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飞已全然》米红的羊

10、（六）

　　在魔宫中，唯一一个，仅有一个，敢对沈天不满，故意找事，阳奉阴违的，就是柳风璃。因为他是因为一些原因才留在魔宫，并不直接听命于沈天。
　　三年前，叶方全从外面捡回一个人，自己也变成了逃犯。那个叶方全有自己的金库，有自己的隐藏的势力，有上至朝中京官，下至州县知府大部分人的情报，甚至有自己的死士。但是，他只缺一个台面，一个正大光明的组织。这也是为什么魔宫可以在短短的几个月迅速发展起来，不缺钱，不缺人，不缺武器。沈天当时可是与家中决裂，只身一人来找赵飞，怎会有资本建立如此庞大的体系。世人只是奇怪，但知情的人都已到了地下。
　　柳风璃自愿留下帮助沈天，那时自己还是一个云游四海的侠客，或许不能说是侠客。那个被捡来的人就是奄奄一息的赵飞。沈修是后来加入，很俗的情节，沈天救了沈修，沈修自愿改为沈姓，跟随在沈天左右。不过，似乎前不久发生了什么事，沈天现在处处为难沈修。
　　沈修本不是柳风璃喜欢的类型，不过每次看到他以一种痴迷的眼神注视着沈天的背影，柳风璃就有种想毁了这种眼神的冲动。也许，一个并不美丽的硬朗之躯躺在自己身下辗转，会有另一种快感。
　　如果赵飞是叶方全唯一一个可以交换生命的朋友，那么，柳风璃就是叶方全唯一一个可以完全信任到曝露出自己所有弱点的发小。
　　在两人都还是小乞丐的时候，柳风璃就知道叶方全心中藏着一个人了。两人见证了对方最颓败和最辉煌时，一同杀生吃肉，一同分过馒头，一同挨饿，一同受冻，一同看着奢华的人眼中没有了嫉妒与忿恨，只剩下平淡。只不过，两人选择了两条截然不同的路，一入仕途，一入江湖。如今竟再次在江湖上相遇，再次成为朋友。
　　一想到自己差点杀了叶方全藏了那么多年的心肝宝贝，柳风璃就非常后怕。的确不能怪温然没有早点自报家门，怪只怪自己真的没料到可以真的看到真正的温笑含。只调查出那个温侍郎与叶方全不和，行踪诡异，行径奇怪。可是真的没想到，他就是温笑含。叶方全没死的事虽然大家都能猜到，但是知道叶方全与魔宫有渊源的，也只有亲近之人了。听说了他找到了多年的心肝宝贝，怎知，一转眼，这宝贝就出现在自己面前，也不能怪自己疏忽吧。柳风璃给自己安慰。总之，还好，温然没有事。不然自己死一万次也不够的。
　　囚犯与贵客的区别就在于，囚犯不能选择居住的条件，贵客住的往往是最好的。柳风璃走后没多久，自己就被请到了一个别致的小苑，环境幽雅。挑了间面对湖的房间，温然刚坐下，就看见柳风璃满脸笑容的迈了进来，那种笑容太多灿烂，温然冒出层层鸡皮疙瘩。果然是喜怒无常的怪人，温然再次肯定。
　　“那个，想吃什么，尽管吩咐下人。有什么需要尽管说。”此时的柳风璃像极了邀请客人回家，有些局促，又有些兴奋地忠厚之人。温然还真不太习惯。
　　柳风璃搓搓手掌，掌心有汗。不知该怎么去讨好这个自己听了十几年，却从未见过的宝贝。
　　“柳护法本不是这种人，作出这种样子实在……”温然不自然的撇撇嘴。
　　柳风璃呼出一口气，看来温然没有生气。这样那人，应该就没有理由整自己了吧。
　　其实论武功，柳风璃不在叶方全之下，况且柳风璃并非趋炎附势之人，所以并不需要怕他。只是……柳风璃回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叶方全的时候。
　　那时柳风璃还不叫柳风璃，叫做柳二。
　　穷苦家中孩子多，为了方面，均以排行命名。柳二排行第二。下有四个弟弟。自己是被卖到大户人家当小仆的，谁知那个少爷喜爱虐打下人。一时忍无可忍，柳二逃了出来，混迹在街上，当一个人人喊打的小乞丐。在变态少爷长期的虐待下，柳二练就了硬实的体魄，与坚忍的个性。耐打，拼命，顽强，柳二渐渐成了这条街上所有小乞丐的头头，获得的好处就是可以决定哪个乞丐可以留下，留在什么地方。
　　距离小小烧死后的两年，花尽母亲留下的积蓄的叶方全，彻底成了路边脏兮兮的小乞丐。那时，他才十四岁。不过，他从不卑躬屈膝，他只是静静的蹲在一个地方，冷漠淡然的看着过往的行人匆匆。偶尔有善人扔下几个铜板，他也不道谢，脸上没有丝毫动容。待善人离开后，便默默收好铜板，整个过程，一声不吭，连个眼神都没变过。
　　世上真的有这种人，越是想低调，越是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不久后，柳二就发现这样一个身影，明明是个乞丐，神情举止，仿佛一个傲视平民的贵家公子。这种气质，使柳二第一次产生了自卑的情绪。
　　很想去摧毁这份做作的高贵。凭什么？明明他也只是个乞丐。
　　有一个善人扔下铜板，叶方全刚伸出手要拿，一只脚踩了过来，叶方全闪了过去，捡起铜板，揣进怀中。
　　“呦，挺伶俐的。”故作大人说话，那只脚的主人就是柳二。
　　叶方全看穿了他的敌意，站起来，准备换个地方，却被一把拉住。
　　“把钱留下，说不定这次放过你。”
　　叶方全甩开他的手，欲离开。柳二一气，猛的推到叶方全。已经好久都没有好好吃过饭了，叶方全有些虚弱。柳二一屁股坐在叶方全身上，要抢叶方全怀中的钱。
　　叶方全放抗不过，死死抓住前襟。眼中流露出一丝狠绝。
　　柳二被这眼神愣住片刻，忽然回过神，气恼的一巴掌扇了过去，叶方全竟没有躲开，仍旧死死抓住装那些钱的地方。
　　柳二彻底气急，站起来，一脚又一脚狠狠揣在叶方全身上。踹了半天，叶方全仍然是那个死样子。柳二开始抠他的手指，长长地指甲把叶方全的指关节抠得鲜血淋淋，叶方全还是不放手。柳二气败，有点想放弃，恼怒的说道：“妈的，存钱给谁买棺材啊！”
　　像是触到了叶方全最底线，叶方全猛的抬头，眼睛微微眯起，竟松开了手。狼狈的站了起来。一拳打向柳二，被柳二躲了过去，叶方全啊的一声不要命的抱住柳二，拖住他往墙上狠劲撞去，即使自己也撞得头昏脑胀也不放手。恍惚中，有几个小乞丐来拉自己，叶方全也没顾得上，只是狠绝的拖着柳二一下一下往最坚硬的砖头上撞，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发泄出自己满心的愤恨。一边撞，一边如同小兽般呜咽鸣叫着，身体微微颤抖又充满力量。
　　柳二没想到这人连命也不要了，浑身疼痛，怎么也甩不开。此刻的叶方全彻彻底底吓着自己了。即使在最艰苦的时候，自己仍是坚信，好死不如赖活，这样的绝望，悲戚，是自己从未感受过的。不知怎么，柳二的心中第一次，想知道一个人背后的故事，想知道另一个世界。
　　叶方全是在一个巷口醒来的，顾不上身上的伤，他摸摸胸口的钱，还好，都在。松懈下来，浑身如同散架一样。静静躺着，看着蓝色的天，悲凉无望油然而生，满心满心地苦与痛，一翻身，竟呕吐了出来。已经好多天没怎么吃饭了，吐出的只是黄黄的胆汁，满腔苦味，其中掺杂了丝丝血的甜腥。
　　这些天，柳二一直在跟踪叶方全。他真的很好奇，那个小子，不怎么吃饭，拼命的攒钱到底为了什么。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叶方全拿出所有的钱换了一本书，他更奇怪了。食不果腹，还要看书？
　　体力越来越差，经常头晕眼花，叶方全也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想找份活干，却总被人赶出来。太瘦弱，太体弱，干苦力也没人要。
　　无趣的生活，柳二不想在去关注叶方全的事了。就在他要放弃的那天，他看到了叶方全的另一面，也是叶方全以后的雏形。
　　一妇女领着稚子买布，那孩子手中捧着一纸包子，不远处，叶方全盯着那些包子，眼中的欲求直勾勾的。
　　妇女开始挑选布料，无暇顾及稚子。
　　叶方全猛的跑过去，一下推倒了小孩子。包子散落一地，孩子开始大哭。妇女惊慌的转身安慰。店里冲出一人，一巴掌把叶方全扇飞了出来。叶方全站起来，用手背抿一下嘴角的液体，在众人睽睽下，坦然的捡起脏掉的包子，转身离开，丝毫不管背后的咒骂。
　　这份卑劣，倒也坦荡荡。
　　后来，他还看到，叶方全凶恶地淹死一条狗，那是一个富家小少爷带出来，被他用一个包子拐到了角落里，按在了旁边的水缸里。那只小犬挣扎着，柳二分明在叶方全脸上看到了一丝冷笑。
　　牺牲一个包子，换来几顿饱餐。
　　后来，他还看到，叶方全躲在学堂外面偷听，拿平时拼命攒的钱去换书。他不善良，却从不偷不抢，纵使卑鄙，也是坦然。
　　和自己差不多大的人，却过着自己所不能理解的生活。柳二从最开始的好奇到畏惧又到莫名的心疼。看着叶方全被欺负也不还手，无论得到多大的赏钱也面不改色。却独爱书。直到后来好多年后，柳二才明白，叶方全根本不在乎那些书，他在乎的只是那些书给他的目的带来的捷径。
　　在叶方全考中状元的那一年，他亲眼看到叶方全烧掉了所有幼时的书，带着释然的表情，决定再也不走回头路。
　　两人真正的交汇，是叶方全一次发高烧。
　　淋了雨，身体衰弱，柳二再见叶方全时，惊喜的发现，这人终于有了血色。可是不久才发现，那是不正常的发热。
　　柳二第一次想要帮助一个人，却不知道该怎么办。犹犹豫豫的好久，终于耐不住，走了过去，装作不在意的说：“隔壁街有个赵大夫，人很好的，经常免费给穷人治病。”叶方全抬眼看看他，思考了一会儿。
　　就在柳二要放弃离开的时候，他竟然看到叶方全破天荒地点了点头。
　　没有道谢，没有交谈，柳二在前面领着路，叶方全在后面静静的跟着。柳二居然感到微微的紧张，似乎第一次有个朋友，不太自然，又充满喜悦与期待，想说些什么，又尴尬的笑笑。
　　倒是一个直率真性情的人，叶方全也有了好感。经历了颠沛流离与争斗欺诈，这般实在的人，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备，轻松下来。
　　晨阳初生，万物仍在沉睡，安静的街道，隐约听到早起做生意的人开店的声音。两个小小的身影，一前一后，慢慢的走在青石板上，浑身竟似穿了一层华衣，璀璨生辉。阳光普照，也只有这时，才没有乞丐贵族之分，人人都可以展颜，幸福，拥有恩赐。这个静怡的早上，成为了柳风璃心底永远最美好青涩的回忆。也使叶方全除了小小以外，第一次真正试着信任一个人。
　　第一次听到温笑含这个名字，还是在叶方全夜晚的梦呓中。他急切悲痛的叫唤着“小小！”从那时，柳二就知道了，那个小小，是叶方全心中最深切的痛，却也是最深切的慰藉，帮助他度过一次又一次的劫难。
　　叶方全从未真正开口和柳二聊过温笑含，整个故事都是柳二通过平时偶尔的言行拼凑而成，包括叶方全的身世。他是个聪明的人，知道什么该问，什么即使猜中了也不能说出口。也就是这份聪明，叶方全和他一起生活了好久，没有刻意留下，也未说过是否会离开。只是两人单纯的相处，没有承诺。
　　直到他选择了入江湖，叶方全入朝堂，两人没有挽留，没有依依不舍，没有约定什么。简单的如同暂时离家一样，没有太多情绪。
　　可是，不知为什么，柳二就是感觉，叶方全还是那个叶方全，会跟在自己后面，默默走着，除非自己看到，否则不会主动消失。
　　分离的时候，叶方全说了一句，有史以来最感性的话：“那个柳二太难听了，换个名字吧，我没空帮你取，记得找个好听的。”
　　于是，柳二成了柳风璃，从未特意告诉过叶方全，不知怎地，他偏偏就是知道柳风璃就是柳二。
　　其实，那句话，柳二自动解释为：“记得保护自己，不要被人欺负。有什么事可以找我。”即使，叶方全从未承认过。
　　眼见着那人一步一步走向自己选择的目标，柳二也释然的闯入江湖，拼的自己一片天地。
　　从此，相守不如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