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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对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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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辞镜阖上了双眸,面色苍白得如同一张纸。他已经不想再知道关于谢柳两家被灭门的细节了,因为始作俑者也是他最亲近的人,曾经的老师商云横。
那时候商云横还是一位刚升了军衔的将士,并没有如今这般的地位与权势。父亲请了他来做自己的剑术先生,那时柳辞镜才十四岁。
他人生中的第一柄木剑是商伯父亲手制作的,使剑的第一个招式是商伯父手把手教的。
怎么如今,却变成了这样。
是从什么时候变了呢,是那次父亲和他在书房吵架那次吗,还是再往前……
柳辞镜制止了自己的回忆,他启唇喊了商悬的名字,“不用这样捆着我,就算我有本事逃走,又能逃到哪儿去呢?更何况……”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喉间划过一丝哽咽。
商悬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还是没给他解开绳索,只是将柳辞镜挪着靠到了榻上,眼里冰冷一片。
“你心不在我这,我不会做让自己得不偿失的事情。”
……
三日后,新皇登基,将天和皇朝现于众人眼前。立第四子商悬,第六子商绥远分别为四皇子与六皇子,即日行册封大典。清和台上空回响着齐声高喊的“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商云横立于九十九阶汉白玉之上,望着底下乌拉拉跪倒一片的官员,享受地眯起了眼睛。
同日,一辆马车驶离上京,一路向南而去。押送的有六名军士,其中一人是“十二御卫”的将领之一,名唤左宥。柳辞镜见过他,曾经商云横带他去校场观看将士训练的时候,他还和左宥过了两三招,离现在也有七八年了吧,左宥应该早已不记得了。
马车内,一根堪比手腕粗的铁链拴在了柳辞镜右腿上,另一头连着马车。他难捱地向前坐了坐,后背上的伤虽然经过了简单的处理没有发炎,但是以他的身份,连普通的大夫都请不到,更何况依商悬平时见不得他好的性子,能给他一套干净的衣裳怕都已经是大发慈悲了。他的手腕被自己强行扭了回来,伤处肿了整整三日还没有消下去,怕是已经伤了骨头。是啊,身为“前朝相府余孽”,到了商云横以前的封地沧州,又能得什么安宁日子呢。
“吁——”马车突然停了,柳辞镜缓缓睁开了眼睛。外面似乎来了另一帮人,和押送他的车队直面对上了。他竖起了耳朵,仔细地听着车外的动静,但或许是离他比较远,他只听到了有人在说话,并未听得真切。柳辞镜想,来人八成与左宥认识,不然此行特殊,又碰巧遇上外人,难免不会想到是为劫囚而来,早就打起来了。他抬起左手握住几节铁链,避免它们相撞发出声响,然后微微超前挪了挪,手指掀开了车帘的一条缝。
身着常服的士卒正背对着马车口,往前是两位身着常服骑着马的人,应该也是商云横的手下,只不过为了避人耳目都伪装成了百姓。再往前,也是三五个身穿常服的人,只不过看第一眼还好,看久了就发现他们身上隐约透出几分匪气来。而他寻找的左宥大将军,正在几米开外与人会面,后者应该是这帮人的头儿。
不多时,左宥在那边打了个手势,原本押送他的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下马集结在了一处。那批“匪盗”打扮的人也下了马,直接朝柳辞镜的马车过来。柳辞镜反应极快地向后靠,然后闭上了眼睛佯装成熟睡的样子。
果然,下一秒,有人掀开了帘子。许是没发现异常,又放回去了。
马车继续颠簸着向前驶去。
柳辞镜心下一阵骇然,若是方才自己继续昏睡过去,没有看到押送自己的人早就换了一身皮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片刻后,他故意动了一下右脚,铁链由于动作发出一串清脆的碰撞声。
“去看看。”说话人的嗓音有些粗,听他命令一般的语气,应当就是那位与左宥交谈的人。
马车门口的人应了声,然后探进了头查看。车厢里的人双目紧闭眉头紧蹙,此刻正斜靠在一旁,嘴里喃喃地念着“左将军……”
他嫌弃地啧了一声,然后朝那头禀告:“做着梦呢,嘴里一声声地念着左将军,不会跟姓左的有啥见不得人的关系吧。”
“哈哈哈哈哈……”其他人怪笑了几声。
他说完,又探头进来,朝捏着嗓子阴阳怪气道:“好好睡吧,你的左将军在马车后边跟着呢。”
……
四皇子府。
商悬依靠在软椅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边沿,面上露出一丝不耐的神色。
约莫一盏茶之久,一身黑色常服的男子从门外跨了进来,朝他半跪拱手行礼。
“主上,出了点意外。”
商悬敲着桌子的动作停了,抬眸盯着他。
“左宥把人送给了万俟千,一行人绕过了沧州。”
“无妨。”商悬搓了搓手哈了一口气,然后拿了桌上的手炉抱在了怀里。他缓缓摩挲着手腕上戴着的一串珠子,唇角朝上勾了勾,“只要入了乌勒国,就好了。”
只要离开天和,你就能活下来。不管从前你我是怎么样的,我们以后,注定是要走不同路的人。我费了心思保你下来,往日种种,就此一并揭过吧。世间再无威震八方的商府,也再无一同玩闹的同伴了。这一切,都会过去。
过了许久,他起身让人牵了匹马过来,然后去了皇宫。
商云横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坐在案几前批阅折子,新朝刚刚建立,他需要花费些功夫来适应处理文事,便叫了六皇子商绥远过来相辅。批了一炷香的时间,商云横有些不耐烦了,他皱着眉问道:“他们文官上折子用词都这般拐弯抹角的吗,明明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事儿,非要写得如此繁琐。打回去重新写。”
商绥远放下了朱笔,“父皇许是累了,先歇一会儿吧。朝官啊是要把一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与详情上奏清楚的,不然朝廷给他们分发所需的时候,各主事司对不上账,便容易乱套。父皇在早朝的时候也在听他们的奏禀,现下怕是有些忘了。”
“哼,六弟说的一口好话。”商悬掀了帘幔进来,身后的太监惶恐地朝皇帝福身,“奴才……奴才没有拦住……”
商云横朝顺德斥道:“朕的儿子来了,说什么拦不拦的,出去掌嘴。”
“等等,父皇何必动怒……还不赶紧走。”
顺德感激涕零地向着商悬躬了躬身,然后麻溜地出去了。
“父皇这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您瞧瞧自己的眉头都锁到了一起。”商悬走到了他身后给他捏肩,力道恰到好处,商云横放松地靠到了后面,语气里满是欣慰。老大老二老三战死后,就只有商悬继承了他的衣钵,他本来没打算继续培养他,哪想到他十六带兵一战,竟然比他的三个哥哥还要出色。可惜了商绥远啊,就只在文章诗赋上下功夫,只靠礼乐何以兴邦。商云横这样想着,嘴里却长叹一口气。
“这折子这般诘屈聱牙,看得朕都困了。”
商悬轻轻地笑了一声,“前朝的奏折写法繁复,如今新朝已经建立,不如也让他们改了去。”
话虽然是对皇帝说的,但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商绥远看,掺杂着浓浓的挑衅。后者回以对视,然后淡漠地移开了视线。
商云横无疑被他提的建议取悦到了,这下立马唤了顺德进来下了旨。
商绥远将手里最后一个奏折批完,和之前的那些摞到一起放整齐,这才起了身,称自己身体不适退下了,顺德见状替他掀开了帘幔。
连敬在外面候着,替他主子披了件软裘,然后轻声道,“殿下,直接回府还是……”
身后的宁和殿内传来一阵一阵的说笑声,为冷清的宫殿添了几分人气。他听得有些恍惚,突然不知所措般地跑下了阶梯,好像是要把与之格格不入的自己残忍地抛出画面之外。连敬五官皱作了一团,脸上满是心疼之意。以前在商府的时候,将军见他舞文弄墨,冷言冷语几句便也过去了。但现在不一样了,皇帝需要的是能辅国的人,而且他一向认为武力能治天下,四皇子又是个受宠的,自家的主子便更不受他待见了。今日皇帝的旨意传到六皇子府的时候,商绥远高兴到差点直接冲出府去,这是商云横近些年第一次主动找他,他怎能不感到惊喜。就像身在冷宫突然被皇帝翻了牌子的废妃一样。连敬摇了摇头,散去了脑子中不恰当的比喻,急忙跟了上去。
……
“朕知道你向来公私分明,但朕还是劝你一句,对不必要的人有了感情,就相当于你被人拿住了命脉。”皇帝接过了商悬递来的茶,若有所指地叮咛道。
商悬自然明白了他话语里含的意思,他拱手道:“儿臣绝无此意,只是念旧罢了,他人到了沧州,能不能活下来还说不定呢。”
“这话若是绥远说出来我倒不信,但你的话,”商云横沉沉地笑了几声,将茶一饮而尽,“我信。”
杯盏被重重地放在了案几上,天和皇帝起身走到了江山图前。那图足有一人高,将天和所辖之地与周边各邦国的情况清晰详尽地展现了出来,边界关隘用朱色圈出、官道区府以靛色标注,另有小字注出释解,简明扼要。
“这是我之前在商府见过的那张,没想到还留存得这么好。”
商悬疾步走了过去,手指离了图纸几寸,虚画着上面所标的“商府”图纹。
“嗯。”皇帝指了几处,道:“随州地处西南,物产丰裕,是个养人的好地方,它又和沧州挨得近。等过几年你娶了妻,就同府里人一同去随州吧。朕许你辖管周边三地,畅所欲为。”
“谢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