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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蝴蝶和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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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一个男孩。
喜欢了七年了。
上初中时同学总喜欢议论着谁喜欢谁。
喜欢?喜欢是什么呢?
我这么想着时,忍不住去看坐在我旁边的男孩。他不像班里其他男生那样鼻子下面还有没擦干净的鼻涕。
他干干净净的,也从来不抓什么虫子。
他喜欢坐在树下看书。同学们觉得他不好相处都不和他一起玩。
我也没朋友,我和他一样。
本着报团取暖的想法,我和他搭讪。
有一次他坐在树下看书,我凑过去小心翼翼地坐在他旁边,假装开朗地说:“你在看什么啊。”
他看了我一眼,把书皮露出来让我看。
“哦哦,好看吗。”
他把看了一半的书翻到了第一页,放在我和他的中间。
“一起看吧。”
那节体育课过得很快,我忘了书讲的是什么,只记得少年长长的睫毛。
他的睫毛真的很长。
后来他和我做了同桌,他是我见过最好的同桌。他从来不画三八线,听说莉莉昨天还和同桌因为三八线的事吵了一架。
“谢任年。”
他翻书的动作停了下来,偏过头问我:“怎么了?”
我笑了笑,把头埋进手臂里:“我们永远做好朋友吧。”
他有些不明所以,又把视线转回书上,随意道:“行啊,前提是大小姐能跟我考上一个高中。”
我脾气不好,他就时不时称呼我为大小姐。
他总是这样云淡风轻的。
我有些生气地把头伸出来:“你就是为难我是吧。”
他学习很好,学年万年不变的第一。而我常年混迹在五十名开外。
他没看我。
“那我告诉阿姨你早恋。”
他总用我妈威胁我。他后来搬家不知怎么就那么巧搬到了我家隔壁,仗着自己长得帅还会花言巧语,把我妈哄得开开心心的。
“我那不是早恋!他跟我表白被我拒绝了!”
他这才瞟了我一眼,薄唇吐出几个字:“沾花惹草。”
语气十分刻薄,没半分初一刚入学那个孤寂男孩的影子。
能有什么办法,我自己惯的。
和这小少爷交朋友之后,我反倒是像个小弟一样。天天围在人家身边,上学放学都要一起,甚至不少人都传我和他早恋了。
他性子冷淡,不在乎这些。
而我不愿意澄清,假装没听见。
这是我卑劣又自私的占有欲。
他看我不说话,以为是自己说话重了。把笔放下揉了揉我的脑袋,语气有些无奈:“没怪你,谁让你长得好看呢。”
我伸手把他的手打掉,把校服外套的拉锁拉到最高,生怕让他看见红透的脸。
“别动手动脚。”
“行。”他重新拿起笔,只是把练习册推到了中间,“是我希望和大小姐做一辈子好朋友,所以能不能请大小姐和我考一个高中。”
“行……行……行吧。”
可我不想跟你做一辈子朋友。
四年过去了,我喜欢了他四年。这份喜欢随着时间没有变淡,而是一点一点沉淀。
我和他终于还是上了一个高中,只是不在一个班。
他成绩好,在火箭班。我成绩一般,在普通班。
开学前,我眼泪汪汪地拽着他的袖口:“开学了,你不能交新朋友。”
“好。”
“男的可以。”
他还是那么宠溺的语气。
“好。”
后来许多年我再回忆起来,那时候我的喜欢其实已经昭然若是。我可笑的占有欲,我借着朋友的名义说出口的那卑微的占有欲。
他那么聪明的人,一定明白的吧。
但是他没说。
其实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不是吗。
我那时究竟是不懂还是不想懂,我忘记了。
或许不重要了。
那时仅仅是一墙之隔的距离,他中午还是会到我的班级门口等我一起去食堂吃饭,放学也会和我一起回家。
同学总是凑过来八卦地问我,我们是不是在一起了。
我总是脸红地说没有。
她们总是会一脸‘我懂的’的表情,那时候我就会很想他。
他会不会也会在做题的间隙想起我呢。
他高中还是保持着学年第一,总会在一些场合作为学生代表讲话。
他站在台上,我站在台下。
他看着所有人,而我只看他。
我曾偷偷庆幸,如果一直保持这样的关系也不错。
只是,老天总是喜欢打破一切圆满。
那天中午他没在班级门口等我,我逆着人流来到他们班门口,他的同学都认识我,只是今天看见我后,没再像往常那样调笑着打招呼,而是心虚地看了一眼班内。
我也看了一眼。
就那一眼。我仿佛被钉在原地,无法呼吸。
班级里人都走光了。
只有他和一个女孩子。
坐的很近。
他好像在给她讲题。
他笑了。
他笑的很好看。
……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失去了什么。
他好像有感应一般抬头与我对视,我有些发红的眼睛被眼泪蓄满。
他的眼神发愣。
下一秒我转身离去,而同时班里传出了桌椅碰撞的声音。
我来不及擦干眼泪就被他拽住手。我下意识地甩开,顾不上我现在有多狼狈,我冲他狼狈地笑了笑:“你早说有事,我就不等你了。”
我知道我现在的表情一定很狰狞,很难看。
他看着我没说话。
他的睫毛真长啊。
后来我好像转身跑了。
我那见不得光的喜欢被揭开了一个角。
我有些想逃。
他那天放学还是照旧等我。
回家的路上,我和他的影子被拉的好长。
我偷偷把手往上抬了抬,小心翼翼地去牵他影子的手。
“谢任年。”
“嗯。”他看向我。
“今天那个女孩谁啊。”我假装不经意地问。
他好像不太想说,沉默了一会,“追了我好几个月的女生,她今天让我给她讲题,我……”
“那你喜欢她吗。”我有些急躁地打断他的话。
“她……”
他有些支支吾吾。
我笑了,笑的很灿烂。
“谢任年,我们以后不要总在一起了。”
他没说话。
有时候支支吾吾就是答案。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在学校和谢任年说话。
我自己陷入了和他无声的冷战中。
我开始对自己的学习上心,课间开始不再经常跑出去一次一次假装路过他的班级,然后偷偷看他在做什么。
后来听说他们在一起。
很多人都说他们不般配,还有人来安慰我。
说我和他才是最般配的。
我总笑着回她们:
“我们都是拿彼此当兄弟的。”
父母也常问起为什么他不来了,记得以前总是有事没事就来我家找我玩。
我夹了一根青菜,装作若无其事地回答:“他交了新朋友呗。”
青菜真难吃。
后来高三那年,听说他们分手了。
谢任年又开始和我一起吃饭、放学。
我们彼此默契地都没去提这件事。
只是彼此之间还是会有隔阂,我不自觉地疏远他,哪怕面对面肩并肩我也尽量不去看他的眼睛。
他的睫毛真长啊。只是我一看他的眼睛,就会想起那天我颤抖的声音还有他的沉默。
而他似是感觉到了我的改变,他开始刻意讨好我。中午吃饭会把我爱吃的糖醋排骨夹到我的碗里,而那块排骨孤零零地放在那,我碰都没碰。
有一天放学,我和他肩并肩走着。他好像不经意地问了句:“你打算考那个城市。”
我一怔,思绪飘远。
中考结束后的第一天晚上,我偷偷带了几瓶啤酒。我们两个人窝在他家的小阳台上一边聊天一边喝酒。
那天他爸妈不在家,我们聊到了很晚。
“以后你想去哪个城市读大学。”
“北京吧。”
“真的吗,我也想去北京。”
那天晚上月亮很圆,星星很亮。只是我觉得不如少年眼里藏着的小星星亮。
你的成绩考清华北大是没问题的,你会去北京,那我也会去。
可我有一次去北京旅游,因为热伤风在酒店躺了两天。我妈还笑着说我以后不能考北京,也不能去南方。
思绪被拽了回来。
“北京吧。”
少年原本逐渐变暗的眼睛再次变得亮闪闪的。
我也笑了,只是眼角有些湿了。
高三忙忙碌碌地很快也过去了。
高考的那天早上,他递给我一颗薄荷糖。
少年沐浴在晨光中,仿佛熠熠闪光。
“加油。”
我低头怕刺伤了眼,却偷偷把那一幕藏在了心底。
“你也是。”
高考后他就天天来找我,我们白天窝在我家的沙发上打游戏。他特别菜,看着他游戏里笨拙的人物紧紧跟着我。我有些恍惚,心底有一种风水轮流转的快感。
我会使唤他给我拿零食拿可乐,中午也是他做饭,我负责吃饭。莫名有一种婚后生活的错觉。我时常偷看他的背影,我有一种感觉,我快要失去天天看着他的机会了。
我和他提起,他把一颗洗好的草莓塞进我嘴里。
“胡思乱想。”
他擦了擦手上的水渍,笑着说:“我以后结婚了也会给你空一个房间,怎么样。”
不怎么样。
为什么那个和你结婚的人不能是我。
高考出分了,我超常发挥,而他失利了。他的分数还是很高,只是与清华北大失之交臂。
我还是提着一提啤酒去找他,他眼尾红了。我们都没说话,一瓶一瓶地喝着。
喝到一半,我听到他的声音。
“我想去浙大。”
浙江啊,好像更热。
他看向我,眼神里有祈求。
“你陪我去浙江吧,好吗。”
“好。”
你知道的,我没法拒绝你。
气氛太过于沉闷,我开玩笑似的问他:“那你给我什么好处啊。”
话刚说完,嘴上一片温热,眼前是他放大的脸。
他亲了我。
啤酒罐落在地上,洒了。他右手摁住我的后脑勺,不允许我挣脱。
在他撬开我的唇后,我脑袋里炸开了一朵朵烟花,有些晕眩。
我们确认了关系。
我狂喜,我不知所措。幸福来得太突然,我觉得老天爷开始眷顾我。
我高于录取线二十分考上了浙江的另外一所大学。我父母虽然不理解我,但是还是支持了我的选择。
就这样我以为我不见天日的暗恋得以重见阳光。我忘了之前种种不快,我只想和他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虽然两所大学在一个地方,但是距离也不近。他每次都要骑二十分钟的自行车来找我见面。我曾甜丝丝地觉得他也一定喜欢我。
浙江的天真热啊。
但是他口袋里总是有薄荷糖。我牵着他的手,把薄荷糖塞进嘴里。我觉得似乎这天气也不太热,起码我还可以忍受。
春来秋往。他过生日,我送了一条我亲手织的围巾。
他生日的那天,我没刻意隐藏都是伤痕的手。自私如我,我希望他能看见我的付出,更喜欢我一点。
他没发现。
我过生日,他送了我一套小学生调色盘似的眼影盘。我笑笑说喜欢,他低头玩手机没看我,只应了句喜欢就好。
他不同意我穿任何暴露的衣服,裙子要过膝盖。他说他这是爱我,他第一次说爱我,我选择了顺从。
只要他爱我,我愿意低头。
就这样过去了三年,我们牵过手接过吻上了床。他从来不戴,是我一直吃药。我经期痛的不行只想听他的声音,却只换来了一句多喝热水。
有一次我们在宾馆。他去洗澡了,手机响了。
没有备注。
我手滑点了接听,一个甜美的女声出现在寂静地房间内。
“宝贝,我想你了。”
我的手有些抖,我慌忙按下了挂断。我挣扎了数秒,摁下了开关键。
有密码。
我存有最后一丝希冀,输入了我的生日,我们的恋爱纪念日,我们第一次牵手的日子,第一次接吻的日子……
都不对。
最后一次机会了。
输入了他的生日。
开了。
果然,他只爱自己。
我点开了微信,看见了备注七七的女孩。最后一次聊天是在一个小时前,也就是说--
在我洗澡的时候,他还在和这个女孩子聊天。
在我们□□之前,他还在和另一个女孩甜言蜜语。
我把记录调到第一天,他们一共才认识了七天。我一向阅读速度快,不过十分钟我就把手机放回了原处,心如死灰。
那一瞬间,我有些恍惚。
“你游戏打的好好啊,有没有女朋友啊。”
“没有。”
……
“我还挺喜欢你的长相和性格的,七七。”
“嘻嘻。”
……
“七七。”
……
谢任年出来擦着滴水的头发,看见缩成一团的我。习惯性地过来把我搂在怀里,却意外被我红得滴血的眼睛吓了一跳。
我用尽了前半生所有的气力,扇了他一巴掌。
他把毛巾扔在地上,一只手牵制住我两只手。一双眼睛狠狠地瞪着我,却被我眼里的绝望吓的说不出话。
聪明如他,怎么会不明白我发现了什么。
他的嘴动了动,“宝宝,我……”
“你闭嘴!”
我觉得恶心,为自己不值。
我固然爱他,爱到不断降低自己的底线,但是不代表我可以原谅他一次又一次的伤害我。
高中是,现在也是。
“你高中交女朋友的时候,我曾经试图放过自己。但是我发现我放不下,她走了你就回来找我,我贱,我拒绝不了你。”
他放开了我的手,想试图抱我却被我狠狠推开。
“我为了你放弃了更好的学校,去一个我全然陌生甚至一直适应不了的地方。我体弱,你比谁都知道。不是吗,你什么都知道。你去年生日,我那双手你也看到了吧。可是你觉得没什么。”
我突然觉得自己可悲,眼泪已经就不出来了。从心底涌上来的迷茫逐渐形成了一个坚硬的外壳将我自己包裹在内。
我喃喃道:“在你心里,我一直都是那个不管你做什么都会永远留在你身边的人。廉价得就像地上没人会捡的硬币。”
“我们分手吧,也永远不要再见了。我不想追究这些事了,我的那些付出当我活该。同时或许我也要谢谢你,没有你啊……”
我捂住了发酸的眼睛,“我或许也考不上什么好大学。”
那天他没说什么,只是坐在床边看我离开。他的眼里有迷茫有不知所措有懊悔。
他的睫毛还是那么长。
可我却忽然觉得好像某个朋友给我看的视频里,那个帅哥的睫毛比他要长些。
没什么特别的。
大四实习后,我在一家外企找到了工作。
没有他,时间流逝的还是那样快。
在相亲了两三次后,我选择了一个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男人。
他是一个很绅士的男人,和他相处让我觉得很舒服。
还有一点,他长得有些像谢任年,尤其是眼睛。巧合的是,他也姓谢。
我们的婚礼定在了五月。
我在父亲的搀扶下走向我的丈夫,却意外看见了一个熟人。
一个好久没见过的熟人。
谢任年坐在男方的亲属桌。
许久不见,他长的还是很帅。身边的小女孩拽他胳膊却没得到回应,他只看着我发愣,眼尾发红。
敬酒时,我看他端起酒杯叫我的丈夫表哥。看向我时,那句表嫂却迟迟没有叫出口。
我也不在意,只是和他碰了碰杯,叫了句:“表弟。”
他没喝,也没祝我新婚快乐。
我的丈夫察觉到了气氛尴尬,看向他身边那个小女孩:“小碟又变漂亮了。女大十八变啊。你嫂子也有个蝶字,太巧了。”
我挽着我丈夫的手臂,笑着说:“是啊,好巧。”
谢任年死死地盯着我,试图找出我这笑容的破绽。
良久,他才缓缓开了口:“新婚快乐。”
那句表嫂,还是没说出口。
“谢谢。”
多年前的记忆仿佛小了的旧衣服,舍不得扔就压在衣柜的最底下。
那些哭与笑我没忘。
那个把自己的书本递到中间的男孩,那个给我做饭从来不做青菜的男孩,那个只会买我爱吃的水果的男孩。
时光流逝,我永远只记得他的好。
他性格冷淡,喜欢独来独往。
他口味清淡,不爱吃肉,喜欢各种各样的青菜。
他草莓过敏。
有些人天生就不合适。
是我给他宠坏了却又忘记告诉他要好好爱我。
所以只能错过。
如果再和我一次机会,我不会对树下看书的小男孩视而不见。
我会对高中的谢任年说——
“我很喜欢你,请你也好好喜欢我。”
但人生没有后悔药。
蝴蝶早早就会死去,而少年仍旧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