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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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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不知是不是瞧见了她面上的红潮,以为她又发起热来,谢律匆匆起身去了外间。
兴许,是去请太医了,卫映松了口气,支起耳朵仔细听着那人的脚步声。
等到确认人已走出了卧寝,卫映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这是她昏迷后第一次睁眼醒来,卧寝仍是她的那个卧寝,只是底下的床褥和被子都换成了大红的喜被。不远处的花梨木小圆桌上,几盏红烛尽职尽责地燃着,稍远些搁着一本翻开的书。
身体依旧疲乏无力,但好歹不似前回,昏昏沉沉挣扎着醒不过来了。
她的目光沿着花梨木桌,缓缓落回床铺前的矮脚椅子上,不自觉地开始打量那中间隔着的短短的距离。
方才,他便是坐在这张椅子上么?
原来……这么近么……
卫映想到方才的那些话,颇为不自在地咬了下唇,脸颊又有要烧起来的趋势。
她慌忙移开了眼。
冷静下来后,卫映撑着床铺半坐起了身,这才出声唤道:“云黎……”
几日不曾说话,她一开口就带出沙哑的嗓音,连忙又再清了清喉咙。终究还是大病一场伤了根基,她现在弱得连爬起来坐着都觉出几丝疲累来。
房门外传来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紧接着是婢女急促的脚步声——房门被砰然打开,云黎那张担忧地快哭出来的脸出现在卫映视野里。
卫映朝她牵起嘴角,安抚地笑了笑。
“公主!”
云黎快步行至床前,自个儿拿袖子擦了擦通红的眼眶,哽咽道:“……公主,公主您终于醒了,您、您吓死奴婢了……您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卫映稍稍弯了下眉,欲抬起手说些什么,好教云黎这丫头放下心来。这回约莫是病得狠了,把她吓坏了。
但她还未开口,云黎便瞧见了她的动作,三两下把情绪收拾干净,过来扶着她给她垫了软枕,又加了衣裳,好让她坐靠得舒服些又不至于着凉。
“公主,您刚醒,想必嗓子也不太舒服,奴婢去给您倒杯水。”
话落,云黎动作麻利地倒了一杯热水回来,塞进了卫映手里。
卫映只得咽下想说的话,慢吞吞地开始喝水。热水入喉,一阵久违的温暖熨帖了她的五脏六腑,舒服得她整个人都带上了几分活气。
云黎的小脸这才绽出了几分惊喜,像是终于确认眼前的人是终于醒过来,不是幻梦一场。
她话语里的欣喜压都压不住,“公主,您刚醒,奴婢这就将侍女们唤进来伺候您!对了对了,还要去请太医,让太医再来给您把把脉,奴婢这就去!”
她向来稳重的大丫鬟,这回却是连走出房门的步伐都克制不住地轻快起来,还没等卫映唤住她,人已经一溜烟儿地出去了。
……罢了。
等她回来再问问病中的事好了。
卫映眉眼间浮现几丝纵容般的无奈。
不消片刻,她房中的另外三个大丫鬟便领着手下的小丫鬟走了进来,脸上俱是一副又哭又笑、喜极而泣的神色。卫映暂时没太多力气说话,但仍然轻声慢语地安抚着她们。
卧寝里很快忙碌起来。
半柱香后,云黎也带着梁大夫去而复返。
人来人往中,卫映稍稍转眼望向那进进出出的门外。
怎么,不见他进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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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律此时,其实站在外面很久了。
不,他自然不是站在房门外面,那里离她太近了,会被看见。而他,他还没有想好要如何面对醒过来的卫映。
他站在院子里。
浓重的夜色浸染着他的衣角,公主府的灯火通明却照亮了他的面容。来往的侍女中总会有那么一两个转眼瞧见他,过来请他进去,然而谢律只板着一张脸让她们好好服侍公主。
他长得凶,并不是温润亲和那一挂,昳丽的五官给他带来的是刀锋般锐利的攻击性。一旦开始面无表情,便会带出一种不近人情的冰冷。
侍女很快被他吓退,再也不敢过来请示他。谢律得以站在这院中,以一墙之隔的距离安静地等待着她的消息。
他领着梁太医往回赶时,正好撞上了面有喜色、脚步匆忙的云黎。尚未开口,云黎瞧见他们二人,却霎时露了笑容,给他带来了一道难以置信的好消息。
——卫映醒了。
他愣在原地,一时失了言语,反应过来后只暗自施展内功,拉着梁太医的速度又快了许多。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醒着的她,比任何人都想要见到。
他不善言语,冷厉的眉眼线条却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心脏在胸腔里猛烈跳动。
梁太医被他的加速弄得吹胡子瞪眼,他连忙低头赔罪,尽力使梁太医舒适些,却不曾减速。
他好想看见她。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鲜活的她了。
然而等到了公主府,离她居住的院子越近,他的脚步却越来越慢。
谢律终于在冰凉的夜风中慢慢找回了自己的理智,他想起了自己和卫映的关系:他是她的夫君,可是,这桩姻缘是他擅自求来的,她并不爱他。
甚至,可能不认识他。
一个姑娘家,大病一场,醒来忽然发现自己有了个夫君,会是什么反应?
以她的性子兴许不会表现出来,甚至会很温柔地对他笑笑。可是然后呢?知道自己是她的夫君之后,她会做什么?
谢律很不愿意去承认那个猜想,却又明白,那极有可能是她会做出的事:她兴许……会劝自己和她和离。
脑海里那些叫嚣着要见一见她的想法缓缓安静下来。
她向来是个明事理的姑娘,若不是此次病重昏迷,决计不会让冲喜这样荒唐的事情发生。在她看来,自己是迫于压力才答应了这门婚事的,两人之间并无情爱,这样的冲喜于他而言只是对他的束缚罢了。唯有和离,对他们二人、他的政途来说,才是正道。
可他要怎么告诉她,这桩姻缘,是他心甘情愿,求之不得?
若一人对你无意,你的倾吐不过是成为她的烦恼。
谢律的心在一步步靠近卫映的院子时一寸寸沉了下来,苦涩的海水似乎将他的整颗心都浸泡了进去,稍微晃一晃都酸涩得厉害。
他在院子里站定,望着她卧寝处透出的暖黄烛光。
即便是一开始便做好了呆不长久的准备,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谢律却久违地生出了逃避的心思。
不见她,是不是就可以再多做几日夫妻?
梁太医被他火急火燎地催习惯了,现下只一股脑地往院子里冲。临了快要跨进内室的门槛了,才恍然惊觉身侧之人没有跟上来。
梁太医回头,不解地看着谢律:“谢将军,你站在院中作甚?”
谢律抿唇,“臣一介外男,进去并不合适。”
梁太医点了点头,也就没再管谢律,被云黎催促着进了内室。等他准备开始诊脉了,才猛地反应过来:不对啊,谢将军算什么外男?他是长公主名正言顺的驸马啊!
方才真是昏了头了,竟被他一句话糊弄过去了。公主昏迷时,这人侍疾都不知多少回了,现如今人醒了,倒没胆子见了?那方才还像个毛头小子似的急急忙忙把他拉过来。
梁太医嘟嘟囔囔地暗自抱怨一通,就将此事抛去了脑后。
本想着为长公主诊完了脉,便顺势向她提一嘴的。奈何一搭上卫映的脉,梁太医就神色凝重地忘了先前所有的事,脑子里只剩下她的脉象。
内里亏空,暗伤潜伏,却又虚不受补。
长此以往下去,只怕这长公主有早衰之象啊。
他看了卫映一眼,又看了卫映一眼,终是一句话也没说,开始沉默地写药方。
“梁太医,”
梁太医的笔顿了顿,抬头望向声音来处。
卫映靠着雪白的软枕,苍白的脸颊上泛出一抹轻柔的笑意,“我这身子,可还有大好的可能?”
梁太医回了头,转向正在写的药方,又开始专心致志地写了起来,“……公主如今大病初愈,切莫忧虑多思。依着老臣的方子按时调养,不日便可恢复如初。”
……恢复如初。
她这具身体调养了三年了,最好时也不过是能个把月不生病着凉。体弱之症,天生从娘胎里带的,又怎是草药调理得好的呢?
“老臣的方子写好了,每日按时煎服即可。公主,那臣就先告退了。”
梁太医背着他的药箱出了门,云黎跟在他背后送他。
一出门槛,就瞧见了杵在院子里的谢律。
梁太医心里正好揣着事儿要找他,见人还在这里,此时也不磨叽,叮嘱他道:“长公主的身体并非是几日就能好的,需长长久久地调养,方能将亏空补回来。此外,老夫观她忧思过重,此举十分不利于病情好转,还需得将军你多多开解开解。”
“这些话当着长公主的面我不曾与她说,你可要好好记着,也别把这些话说给长公主听了。”
谢律怔怔的,一时没反应过来梁太医为何要将这些话说与他听。卫映醒了,不是……不是会选择让她的侍女继续照顾她了吗?那才是她最熟悉的人。
为何……
“谢将军、谢将军?”
梁太医唤了他两声,颇有些不满,“老夫说的话你究竟有没有听见?”
“……是!”
谢律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像刚当士兵时听到命令的下意识反应了。
他缄默一瞬,眼里难得地闪过一丝狼狈,转而改口道:“谢某记下了,多谢梁太医。”
梁太医收回了眼。
继而又开口道:“谢将军,你前几日所言,想学几分医术,可是当真?”
涉及到正事,谢律神色认真,点了点头。
“那好,”
梁太医在低头他的药箱里翻翻找找,“那本医书你且先看着,若有什么不懂的可随时来询问老夫。”
翻了片刻,终于扯出来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塞进谢律怀里,“这是老夫记下的药膳做法,对大病初愈的人调养身体大有裨益。你若有空,不妨多看看。”
斟酌了几番,梁太医还是没把“若是能给公主做些药膳调理身体是再好不过的”这句话说出口。
让一个冷面将军操心女子的饮食起居,梁太医有些胆量不足。
长公主府这么多侍女,谢将军应该会让她们去做吧?梁太医这想法随意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便拱手向谢律告辞了。
留下谢律立在原地,将那一本册子攥得卷了边。
他可以……亲自给她做药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