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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积郁 ...


  •   “你与仲藻雪是如何相识,何以同作出逃,西陵王沈蒙一案,你可有参与其中?”祁青鹤端坐在堂前望着跪在地上的李曼婉,俊冷的容貌自见肃色。

      狱室之中有一线阳光自小窗中斜射了进来。
      落在他的发冠上。
      静默中。
      照得浮尘缕缕。

      “我与西陵王一案无有任何干系。”有了方才的事情,李曼婉这下松懈了许多,轻声说道,“大人,花间坊只是城中一个不入流的勾栏乐坊,西陵王贵为皇胄,纵是想要寻花问柳也只会去专供给达官贵人的汀水花榭那等雅致地,万万不会自贱身份来这等地方。”

      “如此说,你并不认识沈蒙。”

      “不曾见过。”

      “那你是如何认识仲藻雪的?”祁青鹤问。

      “……”

      李曼婉跪在地上沉默了一会儿,道,“……大人,我也并不认得仲家小姐。”

      祁青鹤望向了她,“你不认得仲藻雪?”

      “我有听过仲家小姐的才名,但以我这样身份的人……”李曼婉抿了抿唇,说道,“我只见过她两次,第一次是许几年时候,城中兴办了撷芳宴,我听着仲家小姐才名在外,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想听一听……才学之氏弹的雅乐与我们有什么区别,便趁着采办的时候偷偷的去了山亭边听了一听,但我进不得,只是站在了外头,有闻琴声却不知样貌。”

      祁青鹤眸色生沉,“你与她既然无有任何私交,何以昨夜在地牢闹得那般的腥风血雨。”

      李曼婉沉默了下去。

      良久,她抬起头望向了堂前正坐着的祁青鹤,缓缓道,“大人还记得那一日临安城的一场大雨吗?就在那昭罪台上,她跪在了那里一直都在等着您……”

      祁青鹤眸色陡然一惊,抬眸望向了她。

      李曼婉对上了他的视线,道,“她一直……在那里等着大人,相信着大人您会救她。”

      “……”

      “她是那么的相信,您会证明她的清白。”李曼婉低下了头,语有轻叹。

      那一日临安城大雨,满城飞花。
      跪在昭罪台上的人,那原是临安城最富盛名的第一美人,那是绝好的容貌,那是教人惊叹的才学,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的美人,却在那一日的大雨中衣衫褴褛哭哑了声音,好似一头濒临了绝境的困兽。
      她跪在了他的脚边,苦苦的拽着他的衣摆。
      那个眼神中有希冀,也有哀求。

      在他离开时,她是第一次嘶吼着直呼了他的名字。

      她说,“祁青鹤!你也信了我是一个会攀龙附凤的贱妇吗!”

      大雨淋透了她的衣衫,那原是一身的傲骨与高洁,自那一日后,已被这一场雨给彻底的磨灭怠尽。

      而那一日他……

      “可是大人,您就这样的转身离开了,将她一个人抛在了那里。”李曼婉声音凄婉的低叹道,“听说大人还很快的出了临安前往了京城之地,那您大概是不知道仲姐姐后来是怎么样的罢。”

      祁青鹤沉默了良久。

      “她后来怎么样?”待开口时,祁青鹤的声音却沙哑异常。

      “王妃下令当众抽了她四十鞭,过后还杖了她二十脊棍,那真正的是皮开肉绽遍体鳞伤,一半的衣服都被抽得破破烂烂,里面没了一块完好的皮肉,更别说就在那般众目睽睽之下衣不蔽体的所受尽的屈辱。等打到最后的时候,她甚至已经不会再叫一声,整个人都已经是浑浑噩噩的好似一具行尸走肉一般。”

      “……”

      置于案牍上的手不禁攥握成了拳,只是面容冷漠,不发一语。

      李曼婉道,“那日的雨下的实在是大,我见着她那般的模样心有恻隐,便等到所有的人都离开了后为她打了打伞,为她披了一件衣衫遮住满身的狼狈。我人微力薄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仲姐姐大概就是那个时候见了我一面,记得了我罢……”

      就是这么的简单。

      就是这样的纯粹。

      没有任何的阴谋,没有任何的予求,没有任何的算计。

      仅仅只是因为你帮助过我,在我身陷绝境的时候为我打过一次伞。我便想着在你身入囹圄之地,可堪会受罪而死的时候,拼了命的将你拉出火海。

      “自那之后她没有回仲府吗?”

      “大人,您都信了她有犯七出勾引西陵王沈蒙,仲府书香门第,那仲老爷又怎么容得下她?”

      “仲书国他到底是她的生父——”

      “大人,您也是她最爱的枕边人啊!”

      李曼婉心有戚切,面容之上满是哀然的望着他,道,“谁都知道,成了亲不容夫家的女子,又有何颜面再回到父家?仲府高门声望,仲老爷何其看重仲家的清誉,便是将她除了仲家的族谱,彻底的与她了断了父女关系。”

      ……
      “李安,带夫人回去!”

      “不!不——”
      眼看着府中的小厮走了过来架住了自己,梁贲绮抱着女儿跪在地上挣扎着嘶声,“老爷!她是你的女儿啊!任她做了什么事,她都是你的女儿啊!你怎能忍心看着她在这平白清日里如此被人凌/辱贱踏!”

      仲书国冷道,“这等不知检点的龌蹉贱妇,何以做我仲家的儿女?还不给我滚出去!我仲书国没有你这样不尊妇道的贱人!”

      “老爷——”
      ……

      秋日的阳光透着小窗照了进来,有微微寒,带着几分萧瑟的感觉。

      那一线光是暖的。
      但照在身上却又是莫名的冷的。

      那一只翻着案卷的手,连同着指骨都透着一阵森寒的感觉,久久的褪去不得。从地牢狱室走出来的祁青鹤随而去了府衙翻阅着单正阳之前提审西陵王一案中仲藻雪的完整案录,详尽的将里边的每一字每一句翻得个烂透。

      不知为何的走神,不知为何的怔愣。

      一只手撷着纸页但悬在了半空之中。

      “一个被丈夫以七出之罪休弃了的女子,怎么可能过得好?连大人您都不信她,又有谁会信她?不过是于家族所不齿,于世俗所不容,于市井所不善。可她又与我们这样从小就出身低贱的女子不同,她是仲家的大小姐,她有才学,她有傲骨,她又怎么受得了这些——”

      “她的才学与傲骨就是拿来做了西陵王的宠妾了吗!”那一张俊冷凉薄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纹。

      满桌的黄纸被抛了起来,只见着桌案上的一应物什被扫落了地下摔得个粉碎。

      “又是我让她去与沈蒙苟且的吗!”祁青鹤隐怒。

      “……这我却是不知其中缘由了。”

      李曼婉跪在地上,有被他的薄怒给吓到,一时间怔了怔才继续说了下来。

      “市井之中众说纷纭,传什么的都有。我只听着仲小姐真正进了王府做西陵王的妾是近半年之内的事,具体是什么原因我无从知晓,再往前的半年里她又究竟经历了些什么事更是无一人知悉,就好似悄无声息的消匿在了这临安城中,突然的在时隔半年之后再一次出现在了大家的眼前。”

      “……”

      隐隐的眉心骨处有不住的涨痛。

      祁青鹤伸手覆下了案卷的那一页,抬起完好的那一只手覆向了额头半撑着遮住了上半张脸睑,阖眸之下更有着说不出来的疲倦之感。

      比起疲倦的,还有的是心里一直压抑着的一团火,烧得人可生的躁烦。

      他是兴许想说一句,该然。
      沦落至今日的这一个地步,都是她做茧自缚咎由自取,是她背弃了他,欺骗了他,落得如今的这一个下场,他应当嗤笑着觉得快意解气的。

      可那一团在心中烧着的火,却绞着一团难以疏解的积郁,压在心里头喘不起气来。

      他并不觉得快意。

      相反,看着她这一副模样,他只比当年还要气恨。

      沈蒙有什么好的?

      纵他出身皇胄气宇轩昂是个会讨女人欢心的男人,但他也自许论气宇论样貌论才学,断断输不得他沈蒙丝毫的。只是不比他位高权重倾野一方罢,然他尚有鸿图仕途可期,照样能给她旁人不可及的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是,他却不是个贴心人。

      也说不出那些个肉麻兮兮掏心窝子的话。

      但至少他字句铿锵言出有信。

      何以她自幼熟读诗书,却也似那些个肤浅愚昧的女子一般,爱听得那些个轻俘纨绔口中的甜言密语?

      沈蒙有什么好的!

      如今事已成此落得今天这一步田地,她咎由自取不说,却怎地好似一切的错全落在了他的身上?反倒数落起他的不是来了?

      好似是他做错了。

      好似是他不应该。

      荒谬!

      实在是荒谬!

      祁青鹤一手合起了案卷倏地扔掷在了桌上,这一番响动引得一旁正诚惶诚恐躬身候着的单正阳一惊,神色尚有茫然的看着他扔了案卷大步踱去窗边。
      见他面容生沉,隐怒正蓄。

      “……大人?”单正阳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问了一句,也不知道他是看着了什么才心中这般的不痛快。

      “……”

      祁青鹤长身立在了窗前,望着窗外那一棵已经金黄了的银杏树,见那叶儿在秋风中打了个旋儿的落下,满庭的萧瑟中,一排金灿的寒菊却是犹然抱香枝头。

      窥不得他心里想着什么。

      只听他开口道,“她既如愿做了西陵王的妾,又为何要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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