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染》北望云梦

8、誓言低低

　　不染尚未搞明白云娘最后一声唤的什么，眼前还依稀是云娘那垂眸一笑，便闭了眼。
　　青颜谷自然不与乌衣谷一般用钢刀铁剑留人的，青颜谷擅长的是乱惑人心，用的手段就如同这江上的大雾，绵绵柔柔暗入人心，叫你打不得杀不了，纠缠不断。把枫茄散投到这雾里，即便是杜若也难逃。

　　云娘盈盈一笑，并不立刻上前。杜若的功力到底有多深她不清楚，可“乌寒霆君”四个字就足够让她掉以轻心不得，那可是当年冥谷的头一号刺客，对区区的风茄散云娘还没那么自信。

　　杜若抱着不染，脑子轰地蒙了一瞬，常年的刺客生涯让他在就要闭眼的一刹那惊醒，同时周身气力运作强抵住体内药性发作。
　　挨过第一波药力，杜若横眉冷冷盯住云娘，看得云娘周身一寒，不自觉脚下就往后退了两步。
　　又一阵黑晕袭来，杜若牙关紧咬，死死地盯住云娘。此时脚下蹬地往后，依旧不把后背暴露给敌手，正面对着云娘，抱起不染趟背纵入江中。
　　更让云娘惊异的是，杜若入水时竟都睁着眼，一瞬不敢放松地盯着岸上。清澈见底的江水中一双瞳子如铁钩一般死死地钉在自己身上。

　　水能解毒，不染被沁凉的江水浸没头顶，神思瞬的清明过来。她虽经历得少，却对医术着实精晓。才进青颜谷，不染就觉困乏，渐发现愈是吸入雾气愈是乏力，心知不妙，暗暗在杜若手心里写了“风茄”二字，无奈“散”字还未起笔，就已经晕迷。
　　恍惚间又被杜若带着破水上了岸，耳边哗啦啦又是几声水响，似还有人从水中出来。空中雾里掺进了什么花香，甜丝丝的，不染深深的吸了几口，身子仿佛轻得飘了起来，周遭人说话也听得一清二楚。

　　“竟然私调乌衣卫，霆君胆子真大！”云娘冷笑一声，言词中似乎没了顾忌反有几分欣喜。

　　这声刚落，“嗖嗖”接连两声，不染心一紧，这是箭离弦的声音，心一急竟把眼挣开了，正此时腰上着力，身子腾空而起。不染定神一看，却是杜若将自己推了出去。那边两箭连不染都看真切了，竟是从两侧夹射来。杜若推开不染已来不及闪身，只得侧身俱缩腰腹，两箭险险从前后擦过。不染晃眼间看见杜若身后不知何时立了三四个黑衣人。

　　箭尚未落地，杜若倾身奔不染而来，不想云娘离得近，已早一步把不染抢接在手里。

　　“杜若，我本不想闹大，但你竟破了冥谷大戒，那就怪不得我了。”言罢从袖中抽出一条金丝软鞭，朝杜若一挥，杜若闪身，云娘却只是虚晃一招，将那金鞭挽向半空，回环一圈打了个响鞭。
　　顿时周侧几声长啸响应，从迷雾中跳出数人。
　　不染定神一看，为首之人乃赤鸩卫管事荣涅、赤卫大人聂可。

　　“把人交出来。”杜若冷眼瞥了他二人一眼，转向云娘沉声道。
　　赤鸩卫通习箭术，方才两箭便是荣涅聂可所放。见识到杜若所露一手，荣涅聂可不由得心下掂量。此时见杜若浑不将他二人看在眼里，一则怒一则怯。
　　云娘听得杜若话，稍一愣，抽手将长鞭回卷，直裹住不染脖颈。
　　“你私调乌衣卫，便是死罪，还想牵连上她吗？”云娘道：“我等敬你为上君大人，不好与你强争，打不过放大人走那也无妨；可眼下你所犯之罪只有一死，即便强出了谷也难逃冥谷追杀，你武功高强无妨，可带上她…”云娘一笑：“你舍得让你心爱的女人担惊受怕，亡命天涯吗？她到底是百草卫大人，你若走了，此事有我等担保，自然不会有人为难她…”
　　不染一愣，这是要放杜若走？

　　杜若冷笑道：“这个用不着你多费心。”话音未落，杜若突然发难，一跃直扑向云娘。荣涅和聂可惊觉，赶紧上前相阻。他二人好歹也不是一般人物，联两人智力力，生生截下了杜若去势。杜若此刻心头大怒，一心只想救回不染，目光愈发凌烈，从腰间抽出乌钢软剑，脚甫沾地，爆发而起。却先不理会荣涅，剑锋凌厉直指聂可，聂可尚未稳身，心中一慌，起脚后撤，却哪里逃得过杜若的速度，眼见那点乌钢剑芒越来越近，扑一声，聂可竟是眼睁睁看着乌光剑身刺进自己的血肉，先前还不觉得疼，只是肩上一凉，聂可一木，接着就见汩汩的血从自己身上往外冒，心头惊惨，伤势不重，却被方才杜若夺命气魄压得心力俱瘁四，肢瘫软难支，委顿倒地。

　　从来都知道乌寒霆君剑迅猛若雷霆，夺人性命只在分秒，却没想到竟这样快。荣涅呆了一瞬，杜若却不等他分毫，抽剑反身直追荣涅而来。荣涅惊得一杵，把手中弯弓一架，堪堪挡住杜若来剑。荣涅方要缓口气，再图后路，哪料手上骤然失力，臂粗的弓箭竟在杜若剑尖所触一点处脆然裂开，那一剑就这般直直地出现在了荣涅无分毫抵挡的面前。
　　什么叫绝望荣涅此刻是知道了，睁大双眼看着那柄透着寒光的乌钢剑一寸一寸迫近自己喉管，他似乎都能感觉到剑身的寒凉。
　　绝命的那一刻却没有到来，杜若突然将剑锋一晃，从荣涅脖间划过，剑钉在了树上，一人环抱不开的大树被剑气震得躯根动摇，青叶如雨落。荣涅脖上仅破皮肉，眼前花乱落叶，一时呆傻住了。

　　赤鸩卫和杜若身后的黑衣人早打成一团，再无人相助。云娘心下大骇，挟不染急逃。
　　杜若连退两人，运气迅猛，前番所中之毒渐渐爆发出来。又一波药力阵袭，杜若强忍晕眩，紧追上去。

　　不染身上绵软，根本动弹不得，只能任由云娘摆布。看杜若身形渐拙，料定是风茄散的毒性未清，却也只能张着眼干着急。云娘在青颜谷里是轻车熟路，还在谷中阻障曲折处提前安排了人手，设下埋伏。杜若虽不屑于对付这些宵小，却无奈每每要停下摆脱纠缠极耗费体力，心恨云娘狡诈，眼见前边不染越离越远。

　　就在云娘就要甩脱杜若之时，不料半路横杀出个蒙面人。白影一闪还未人反应，竟就从云娘手中将人夺走。杜若难辨敌友，一剑刺向拦路青卫，拔身又追向那蒙面人。
　　云娘看清那人身形，不知是否料定自己功力不及，竟未上前来寻。

　　而那蒙面之人似乎并非要甩掉杜若，所行并不快，仿佛悠哉上路。杜若一路紧跟心中暗暗称怪，好一会，杜若才突然惊觉，前面之人竟带着他穿出了青颜谷，进了赤鸩谷，此时已快到了赤鸩谷的边界。耳边已有江水拍岸的声响，杜若心中大喜，看来此人是助其逃脱。转过前边一个弯角，滚滚青江水白浪翻腾，杜若一眼就看见了岸边等候多时的黑衣人和一条小船。
　　蒙面人翩然落到岸边，待杜若近前，把不染交托与他，又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杜若一见那方黄龙玉，如同晴天旱雷劈下，惊诧地连话音都控制不稳：“你，你是苍炎何人？！”
　　“苍炎上君正是家兄。”蒙面人文雅敛身，“这块黄龙玉佩是家兄贴身之物，想必大人是认得的。家兄临终前始终不忘与大人的兄弟之情，说大人英雄少年万事皆好，却只憾不能见到大人成家之时，于是嘱咐小弟将这块玉佩送与大人心爱之人，聊表长兄心意。家兄一片拳拳之情，望大人不要嫌弃才好。”
　　杜若情绪大动，久久握着那方玉佩，难再成语。
　　“在下仰慕霆君大人威名，能与大人一路同来，实属荣幸。今日却只能同行至此了。”蒙面人原是传言中的少谷主。
　　“苍炎兄之恩情，小弟终生难忘。少谷主今日之恩，杜某铭记在心。”杜若非优柔之人，当即谢过不多言。

　　不染半昏半醒之时闻得“少谷主”三字，心中好奇，难测首尾的神龙到底是何模样，连忙探头去寻，但见一袭净白衣衫，果然身姿秀丽，驻足江边，凝望相送。不染突然就记起那日送白廷，自己怕是一般的呆样，不禁好笑，埋回首在杜若怀中蹭个舒坦姿势，放心睡去。却不知杜若已将那方黄龙玉悄悄藏进了她怀中，一般情话，杜若是难说出口的，也只有这般轻悄悄的动作，默默低诉心中的誓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