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歌行]不上青城》赝情

6、六

　　11.

　　李寒衣一路没再操心过路线，因她全心全意相信赵玉真。他们两人跨越了万水千山终于得以相见，对每一时每一刻都格外珍惜。

　　但走着走着，临到最后见到眼熟的长亭她才发觉不对。

　　“这哪里是回青城山的路，分明马上就要到雪月城了！”
　　“哈哈，我这辈子可能也就下这一次山，当然要把想干的事都干完啦。”

　　面对赵玉真的坦然，李寒衣一怔：“你……”

　　“上一世我没来得及见你的师门，也算到他们大概对我有怨气……”赵玉真沉吟，“所以无论如何，我定要走这一趟。”

　　的确。李寒衣一直都知晓师兄弟对自己的爱护，当年因为自己与赵玉真错过而耽误许多年，司空长风早就想提枪去青城山干架了。

　　李寒衣打趣他：“可你现在又不能出剑，见他们做甚？”

　　“怎么，见他们就必须过招吗？”赵玉真讶异，“我没听说雪月城有这般规矩啊。”

　　“今日有的。”
　　“小仙女你……”

　　“我是说，今日你去，他们会加这个规矩。”李寒衣很了解自己的同门，见赵玉真面露苦色，软下语气，“不必担心，我会护着你的。”

　　赵玉真如今不能动用道法，剑也不能出，对抗酒仙及枪仙还是会慌。李寒衣主动牵起他的手：“好了，到都到了，进城吧。”

　　雪月城内名义上有三位城主，然李寒衣与百里东君都是不着调的，司空长风一人也将偌大的城池管理得井井有条。

　　赵玉真兴致极高，在街边琳琅满目的摊铺上停下，捡起一枚精致的桃花发簪端详了半晌，回手要插入李寒衣的发间。

　　她身子一躲：“不要这个。”她头上的木簪还是之前在青楼中赵玉真从怀中掏出为她别上的，后来细细看过，一看就是亲手雕刻，比起外面买的不知金贵多少。

　　赵玉真摆了摆手上的饰品，劝道：“这个好看。”

　　“……可我还是更喜欢你亲手雕的。”李寒衣低声道。

　　他怔了怔，随即一笑：“等我回山上再给你重新雕一个，那个是那两日随手弄的，太草率。”

　　头上的木簪被拔掉，新买的桃花簪还是别了进去。李寒衣却对上一句话感到震惊：“那是你突然弄的吗？”她还以为是因为他早就知道会遇到她，提前准备好的。

　　“是啊，就是那晚我持树枝与你比试过后，我才做的。”赵玉真轻轻顺了顺她额角的青丝，长指划过她的面颊，低头认真端详，连连称赞好看。

　　李寒衣被他弄得窘迫，红着脸低下头，一张俏脸全是小女儿姿态。

　　赵玉真越看越心动，忍不住勾起唇角，飞快地俯身在她脸上轻啄一下。李寒衣“呀”了一声，睁圆双眼捂着被亲的位置惊讶抬头，对上他笑吟吟的目光，他也有些脸红了。

　　两人还未有下一步的动作，忽然同时目光一变，一股杀气从身后袭来，赵玉真本下意识地想挡在李寒衣身前，却被后者伸手一拦，包袱中的剑抵住力道。

　　一杆长枪被生生拦下，来人退后几步，冷峻的眼神直奔道士：“哪里来的大胆狂徒？居然敢在雪月城当街撒野！姑娘，别怕，我定为你讨个公道。”

　　赵玉真立于李寒衣身侧目瞪口呆，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下对面的男人，悄声问：“……这就是枪仙？你那位师弟？”

　　司空长风的枪仙之名同样如雷贯耳，虽然平日里亲和随意，但严肃起来还是挺骇人。他顾及着李寒衣未戴面具、又是一袭女装，不能在人前喊她名字，故而用了“姑娘”这样的称呼。

　　眼见着这素未谋面的年轻男子居然当街轻薄雪月剑仙，现在还紧贴而站、手臂揽在她腰间，司空长风恼意上头，怒道：

　　“小子，你放开她！”

　　赵玉真连忙摆手：“误会，都是误会！这位姑娘是在下的娘子，我们……”

　　“住口！”司空长风爆喝，再次挥枪带着如山的气势压过去。

　　李寒衣再次挡在前面，祭出了包裹内的剑，只是未出剑鞘，铁马冰河一闪而过。司空长风见她动用真格后一惊，收了大半力道：“寒衣，你……”

　　她挥开长枪之后再次将铁马冰河收回布内，横起手臂以保护的姿态挡在赵玉真身前，后者立于身后、双手搭在她的肩上，当真是一副被保护的样子。

　　“这个不会武功的弱鸡是我的人。要教训他，先问过我的剑！”

　　赵玉真面露惊讶，他低头看去，李寒衣的明眸之中满是认真，清脆的声音一字一句，砸在他的心上。

　　司空长风脸颊都开始抽搐，收回枪用手颤抖的指着她：“你……你……”

　　妻子为了自己与爱护她的师弟刀剑相向，赵玉真内心一篇柔软。他长叹一声，自李寒衣身后走出，整理了下衣袍，拱手道：

　　“在下赵青城，携妻来雪月城拜会。”

　　12.

　　回苍山的一路上司空长风都在长吁短叹。

　　“寒衣，你说你……唉！”

　　师弟偶尔会不太成熟，李寒衣不以为意，随口问：“师兄又不在城中吗？”

　　司空轻哼一声：“是，又不在。前两日他说城中会有贵客来访，他不便相见，就躲出去了。”

　　贵客……

　　赵玉真在心中掂量了下这两个字，轻笑：“酒仙百里东君，也是个神奇的人物。只可惜此生无缘一见。”

　　“东君若在，我定与他联手教训你一顿！”一听这道士开口，司空长风的敌意又涌上来，原本他不在乎门第，但对象是李寒衣，他不由得开始护短，“一个无名之辈，竟想娶雪月城的二城主！”

　　他恨铁不成钢地看向李寒衣：“你这一趟门出得虽久，但也不过几个月。怎会如此草率地与一个连武功都不会的人……”

　　李寒衣声音平静：“我已是剑仙，难不成还要找另一个剑仙才算配得上吗？”

　　“也不是不行。”身为道剑仙的赵玉真想了想，一本正经，“枪仙说得有理。”

　　“……你别添乱。”

　　能如此痛快地带赵玉真来雪月城，也不只是为了让他见师门。再有就是他的伤一直没有痊愈，虽然问题不大，但守着司空长风在此，干脆让他来调理一番。

　　司空长风何等人物，他很快便发现了赵玉真体内真气的端倪。此人并非所谓“不会武功的弱鸡”，而是因为某种原因在刻意隐藏。

　　他将李寒衣提到一边，严肃问道：“寒衣，这到底是什么人？怎会让你如此不顾一切。”

　　虽是师弟，但到底年长她四岁，拿起架势来很有家长风范。李寒衣非不识好歹之人，她略一解释：“他是青城山的道士。暂时用不了武功而已。”

　　“青城山的道士？”枪仙气笑了，“就算他是青城山的赵玉真，也不该让你如此草率！”

　　他想不通，一个在江湖上从未见过的人，怎会让心高气傲的雪月剑仙这么快便为他沉沦。

　　然而李寒衣却完全不赞同师弟的说法，她静静地与他对视：“如果他是赵玉真，那么只需三面，我便可为他搭上一生。而他……也同样。”

　　司空长风握拳的手蓦然一松。

　　赵玉真这个名字，虽然江湖上人人皆知，可同样都清楚他一生不可下山，是最为神秘的高人。寒衣十几岁时他以为她会架不住年少意气上山去问剑，却未料到被一口拒绝，此后当真未曾踏上青城山一步。

　　然寒衣此时提到赵玉真的名字，居然如此熟稔，还能说出这一番话。

　　雪月剑仙于苍山之巅负手而立，转身望向剑庐内正在打坐调息的人，后者觉察到了她的目光，睁眼扬起微笑朝她挥了挥手。

　　她语气轻飘飘的：“司空，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来雪月城。他本想见见你和师兄，没想到那个酒鬼躲了出去。”

　　百里东君那种有些通天能力的酒疯子就是奇奇怪怪，无论以什么理由、道剑仙都是不该下山的，所以他先一步逍遥离城，选择避开这场违背天道的相会。

　　此刻司空长风内心大受震撼：“……最后一次？”

　　一种可怕的想法悄然出现。

　　“对。”李寒衣语气轻快，“过后我便会送他回青城山。若你们没有爬山的爱好，我估计这也是你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司空长风蓦然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望向屋内那个面目俊秀、身形文弱的道士。

　　“他……莫非他是……”

　　仙风道骨，风华绝代，甫一回眸便如谪仙降世。

　　李寒衣打断了他接下去的话：“司空，无论你猜到了什么，都不要问原因，也不要说出来。”

　　她轻轻叹息：“我与他，是上辈子的缘分。”

　　司空长风的心被高高悬起又重重放下，他心头的猜测虽未出口，但寒衣已给了他答案。青城山掌教赵玉真一生不可下山，出现在这里、又与雪月剑仙结余生之约，想来也知道这背后定有不可言说的故事。

　　想着想着，他心头开始酸涩，一脸怀念地看向李寒衣，大有慈祥的感觉。

　　仙女愣了愣，顿时嫌弃：“这是什么表情？不要这么恶心，我又不是赵玉真，上了青城山我也能下来的。”

　　“可是看你就这样嫁人……不对，你怎么就成他妻子了？”司空长风说到一半猛觉不对，“他可有提亲？可有迎娶？难不成你们连拜天地都没有，直接入了洞房？！”

　　李寒衣忍无可忍，一拳朝他打了过去：“闭嘴！”

　　与师弟打闹了一番，危险话题总算到此为止。师弟是为她好，她明白。只是她与赵玉真的前世今生，不能对任何人提及。

　　雪月剑仙望着头顶的碧空，似是在自言自语：“我们有过婚礼。”

　　“那日有桃树为证、桃花作伴，我有一身最美的嫁衣，在明媚的阳光下、嫁与了他为妻。”

　　13.

　　回青城山的路程似乎很长，但时间感觉过得很快。两人一路上有说不完的话，快要到青城山的脚下，赵玉真忽然摸着下巴问：

　　“小仙女，你觉得我是留胡子好看，还是不留胡子好看？”

　　上一世他们见面寥寥几次，仔细想想他容貌上的变化的确不小。

　　李寒衣想了想：“都好看。你十几岁少年时，面容干净清秀；三十几岁盛年时，有胡须显得成熟稳重。都是你，所以我都喜欢。”

　　说这话的时候她还是会有些微的不好意思，即便这是她的丈夫。

　　赵玉真就喜欢听李寒衣夸他，尤其是她此刻还害羞地低头。他偷亲了一下她的眼睛，看她睫毛轻颤：“我娘子就不一样了，在我眼中从小到大都是仙女。”

　　不过是小仙女变大仙女了而已。

　　李寒衣面上更红，只嗔了一句：“就你油嘴滑舌。”

　　春天已然到来，青城山的石阶映入眼帘，两侧的草木已然泛起了新绿。李寒衣停下了脚步，怔然道：“……忽然间不知道，我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自打与同样重活一世的赵玉真心意相通，她就已经接受了要与他上青城山的事。可是临到头来，她又犹豫了。

　　从十几岁坚持到现在“不入青城山半步”，却没想到兜兜转转，她还是回到了这里。

　　赵玉真端详了她许久，缓缓抬起脚步先行迈上了石阶，文弱的身形融入春天的荒凉。

　　“不上青城山，不过是因为你觉得自己是我的劫数。”他立于石阶之上背对，“小仙女，你问过我许多次，为什么要下山。虽然我从未回答过，但你应该已经猜到了。”

　　年轻的道士回过身叹息：“该有的劫数逃不掉。我睁眼那一刻就知道未来我会因你而死，但重来一次，我依旧一直在等、等十六岁那年你上山问剑。”

　　李寒衣的眼前蒙上水雾，她的肩膀都在隐隐颤抖。

　　“若你不来，我会拼尽全力下山去找你。”赵玉真垂眸一笑，“寒衣，你为了挽留我的生命而想要与我不复相见，我却不愿去过一世没有你的人生。”

　　上一世，赵玉真无愧于天地。
　　这一次，他只想给她一个结局。

　　年轻的道剑仙朝山下伸出手：

　　“娘子，来。”

　　闭眼，泪珠顺眼角滑落。李寒衣轻轻吸了口气，将手递了过去，声音带笑：“好。”

　　“玉真，我们一同……上青城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