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值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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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清安的眸色清明，像是能把人看透。
王将匪听出陆清安话中的意思，之前强装出来的说辞被戳穿，如今又对上陆清安这般视线，心中最隐秘的东西也被人窥探，既然无处遁形，索性破罐子破摔。王将匪恼羞成怒道：你明知道我是嘴硬，干嘛还如此咄咄逼人？你不就是想听见我亲口承认我怕了嘛！好，我告诉你，我就是怕了！行了吧！”
她瘪着嘴，赌气道：“从前我没有上过战场，也没有杀过人，只是在林子里打过几只雀兽，便不知天地为何物，如今看来，还是做伙头兵最好！”
王将匪蔫头耷脑，踢着地上的积雪，现在的她再也不复往日的意气风发，她抬起头，对上陆清安心疼的眼神，强颜欢笑道：“嗨，我觉得现在也挺好。不过是：处处随缘住，无求梦亦安。人生嘛，怎能事事如意？”
陆清安听她这么说，心中却知，她其实是：有梦却无安。
他没说出心中所意，温声道：“是啊，未来如何，谁也不知道，一切都随缘吧！”
喉咙间传来一阵痒意，陆清安抬手轻咳，王将匪听到他的咳嗽声，有些担心地看向他。
陆清安察觉到她的视线，轻笑道：“放心，我无碍。只是今日在药堂收药材时，不小心着了凉。”
王将匪看着他这副风一吹就倒的柔弱模样，实在是放心不下。
陆清安没说什么，只是让王将匪稍等片刻，随后回了房中，再出来时，手中多了一小坛酒。
他对上王将匪惊讶的眼神，笑道；“这是我酿的药酒，可补气血，驱寒暖身。”
王将匪问：“我也能喝？”
毕竟她有伤在身，行事要遵医嘱，别看她平时大大咧咧的，其实也是惜命得紧，生怕留下什么病根。
陆清安从袖中摸出两个琉璃杯盏，放在石桌之上：“可以少喝一点。”
“好，”王将匪道：“那我就与君对饮三杯，聊表心意。”
陆清安点头应下。
半个时辰后，陆清安看着眼前满面通红的王将匪，又看看空荡荡的酒坛，顿感无奈。
这药酒确实对身体有益，他原本只是想让她浅饮几杯，纾解一下心中的抑郁之情，可谁成想，她竟是将这一坛子酒，都喝得干干净净！
想到刚才王将匪信誓旦旦说只饮三盏，如今却是醉眼朦胧，坐着都直打晃，陆清安不免一阵头痛。
陆清安正想将王将匪扶进房间，却见王将匪直直地盯着他，随后“哇”地一声嚎啕大哭：“呜哇哇哇——，鹿观璟，你这酒里到底有什么啊？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这么难过啊？呜呜呜……”
王将匪拉着陆清安的袖子不松手，胡乱地用他袖子擦了擦眼泪，哽咽道：“其实、其实我真的想去战锋营，可是我现在……我现在居然手抖……”
王将匪苦笑着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你不知道，你们都不知道，我现在已经控制不了我自己，鹿观璟，”大颗大颗的眼珠成串落下，王将匪呜咽着：“我的手……可能再也拿不了剑了……”
陆清安看着王将匪泪眼朦胧的模样，心里像是被撕裂了一般疼痛。
王将匪喃喃着：“如果我真的拿不了刀剑了，我以后该怎么办啊？”
她从小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位将军，可是这世上，不可能有连武器都拿不起来的将军。
前路漫漫，她根本看不见自己的未来。
陆清安抱住王将匪，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低声安慰道：“阿匪，别怕，这些事情，都会过去的，你要相信，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阻挡你。”
王将匪抬头看向陆清安，盈满泪意的眼睛亮晶晶的：“鹿观璟，从卫县那天起，你是不是一直就想问我，值得吗？你怕戳到我的痛处，所以不敢问，对不对？”
陆清安看着她眸中的几分清明之色，薄唇轻抿，没有说话。
王将匪见他不答，扯着他的衣边，自顾自道：“其实这些天，我、我也一直在问我自己，可是不论问了几遍，我的答案都是，值得。”
“因为我知道，如果那日我知晓北乌人要袭击卫县后，却没有迎战，这将是我一辈子都过不去的坎，午夜梦回之时，我的痛苦、愧疚会比现在要深上千百倍。至少现在，我尽了全力，做了我该做的一切，便没有愧疚之情，所以……就算为了我自己，我也觉得，值得。”
她的声音既轻又沉，像是会随风飘散，又重若千钧。
明月冷风，醉意做掩，句句真心。
她扪心自问，自觉问心无愧，那便足矣。
“流水下滩非有意，白云出岫本无心。”陆清安看着王将匪，眸色沉沉：“阿匪，这世上有许多事，都是天意，机缘巧合，自有定数，因果使然，不必过于自谴。”
“是啊，或许都是天意吧。”王将匪苦笑着，眼中浮现出一丝迷茫：“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要杀人。从前我没有杀过人，也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可是直到那日卫县城外，我突然意识到了许多从未想过的事，我不知道我杀人的举动是否是正确的。”
这些疑惑萦绕在王将匪脑海中，也让她对自己的梦想产生了怀疑。
手上沾满鲜血，这真的是她想要的正义吗？将军和刽子手之间，究竟有何区别？
“阿匪，杀人是为了让更多的人更好地活着，”陆清安低声道：“和平只能用死亡去换取。”
“和平只能用死亡换取？”王将匪喃喃重复，似有不解。
陆清安叹道：“是啊，河清海晏、太平盛世的背后，是无数的鲜血和牺牲，历朝历代，皆是如此。”
他话音落下，却没有听到王将匪的声音。他疑惑抬起头，正对上王将匪直勾勾的视线。
陆清安一怔，心中升起防备之心，生怕王将匪要耍什么酒疯。
王将匪盯着陆清安半晌，突然倾身向前，陆清安心上猛地一跳，王将匪身上的酒气随着冷气传至鼻尖，陆清安下意识动了动喉结，寒风凛冽的冬夜，他竟觉得有些热。
王将匪抬起手，一点陆清安的额头，问道：“小、小璟，你也、也一直困在梦魇之中吧？”
陆清安闻言，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惊讶之色。王将匪看见他的神情，小声嘟囔着：“我、我早就发现你也会做噩梦了，你不是有那个什么安眠的香粉吗？对你也是不管用？”
陆清安顿了顿，轻声道：“医者不自医。”
他原本担心王将匪会追问他梦魇的缘由，正不知作何解释，却见王将匪的眼皮慢慢合上，紧接着她的脑袋一沉，“咚”地一声砸在陆清安的肩膀上。
竟是就这样睡了过去。
陆清安听见肩上传来的呼噜声，忍不住翘起嘴角。
月凉浮雪，今夜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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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明，已到日上三竿之时，王将匪揉着脑袋，从床上坐起。
她看着房间内的陌生之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里是何地。
想到昨日她独饮了一坛子酒，王将匪叹了声气，哎，当初阿爹声声教导，切莫贪杯，贪杯误事，她昨日怕是将阿爹的教导全都抛之脑后了。
桌上放着一个食盒，王将匪好奇，走上去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是一碗素粥，还有几碟酱菜。她伸手一碰，那晚素粥竟还是热的。
茶盏下压着一张纸条，王将匪拿起，上面写着：酒醒食粥，暖身养胃。
笔锋遒劲，力透纸背，一看就知是陆清安的字迹。
王将匪看着纸条，心生感动：小璟真好！能有这样一位挚友，真乃一大幸事！
王将匪喝完了粥，精神也恢复了些。她感觉自己脑袋沉沉，想到昨夜吹了好久的冷风，她担心自己会得风寒，反正这些日子她也是在养伤，闲着无事，王将匪便决定去医堂要几服治风寒的药，先预防预防。
这般想着，王将匪便来到了药堂，老大夫正在堂中用碾子磨着药材，见王将匪进来，熟练招呼道：“哟，年轻人，又来了？”
想到自己来军营这几个月，除了教头们，她见得最多的怕是这位老大夫了。王将匪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对老大夫说明了来意。
老大夫也没有多问，习以为常地从旁边的柜子中取出一包药材，正要递给王将匪，他想起什么，又从柜中取出一包：“我记得你和小鹿都搬到一起去了，是不是？”
王将匪点点头，老大夫便将手中的两包药材都递给她：“喏，这原本是小鹿的药方子，他要喝许久，这一包先给你吧。里面好多大补的药材呢，便宜你了。”
“您是说这药包是鹿观璟的？”王将匪疑惑：“他生病了？什么病？为何要喝许久的药？”
“你和那小子不是好友吗？竟不知道？”老大夫见王将匪摇头，也有些惊讶：
“他有寒症，最忌寒冷，每逢冬季，便要喝上几个月的药。前几日他出营了一趟，等回来时，寒症竟加重了。这小子也不知道爱惜身子，原本冬日就难捱，如此一来，怕是这个冬天，更不好过了。”
王将匪听到老大夫的话，心中一震。
她和陆清安相识许久，竟不知他有寒症。
王将匪突然想起，之前在卫县时，那个夜晚大雪纷然，寒冷至极，陆清安将大氅给了她，自己在寒夜中站了许久。想必定是因为那晚，才令他寒症加重的。
王将匪心中愧疚，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药堂。
她思绪纷乱，刚走了两步，面前突然一暗，有人挡在了她的前面。
王将匪抬头一看，面前之人正是陆清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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