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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傅若 南宫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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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弦国。
一袭红衣斜靠在龙椅上,与暗沉沉的宫殿格格不入。少年右手夹了张纸条,看完后随意丢在一旁,嗤笑一声。
烛火摇晃,少年左眼下的泪痣显得有些鲜红,如同堕入魔道的佛。他一抬手,不出三秒钟,面前就跪着一个黑衣人。
少年交代了些什么,黑衣人眼中划过一抹惊愕,却还是应了句是,随后又不声不响地消失了。
少年好像想到了有趣的事,大笑出声,笑声在大殿中回荡。
殿上,少年妖孽的面庞逐渐模糊。
——
我是北堂国长公主傅若。
皇帝是我养大的,我参与朝政,位同摄政王。
我拈起一颗葡萄,尝起来有些酸。
“殿下,人都到齐了。”
我懒洋洋地伸出一只手,那宫女很懂事地扶着我起身。
长安殿前站了十几个少年,年龄看着都不大。看到我的到来,大多数都露出了好奇和渴望的表情,还有几个表情都没控制好,杀气腾腾。
我觉得有些无趣,目光却定格在一个少年身上,他似是知道我在看他,冲我一笑,露出明晃晃的白牙,显得有些傻气。
阳光下,那颗红色的泪痣有些夺目。我假装漫不经心地走向他,一只手掐住他的下巴,强迫他与我对视。他不惧我,仍是那样笑。
我和他对视不到三秒,我放开手,接过一旁宫女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
“就他了。”
话音刚落,少年右侧的人突然露出手中的刀朝我刺过来。我刚想动作,面前突然一黑。他挡在我的面前,一脚把那人踹了个人仰马翻。
我侧过头瞧了眼地上惨叫连连的人,内心感叹道真狠。
建康二年,北堂帝为长公主险些遇刺的事大发雷霆,下旨广招各路武艺高强之人,为长公主选贴身侍卫。谁知当天,长公主险些被混入皇宫的刺客刺伤,被救,后将救人之人纳入宫中封为侍君。
我一边吃着瓜子仁,一边听锦绣讲宫外的传闻。锦绣越说越气,我这个当事人却不觉得什么。
“公主,外面都传说殿下有数十位侍君还继续收,说殿下骄奢□□……”
“南珩。”我吃光了手中的瓜子仁,催促着身旁剥着瓜子的少年,也是上次救我的少年。
南珩低着头乖乖地把一盘剥好的瓜子仁送到我手里,不小心碰到了我的手,头更低了,耳朵还有些红。
我觉得他比那些传闻还有意思,他十九岁跟十四五的小孩一样,动不动就害羞,丝毫没有那日那一脚的帅气潇洒。
“南珩,你这个名字谁给你起的。”我把锦绣支出去给我去小厨房拿着酸梅汤后,和南珩搭话。
“回殿下,是属下的母亲。”南珩的声音很好听,低沉悦耳,和他这副小白兔的样子倒是不匹配。
我把瓜子放下,南珩站在我身侧。我伸手拽住他的衣襟逼迫他微微弯下腰,也不知道是我力气大还是怎么的,我们二人鼻子都快要碰在一起,我能清晰地感知到他温热的呼吸。
“阿珩的名字和上弦的小皇帝倒是像,也不知道阿珩和南宫珩谁更美些。”我调笑着开口,最后几个字说完还冲他微微吹了口气。
气氛正暧昧时,锦绣进来打断了南珩未说出口的话。在锦绣震惊的眼神中,我松开了手,毫不在意地示意她把酸梅汤呈上来。
我小口喝着酸梅汤,却被余光中南珩羞涩的表情取悦到,想笑却忘了嘴里的酸梅汤还未咽下,面前递过来一只干净的白色手帕。
阳光下,少年居高临下冲我扬起笑容,我有些呆愣。
夜晚,锦绣帮我褪下发钗,我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眼神有些晦暗不清。
“南珩来了多久了。”
“回公主,两个月了。”
“今晚传他侍寝。”
“公主?南珩他……”锦绣有些震惊。
“怎么?我传我的侍君侍寝有什么问题吗。”我低头把玩着头发。
“是。奴婢去传南侍君。”锦绣的称呼发生了变化。众所周知,长公主有二十多位侍君,但是自己人都知道侍君都是公主秘密培养的暗卫,封为侍君只是为了在皇宫中方便行事。
“锦绣。”
——
南珩到了,一个人进来的。穿着有些单薄,直勾勾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起身,过去环住他的腰,“冷不冷。”
我看不到南珩的脸,只听他嗤笑一声,“公主,现在是夏天,属下不冷。”
总觉得他和平时有些不同。
轻笑一声,“阿珩,成为我的人,什么都给你。”
踮脚吻住他的唇。
他单手将我抱起,把我轻轻放在床榻上。
“刺啦”,绸缎断裂的声音,“公主,明天赔你条新裙子。”
没等我应声,就再次咬上我的唇,吞下我还未说出口的话。
烛光摇晃。
“阿珩,疼。”
南珩没说话,却更狠了些。
第二天我去上朝,南珩没让其他人进来,他自己伺候我洗漱,吃饭。我也乐得享受这种待遇。午时,还抱着我陪我睡午觉,温柔得不像话。
我做了一个梦。
我回到了十年前,我穿着破烂的衣服在雪地中艰难行走。
我要去御膳房偷吃的,不然弟弟会饿死的,我这样想着。阳光有些刺眼,我伸手去挡,却意外发现树上做了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少年。
他穿着红衣,是我新年都穿不上的大红色,是我这短暂人生中见过为数不多的色彩。对比自己身上洗的发白的粗布衣裳,我觉得有些难堪,低头攥住衣角,想快点离开这里。
少年只是轻松一跃就出现在我面前,他个子很高,他说“小孩,知道长安殿怎么走吗。”
“宫里只有永安殿,那座就是了。”我指了一个方向,隐约能看见宫殿的轮廓。
少年点了点头,“谢了,小孩。”
后来我才知道他叫南宫珩,是上弦国的太子。而我是宫女生的三公主,从小就在冷宫长大。
一个皎洁如月,一个卑贱如泥。
后来皇宫内皇子公主接连去世,最后竟然就剩了我和弟弟。
父皇驾崩,四皇子登基。因为幼帝年幼,我只能踏入朝堂。
一晃就第二年了,皇帝一日比一日不老实。名义上是为姐姐招收暗卫,实际上是为了弑姐夺权。
权利的诱惑下,我这养育之恩都喂了狗。
我醒了。
疼醒的。
醒来后,南珩就递过来一碗汤药,我每日都要喝的。南珩,或者应该叫南宫珩,他问我这是什么。我笑笑,没说话,只是一仰头把药一饮而尽。
苦。比那毒药还苦点。
如今的太后,生怕我抢走她儿子的皇位。皇帝登基那晚上,逼我喝下毒药。
我活不过十八岁。我今年十七。
苟活了这么久,唯一做过的亏心事,就是拐了南宫珩。
南宫珩年幼无忧无虑,谁知九子夺嫡,兄弟相残。南宫珩早就被染黑了,我一直知道的。但是他这么纯情我是没想到的,有些可爱。
喝过药我就困了,也不知道今天为什么这么累,最后意识清醒留下的画面是南宫珩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我知道,他成功了。
我早知道他接近我的目的,这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天下一分为二的局面持续地太久了。
魂魄停留之际,有些释怀有些心痛。
释怀于他最后满足了我最后小愿望,我也算得到他了,他最后满足了我这小半生的痴心妄想。
心疼于我这两个月的时光终究还是太短了,有些舍不得,还想多陪陪他,能再多一天就好了。可是他急了,我总能看见他袖口闪过的寒光,他志不在此,我留不住他。
也罢,浮生一梦罢了。老天爷,小女一生从未做任何恶事,却饱受了人间艰辛。如果可以,替我保佑那个红衣少年吧,保他岁岁无忧,保他心想之事皆成。
——
建康二年,北堂国长公主在长公主府遇刺。幼帝空有鸿鹄之志,做事却缺少分寸,不过数月朝堂内忧外患。没过多久,上弦国大举进攻,北堂国里忧外患,丝毫没有还手的能力。
国灭。
一双靴子迈过一具具尸体,却仍然沾上不少鲜血。一共十九具尸体,都是长公主的侍君,一个都不曾逃跑。他们战死于长安殿下,守护着公主最后的宁静。
南宫珩凭着记忆走到那日他亲手送走那人的地方。床前的锦绣眼睛都哭的红肿,却还是恶狠狠地瞪着他,朝他吐了一口口水,“白眼狼。”
南宫珩此刻却不想杀人,目光落在床上的人,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还记得她早晨梳妆要半个时辰,选衣裙要一个时辰。最后还要问他好不好看,他说好看,她就高兴得不像话。
她不像那个杀伐果断的长公主,她像个被细心呵护的大家小姐,无忧无虑得。
她喜欢吃一些带皮的瓜果,却不喜欢剥。就拽着他的袖子摇啊摇,他那时还觉得这长公主不但孩子气还不知廉耻。他们才见过几面,就和他这般亲密。所幸他内力深厚,什么脸红羞涩,都是装出来的。
他曾无数次想用藏在袖口的匕首了解她,却总是被她的笑容晃了眼。一日一日的拖,宫外的书信一封一封地催促他。
侍寝那日,他本是打算夜晚潜入她房内下手的。她却传了他,这是他这两个月第一次看她传侍君。
她抱他,他却觉得她脏极了。却在她吻上来那一刻,看见了她眼底的悲伤。
为什么会悲伤呢。
一切都不受控制了,他控制不住自己,只记得那个眼神。
那么哀伤,那么留恋。
她叫他阿珩,他却亲手递上一碗加了料的药。
有见血封喉的毒药,也有保证人尸身永远不会腐烂的药。
“南珩。”锦绣颤巍巍地开口,南宫珩听到这个名字有些复杂。
“成王败寇,我不该怪你。可是你怎么能对她下手,你本可以放她离开,你本知道她爱你……”
南宫珩过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爱?两个月也算爱吗。锦绣,你知道放虎归山吗,朕是帝王,你懂吗。”
“可是她本来就活不久了!”锦绣大吼出来,眼泪喷涌而出。
“什么?”
“公主刚过上好日子的第一天,就被喂了毒药。她本来就活不过十八啊。”
南宫珩仿佛坠入了冰窖,浑身冰凉。
“宫里的侍君都是暗卫,公主没有传过任何一个。只有你。”
南宫珩忘了自己是怎么一步一步抱着她走出长安殿的。
长安殿。南宫珩觉得有些好笑,低头亲了亲傅若的额头,“傻。”
“公主早就知道你有别的心思,你侍寝那晚公主拉着我说了好多话,她让我问你还记不记得那日为你指路的小姑娘了。”
“长安殿,这宫殿原来叫永安殿。公主点名要了这间宫殿,又命人改了名字,想必与你有关吧。”
“我知道听我说完这些,你肯定要带她走了,我拦不住你带走她。只是我想问问你,你对公主到底是什么心思。”
什么心思。是自己失去了才发现的心思。他后来试过了,他的脸红从来不是因为什么内力。他记得她的一切喜好,一颦一笑。
同样记得那个夜晚和那个眼神。
“若若,我带你回家,我们的家。”
天下一统,新帝改年号为若存。南宫珩下的第一道圣旨就是:天下禁穿红衣。
原来在红衣上都要绣上龙纹的人,再也未在人前穿过红衣。
只是每个夜晚换上红衣,一遍又一遍轻轻抚摸龙床上再也不会睁眼的人的面庞。
曾经的北堂国的幼帝,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暗室里,一点一点用尽了所有刑法后被做成了人彘。南宫珩的手段日渐残忍,顶了个暴君的名头,可他牢牢把控着兵权,朝堂上大多数都是他陪养的人,没人敢反,也没人能反。
于是有些人盯上了南宫珩的后院,后宫空置,劝南宫珩立后选秀的奏折一张又一张传上来,每一张都被他回了一句话。
潇洒的字迹,清清楚楚地写着:
孤有妻。
许多年过去了。
年迈的老人一步一步走向皇陵,擦掉一个墓碑上的浮雪。
那墓碑上刻着:吾妻傅若。
老人倚着旁边的一块墓碑坐下,缓缓闭上了眼。
那块墓碑上刻着:傅若之夫南宫珩
同样潇洒飘逸的字迹。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我选你,若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