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空白邀请函》三水一尘

31、叛逆的代价（完结篇）

　　姚婷儿那句浸满血泪的“如果当初我听你的……就好了”，像一枚精准的子弹，击穿了艾米一直以来用以维持冷静的最后屏障。

　　她看着那个蜷缩在角落、被生活彻底碾碎了所有光芒的表妹，看着那两个在苦难中降生、眼神怯懦的孩子，再想到前两次循环中那冰冷僵硬的年轻尸体……几种不同形态、却同样悲惨的结局，如同多重曝光后的影像，重重叠叠地压在她的视网膜上，压在她的心脏上。

　　巨大的共鸣、悲伤、后怕，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自己也亲身经历了那漫长磨难的疲惫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她吞没。

　　她甚至来不及说出一句安慰的话，喉咙就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不是无声的滑落，而是失声的、近乎崩溃的痛哭。

　　她为姚婷儿哭，为那无法挽回的错误选择和它带来的残酷代价。

　　她为苏茉莉、李琳子、米洁西、小薇哭，为那些她在不同人生中见证过的、挣扎在各自命运泥潭里的灵魂。

　　她也在为自己哭，为那个曾经同样叛逆、同样觉得世界亏欠了自己、同样想要挣脱一切的自己。

　　小姨和小姨夫被艾米这突如其来的、仿佛积蓄了半生悲苦的痛哭吓住了，连忙过来安抚。

　　但艾米什么也听不进去，她只是沉浸在那无边无际的悲伤和震撼里，直到哭得精疲力竭，意识模糊，最后在小姨一家无措的注视下，昏昏沉沉地倒在客房的床上，陷入了深沉的、仿佛连梦境都被泪水浸透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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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种奇异的下坠感。

　　然后是柔软的承接。

　　艾米眼皮沉重地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

　　映入眼帘的，是她无比熟悉的天花板，上面贴着几颗褪色的夜光星星，是她小时候非要缠着爸爸贴上去的。

　　身下是她睡了十几年的、有些偏硬的单人床，铺着她最喜欢的浅蓝色格子床单。

　　窗外，是清晨熹微的阳光，透过半拉的窗帘，在书桌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空气里弥漫着家里特有的、淡淡的洗衣液和早餐的香气。

　　这里是……她的卧室？

　　她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

　　一切都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书桌上摊开着昨晚没合上的练习册，墙上是她喜欢的歌手海报，椅背上搭着校服外套。

　　她低头看向自己，穿着的是那套印着卡通图案的、洗得有些发旧的睡衣。

　　怎么回事？她不是应该在姚婷儿家的客房吗？不是刚刚经历了那场令人心碎的会面吗？

　　难道……那一切，从她拿到邀请函开始，到小薇的童模世界，到米洁西的校园霸凌，到李琳子的寻亲之路，到苏茉莉的家暴反抗，再到姚婷儿这三次循环的悲剧……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漫长而荒诞的梦？

　　是因为和父母吵架后，情绪太过激动，才做了这样一个光怪陆离的噩梦吗？

　　就在她怔忡茫然，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的界限时，卧室门被轻轻推开了。

　　妈妈探进头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和一夜未眠的疲惫，看到她坐在床上，立刻走了进来。

　　紧随其后的是爸爸，他的眉头也紧锁着，眼神里充满了关切和一丝小心翼翼。

　　“艾米？你醒了？”妈妈的声音有些沙哑，她走到床边，伸手想碰碰她的额头，又有些犹豫地停住，“昨晚……你回来就一直睡，也没吃晚饭……是不是还不舒服？心里……还难受吗？”

　　爸爸站在妈妈身后，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笨拙地说：“那个……化妆的事……爸爸昨天语气重了，你……你别往心里去。不想考那个试……咱们再商量……”

　　看着父母脸上那毫不作伪的、纯粹的担忧和试图弥补的笨拙姿态，听着他们话语里小心翼翼的爱护，艾米愣住了。

　　在那些“梦境”里，她见过太多扭曲的“亲情”——小薇妈妈以爱为名的压榨，米洁西父母早逝的遗憾与奶奶的无能为力，李琳子养父母将她视为筹码的冷漠，苏茉莉婆家最初的偏袒，以及姚婷儿父母那焦虑却最终失效的管教……

　　与那些相比，眼前父母这带着唠叨、有些专制、却底色温暖的爱，是多么的……珍贵和奢侈。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巨大的庆幸，如同暖流混合着冰块，瞬间冲垮了她的心防。

　　“爸……妈……”

　　她哽咽着喊了一声，然后，就像是一个在外受了天大委屈、终于回到安全港湾的孩子，猛地扑进母亲的怀里，用尽全身力气，放声大哭起来。

　　这一次的哭声，与在姚家那绝望的悲恸不同。

　　这里面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有在“梦境”中积累的所有恐惧和委屈，有对残酷现实的深深后怕，有对失去一切的极致恐惧，更有失而复得的、无法言说的巨大庆幸和依恋。

　　她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灵魂里积攒的所有尘埃和阴影都冲刷干净。

　　母亲被女儿这前所未有的痛哭吓了一跳，随即紧紧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眼眶也红了，连声安慰：“好了好了，没事了，妈妈在，爸爸在，没事了……” 父亲站在一旁，手足无措，最终也只是红着眼圈，将大手轻轻放在女儿的头上，笨拙地抚摸着。

　　艾米没有提及任何一个字关于邀请函，关于那些她“经历”过的人生。

　　那些记忆，无论是真实的穿越还是逼真的梦境，都太过沉重和离奇，她要将它们永远埋藏在心底，成为独属于她的、关于成长与珍惜的秘密烙印。

　　她只是哭，尽情地、彻底地哭，仿佛在进行一场告别仪式，告别那个不谙世事、任性叛逆的旧我。

　　当哭声渐渐平息，艾米从母亲怀里抬起头，虽然眼睛红肿，脸色苍白，但那双眸子，却像是被泪水彻底洗涤过一般，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澈和沉静。

　　从那天起，艾米仿佛换了一个人。

　　她主动收起了那些曾经视若珍宝、为此不惜与父母大动干戈的化妆品，将它们锁进了抽屉深处。

　　她不再纠结于发型、衣着，不再因为父母多问几句行踪、多唠叨几句学习而烦躁顶撞。

　　她变得沉默了许多，但眼神却愈发坚定。她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学习之中。

　　曾经觉得枯燥乏味的公式和课文，如今在她眼中，却成了通往未来、把握自己命运的最坚实的阶梯。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此刻拥有的——这看似平凡甚至有些琐碎烦恼的家庭，这能够坐在明亮教室里安心读书的机会，这拥有无限可能、尚未被残酷现实玷污的青春——是多么的来之不易。

　　那是多少个“苏茉莉”、“李琳子”、“米洁西”、“姚婷儿”用血泪、苦难，甚至生命都无法换回的、弥足珍贵的“安稳”。

　　她绝不能，让自己的人生，过成她们那样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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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个午后，阳光正好。

　　艾米坐在书桌前，摊开的课本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

　　她握着笔，眼神专注而认真，笔尖在纸面上沙沙作响，勾勒着属于她自己的、充满希望的前路。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温柔地笼罩着她，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那光，不再是她逃离家那晚冰冷的雨，也不再是黑作坊里绝望的黑暗，而是真实的、充满生机的、属于现实世界的暖阳。

　　那段光怪陆离的、如同深入灵魂淬炼般的邀请函旅程，无论其本质是梦是真，都已悄然落幕。

　　它带走了艾米身上不谙世事的浮躁与叛逆，留下了一份远超年龄的成熟、坚韧以及对平凡幸福的深刻感恩。

　　故事，在她沉稳而坚定的笔尖下，悄然完结。

　　而她真正的人生，才刚刚拉开帷幕，一条清晰、踏实，且充满光明的前路，正在她的脚下，徐徐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