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魇》羽杀三千

19、不死城4

　　月色朦胧，淡淡雾霭萦绕在城内，青尘站于林家宅院前，看着那紧闭的大门，她沉默着，半晌后她才缓缓走上前。

　　青尘步履轻盈，没走几步，人就消失在了月色下，独留一片变了样的景致。刚才还是干净的小径，此刻却野草丛生，布满了荆棘，而周围的房屋小宅亦陡然被碎砖瓦砾所取代，一片萧条之景。

　　林家宅院。

　　站在庭院之中，青尘漠然望着窗口走来走去的人影，还有那个站在门外焦急等待的林万福。林家整个灯火通明，隐约有女子的痛苦叫声传出，一声高过一声，在这个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林万福匆匆赶回家时，恰逢自己的妻子月娘临盆，他拖着一身行囊来不及卸下，在门口已等了多时，可如今还是没有任何结果。方才产婆出来告诉他月娘是难产，这让他一颗悬着的心更难放下。

　　淡淡光色在林万福的手中闪现，那颗他一路把玩着的石头因事发突然而未放下，此刻依旧在他手中。而石头仿若感应到这门里门外的紧张气氛，散发的光芒越来越亮，那些寒意也越来越明显。

　　忽然，门内传出女人陡然拉高的叫声，而后便是孩子的哇哇哭啼，屋内一阵混乱，有人在叫“生了”。站于门外的林万福听到声音后立刻推门进去，脸上满是狂喜之色。

　　小小的庭院有风刮过，枝叶摇摆，簌簌声不绝于耳，青尘的白色纱衣随风而扬，在这喜庆的时候莫名添上了些许的萧瑟。

　　“月娘！”

　　凄厉的叫声从那扇薄薄的纸窗内传出，哀伤遍布。明亮的烛火似乎在一瞬间黯淡了，可下一刻，另一道慑人心魂的光芒充斥了整个房间，光色之中杂乱的声音戛然而止，当光芒褪去，林家宅院只剩寂静的黑暗。

　　淡淡月色下，青尘眉目清浅，静静等候着接下来的事。

　　果然，没过多久，那扇门忽然开了，林万福慌张跑出，他手里还抱着两个襁褓。四下张望时，林万福睁大着眼睛，眼中尽是紧张与害怕，还有那一点点没有褪去的悲伤。站在门口，林万福看着手中的孩子，惊魂未定的他眼露绝决，抱着襁褓转身朝西边跑去。

　　过了好一会儿，只见重新跑回来的林万福两手空空，他颤颤巍巍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定了定神走进屋内，待他再从里面走出时，零星火光自屋内隐现。林万福在房门前顿了顿，几分绝望，等火势迅猛而起，他才匆匆离开。

　　没多久，城内火光冲天，安静的夜晚彻底被打破，慢慢有喧嚣入耳，叫喊声不断。浮于半空的青尘垂眸，视线落定于火光中，那里，除了深陷于火势中的林府，周围什么都没有，唯有青藤缠绕，遍地荒凉。此时这座城早已是空城，没有人迹，那些喧嚣似乎是凭空而出，根本找不到出处。

　　白纱飘浮，青尘冷淡的脸上起了一丝变化。她跟着这个男人是因为他手里的石头，虽然知道这些都不是真实的，可她确实感觉到石头存在于这个城中的某个角落。这场火中存活下来的就只剩林万福和他的孩子，那么石头必然是在他们之中，如果……

　　没等青尘想下去，周围的一切忽然转变得迅速，好似被拉下了一层帷幕，身边景象彻底变更。青尘依旧是站在林家，只不过格局大不相同，院落更加精致，整个看起来焕然一新。

　　青尘定定站在原地，绿眸转动，循着一股熟悉的气息望去，只见院落一角小片竹林中两个小小的身影闪过。假山外露出她们淡色的衣角，时不时有人蹩脚窥探，童颜微露，清澄双目天真而无邪，好奇盯着青尘。

　　侧颜，青尘些微诧异，她们竟然能看到她？

　　“姐姐是爹的客人吗？”

　　身着嫩粉色衣衫的女娃探出大半个身体问道。

　　闻言，青尘初时一愣，而后竟鬼使神差地点头了。见此，小丫头缩了缩脖子，考虑了一会儿才从假山后面走出来，还牵出了另一个身着淡青色衣衫的女娃。

　　两个五六岁的女娃虽然长得一模一样，但从两人迥异的表现来看，性格相差甚远。被牵着的女娃面露怯色，即使已经完全暴露在人面前，她还是在不停地往粉色衣衫的女娃身后躲藏，仿佛那样就能让她安心一般。

　　“漂亮姐姐，你能陪我们玩吗？”

　　粉色女娃小心央求，却被身后的女娃拉扯了一下，只闻她低语。

　　“姐姐，爹说过我们不可以出现在别人面前，回去吧，会被爹骂的。”

　　有些不甘愿，粉色女娃甩甩胳膊。

　　“就一次而已，爹不会知道的，对吧？姐姐你不会跟爹说我们乱跑哦？”

　　认真盯着青尘，粉色女娃忽然惊奇道。

　　“姐姐你的眼睛是绿色的！”

　　睫羽翩闪，青尘垂眸看她，一红一绿，两双眼睛对上时，稚气与冰冷对比鲜明。见青尘不语，女娃再接再厉，索性直接拉着妹妹跑上前抓住青尘的衣角。

　　“看！我的眼睛是红色的！爹说那是为了看得更清楚，所以就算我们一直呆在这里不出去，我们也能看到很多东西！”

　　任由女娃抓着她的衣角，青尘仔细打量眼前的两个女娃，她们身上虽然隐约有着那颗石头的气息，但不是完整的，反而像只是沾染到了，而并非在她们身上。

　　“姐姐你怎么不说话？”

　　女娃瘪下嘴，抓着衣角的手不肯放下。她们还从来没跟爹之外的人说过话，今天总算有人来了，她还想让这个漂亮姐姐陪她们玩呢。

　　“絮儿，鱼儿，你们怎么会在这？”

　　突然插入的声音让三个人同时转眸，林万福站在不远处，看到自己的两个女儿光明正大站在庭院中央，不禁紧张万分，急忙跑过去拉她们。

　　“爹不是说过白天不要出来吗？怎么不听话？”

　　名叫絮儿的粉色女娃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林万福抓住她的手，爹的手居然穿过了漂亮姐姐的手！怯怯在后的鱼儿也同时睁大了眼，握着姐姐的小手不由又抓紧了点。

　　“爹！”

　　絮儿的一声叫喊让林万福一震，他慌忙捂住她的嘴。

　　“小声一点。”

　　絮儿不甘心地指着青尘，在林万福的手下呜呜咽咽几声，林万福疑惑松开手，絮儿吐了口气，紧接着问道。

　　“爹，你没看到漂亮姐姐吗？”

　　林万福顺着女儿所指方向望去，一片空旷，什么人都没有。他转念一想，忽而眼角有些酸涩，忍不住揉了揉絮儿的头。

　　“絮儿，你们最近是不是觉得太闷了？爹今晚陪你们好不好？”

　　听到林万福开口承诺，两个女娃立刻点头，兴奋的脸庞红扑扑，甚是可爱。作势抱抱两个孩子，林万福便牵着她们要走，可两个孩子才走几步，又回过头，却见原本该有人站着的地方空荡荡的，那个漂亮的姐姐已不见踪影。

　　而在他们父子三人走后，那片空荡之处又重新出现了青尘的身影，绿眸微漾，渐深的眸色显露着几分复杂情绪。伫立片刻，青尘转身欲走，背后突然有人握住了她的手，掌心有着异常灼人的温度。

　　青尘不动，身后那人缓缓靠近，淡淡香气弥漫在空气之中，若是常人，怕早已被迷了心神，可惜，她是青尘。轻轻一抽，青尘从梵墨的桎梏中抽回自己的手，这次她没有出手动他，只是淡然问道。

　　“那个道士呢？”

　　听到青尘提起小道士，梵墨不禁戏谑一笑，又贴上青尘，玩耍起她的一缕长发。

　　“他啊，大概还在城中的某处转悠吧。”

　　这座城的时间本就有些混乱，才走几步就可能跨到了另一个时空，小道士资质尚浅，看不清哪些是幻象，哪些才是真实，让他自己多绕几圈，挫挫他的傲气也好，省得他总是不知天高地厚。

　　梵墨的指尖在那缕长发中游移，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青尘向旁侧退一步，她的长发自动从梵墨手中抽离。容颜微冷，青尘转身，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摊开空空如也的掌心，梵墨若有所思地望着，嘴角的笑意凝结了片刻，而后又轻微上扬。习惯真是件容易的事情，她现在已经懒得与他计较了吗？凤眸深沉，梵墨将五指合拢，淡淡紫光萦绕。

　　林家的院落内终于再无一人，空幽小院徒增一份寂寥，在这寂寥之中，一切景致又逐渐退去，白日与黑夜的交替，场景与时空的转换，不过就在瞬间。

　　这座城的记忆还在继续转动着，一如这百年间的不断重复，没有开始就不会有结束，而在这里，即使是结束了也不代表可以挣脱这道轮回轨道……

　　残阳如血，小径一旁几个孩童玩耍得甚为欢喜，嬉闹声不断，童言稚语飘荡，让路过的人都不禁会心一笑。可没有人注意到趴在墙头隐藏于树荫之下的那两个孩子，她们脸上的艳羡之色不言而喻。

　　“姐姐，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和他们一起玩？”

　　鱼儿小声问着一旁的姐姐絮儿，却只得来对方的一阵沉默。过了好一会儿，絮儿突然扭头拉住鱼儿的手，佯装毫不在乎的模样。

　　“我们干嘛要出去跟他们玩，你看他们玩得全身上下那么脏，回去肯定会被爹娘责骂！”

　　轻咬下唇，随后鱼儿亦展颜，点头道。

　　“恩！我们不惹爹生气，还是乖乖在家里，反正我有姐姐陪着。”

　　两人相视而笑，正想着要不要下去，却听到有人在底下问道。

　　“你们在上面做什么？”

　　姐妹俩低头望去，她们所爬的那棵树下，一个少年微微仰起脸看着她们，笑意沾染了他悄悄弯起的眼角，白净的脸上满是善意，即使是在看她们那双一模一样的红眸……

　　那一年，她们七岁，少年十一。两家的父亲在生意上常有来往，私下亦是交情匪浅，少年初次来到林家，也是在那次知道了林家还有一对双生子这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此后的一年中，他们曾经那么地要好，他以学习的名义常常进出林家，与她们总是三五不时地偷偷见面。

　　他没有把她们的事情告诉任何人，比她们多出几年的岁数并不是虚长的，他清楚的明白那双红眸对其他人来说会是什么意义。

　　彼时，少年还天真地以为，什么都不说是他对她们最好的保护，他以为他能守住这个秘密。可是，并不是所有的事都能如自己所愿，少年心思终归敌不过那些精明的人，何况那个人是他的爹……

　　当听到城里的人纷纷议论林家姐妹的流言时，少年匆匆跑去林家，林家已被众人围堵，他亲眼看到那两个小小的人儿被众人从林家推挤而出。受到惊吓的她们视线在人群中张皇，看到他时，豆大的泪珠在眼眶中泛动，怯怯的叫喊声他心疼不已。

　　“连哥哥……”

　　是啊，他是她们的连哥哥，是她们第二个信赖的人。

　　八年的光阴，她们两人相守了七年，除了爹偶尔相陪，在那长长的日子里，她们一直躲藏在这个院落中。

　　爹常说，外面有很多坏人，所以她们不可以出去，可是寂寞无聊的时候，她们会偷偷溜出来晃悠一圈，虽然只是在庭院中，但还是很知足。不过一旦被爹逮到，爹都是一脸的惊慌，反复告诫她们不可以再这么做，她们也只是乖巧应承。

　　有些话她们从来没有对爹说出过口，爹不知道，她们喜欢在阳光下，喜欢在院落里肆意奔跑戏耍，她们想跟其他人说说话，而不是每天都两个人。

　　她们想说，她们才不是妖怪，她们是娘舍了命保住的孩子，是爹花了八年的时间保护的命根子，是连哥哥疼爱的妹妹。

　　总有一天，她们会走出这个院子，不需要再安静躲藏于暗处。

　　那时，所有人都会知道，她是林絮，她是林鱼，她们是林万福的女儿，还有她们的连哥哥，连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