝被体温烘过的西柚香,像剥开果肉时扯断的白色经络,酸涩混着苦意。

      那是她身上一直以来有的,不刺鼻不辛烈,指尖搭在安全带金属扣,他们亲密时她背后滑落的拉链弧度,扫过他后颈的发丝,含唇时的耐心,手串往上抹,硌得发疼。

      摇下车窗。寒风灌进,撞散了副驾上那缕残存的暖意与他的意乱。

      门前柱顶端凝结冰棱。两株罗汉松在空气里静默。修剪后墨绿虬结的枝干,根须浸润在恒温营养液中。正如世家上流的生存法则,隐秘相连。

      ?小区内是一排身穿藏青色制服的巡逻保安,脚步碾过步道,从不对业主点头寒暄,保持着警戒范围。

      电梯间的大理石地面泛着北方的干冷,时憬按下楼层,门框上转瞬即逝防尾随代码。

      推开家门时地暖还未启动,换上米色加绒软底毛毛鞋,拧开暖气阀,脱掉沾着冷雾的油绿色麦丝?玛拉长大衣。

      落地窗外,国尊大厦在暮紫天幕下泛起冷光,看玻璃上倒映的自己与远处国贸的车流重叠成双影。

      收到沈知节回复到家了,她回好的小熊熊表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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