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棍》未有鹿

9、第 9 章

　　梦里，燕熹白走到了一处地方，这个地方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然后梦里的他推开了木门。
　　借着梦境的视角，他见着了一块小菜园，还有一个正在干活的小少年。
　　“怎么又偷偷跑过来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笑这么说道。
　　那少年没有回话，手上的动作也没停。
　　但从燕熹白的角度还是可以看到他的动作僵硬了几分。
　　“好了，来吃饭吧。”
　　燕熹白转身走向宅子另一处，没走两步那少年也跟着过来了，一直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在外面学到了什么？”燕熹白问。
　　“没有很多。”少年语气有些冷硬，又在努力的活跃话题，“道观最近有很多人都出去成家了。”
　　燕熹白笑了，“你也想成家了？”
　　少年摇头，耳尖红得像六月的樱桃。
　　燕熹白也没有继续逗他，只是一直在发呆，也许是在想些什么事。
　　过了一会儿，少年开口了，“我只是看着与你年龄相仿的人大多都在娶妻生子，为何你却白了头？”
　　那小孩终于抬头看着他。
　　燕熹白的眼前有些模糊，好似隔着一层雾，他眨了眨眼睛，只是低着头温温和和的笑了，“许是不放心你一个小孩，忧思过重呢。”
　　小孩抿了抿唇，似乎在说些什么，但燕熹白只能看见他的嘴在动，却什么也听不到，他想伸出手，也只是徒劳的在空气中瞎比划，什么也摸不到。
　　视野中蜕成了黑色，睁眼便又是一片朦胧的白。
　　他忍不住动了动手指。
　　“醒了？”
　　燕熹白眨了眨眼，往声音传来的地方侧了侧耳朵，那少年长大后应该就是这样的声音了吧。
　　“我有些事想要问，既然你醒了，不如咱们就坦诚一点怎么样？”淮舟单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捏着玉算筹，脸上还是漫不经心的，“我好奇你的身份很久了，忍到现在才问已经很不容易了唉。”
　　意识逐渐回笼，燕熹白才反应过来这不是他梦中的少年。
　　抬手扶正了白绫，燕熹白低低的应了声，又踌躇了一会儿，试探着说了一句：“辛苦了？”
　　淮舟：“……”
　　淮舟觉得自己的思维连贯，没有任何问题，那么有问题的一定就是燕熹白了。
　　“首先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你是从玉算筹里出来的吗？”
　　“是。”燕熹白大方的承认了。
　　听到这个答案淮舟毫不意外，甚至给自己端了一杯茶，“那你是什么？”
　　“姑且算是游魂。”
　　“为什么是‘姑且’？”
　　燕熹白摇头。
　　“好吧，那我们回答下一个问题。”淮舟也不为难他，“你的生辰八字。”
　　“不记得了。”
　　“死了多少年？”
　　燕熹白顿了一下，“有百余年了。”
　　“因什么滞留于世？”
　　“没有，我只是走不了。”
　　“为什么走不了？”
　　“不知道。”
　　两人一问一答了一会儿，大部分是以“不知道”告终，直到淮舟主动移开了视线，“你会骗我吗？”
　　闷闷的声音传来，或许其中夹杂了一丝淮舟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期待，燕熹白听出来了。
　　但是他沉默了。
　　片刻后，淮舟嗤笑一声，也不知是在笑自己那句问得多余还是在笑自己的天真。
　　大概也没有什么区别吧。
　　在这格外安静的气氛中，窗外一声轻响就十分的突兀了。
　　淮舟暂时放下了方才的事，拎着剑走到窗边。
　　燕熹白还坐在那儿的，就这么低着头，看样子是什么也不愿意管了。
　　淮舟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燕熹白的实力在自己之上，自保的能力绝对不差。
　　早在燕熹白醒来时天色就黑透了，天上悬着的只有星子，不见明月，暗得紧，这会儿往外头一瞧，街上灯火都没有几盏，任何东西在外头都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什么也看不清。
　　看这天明日是没有太阳了。
　　淮舟心里吐槽了一句。
　　淮舟看了看，方才发出声音的东西并不见踪影，但是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不容忽视，顺着没关的窗子蔓延进屋，令人作呕。
　　或许关了窗户也拦不住。
　　淮舟心里又这么想。
　　不过片刻，远处有一盏灯光上下起落，想是有一个人沿着屋檐过来了。
　　风一吹，那血腥味便散了。
　　那盏灯也近了前。
　　拎着灯的是一个官差，帽下长着一张清隽的脸，略微上挑的眼尾勾着一抹红，端得是一副好相貌，只是那官帽有些戴不住，朝着左侧歪了歪。
　　再细细瞧去，那人戴不正的官帽下面盘了未出阁的姑娘们挽的发髻，唇上更是有一抹胭脂，没穿好的官服下一边粉色很是显眼，若是说这些都还有遮拦，那么那人脚上的粉红色绣花鞋却是怎么也藏不住了。
　　视线上移，正好对上那人复杂又带着茫然的眼睛。
　　估摸着那人也没有想到还有人在，尤其是这么晚了不点灯还站在窗口的。
　　两人就这么诡异的僵住了。
　　那人把脚藏了藏，只可惜官服太短，怎么也遮不住那双绣花鞋，这个时候他只恨没有一阵大风吹来把他手上的灯盏送走。
　　淮舟眼角抽了抽。
　　那人轻咳一声，对着淮舟抱拳，“官府办案，阁下可有发现异常？”
　　这个时候淮舟身上的道袍就特别显眼了。
　　淮舟又看了眼燕熹白，“有，你需要帮忙吗？”
　　那人上下打量了一眼淮舟，“如果可以，那自当感谢。”
　　最近京都鱼龙混杂，那人敢答应也是有一定赌的成分的。
　　“行，走。”淮舟果断的翻窗出去了。
　　燕熹白就这么坐着，从头到尾都没有发出一句声音。
　　又坐了一会儿，燕熹白终于起身了，他发了个火折子点上了房间里一直当摆设的油灯，又从茶壶中斟了一杯冷茶。
　　他拿着那只瓷杯，指尖轻轻点了点杯盏，那杯口就腾升了一股白气，在这带着寒气的夜里显得弥足珍贵。
　　“喝茶吗？”
　　他忽然问道。
　　空荡荡的房间里并没有人给他回应。
　　于是他放下了茶，“你知道么，杀的人多了，那股血腥的气味就已经熏入了灵魂，入味了。”
　　“公子的鼻子好生敏锐，连那查案用的恶犬也比不上呢。”阴柔的男声仿佛淬了冰，让人遍体生寒。
　　“过奖。”燕熹白淡淡的说，“这句话如果有机会我会帮你转告给官差们的。”
　　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被呛住了，半晌都没说出一句话。
　　“不过你为什么要找我，我看起来这么好欺负吗？”于是燕熹白主动开口了。
　　那客人笑出了声，“可不是嘛，公子眼盲，自然是最好欺负的那一个，再加上公子这一身美人皮，可是讨人喜欢的紧，奴家自然也是心中欢喜的，所以奴家就是特地来向公子讨要一张皮的，就是不知道公子肯不肯忍痛割爱了。”
　　“美人在骨不在皮，在心不在形，这点道理你不懂吗？”燕熹白脸上挂着疏离的微笑，不紧不慢的问着。
　　“公子是想要把这个身子也给奴家吗？”那客人笑得愈发肆意，“这可真的是一个惊喜了。”
　　“好说。”燕熹白的嗓音温温和和，就像是应证了那句“好欺负”，“你自己来拿便是。”
　　“公子爽快，可是这样奴家反而不敢上前了怎么办？”
　　“在下不过一介瞎子，又能有什么反抗能力？还是你觉得自己这么点能力也没有？”
　　“我突然有些改主意了。”那客人兴致盎然，“你这么有趣，就这么作为一张皮跟着我就太可惜了，你不如跟我一起走，我也不杀人了，不要其他的皮了，我带你一同去亡命天涯，做一对野鸳鸯？”
　　一阵阴寒的气息扑面而来，那不知名的客人终于从阴影处出来了，把手伸向了他，同时响起的还有淮舟带着惊恐的声音
　　“燕熹白！”
　　燕熹白手一偏，银光消散在指尖，轻轻抬起的手像是蝴蝶被蜘蛛网网住后做出的最后挣扎，柔弱无骨，像是欲拒还迎。
　　然后他的腕子就被捉住了，被迫抬高过头顶，冰凉的手指在腕间细细的摩挲，另一只手从身后绕过来捏住了他的脖子。
　　这感觉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
　　燕熹白皱了眉。
　　“公子，那人是谁啊。”
　　那人近了几分，低声耳语。
　　燕熹白另一只手动了动，闻言并没有回答他的打算，而是反问了他一句，“你觉得他为什么会这么放心把一个瞎子独自留在房间呢？”
　　“什么？”
　　那人还没来得及仔细问就被一条细细的银色链子环住了周身。
　　在最后消散的瞬间他只能听到那道温温和和的声音。
　　“还有，比起亡命天涯，我更喜欢平平淡淡。”
　　往这边赶的淮舟脚步顿了顿，停下了。
　　于是后边陪跑的官差反而先他一步进了房间。
　　“道长好本事！”
　　本来想要多说几句的官差在见着了燕熹白的脸后就停住了，所有的念头在心里也只剩下了一个想法——难怪这剥皮的怨鬼会来找他。
　　“我出去一下。”燕熹白的声音大了一些，明显是对淮舟说的。
　　接着人就利落的出了窗，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这官差回了神，遥看向外边，那边淮舟却愣着了。
　　静默了一会儿，那官差问：“你不去找吗？”
　　淮舟如梦初醒，转头就朝着燕熹白离开的地方去了。
　　那官差有些搞不懂自己到底是怎么被单独留在这的，索性做做好事，帮人关了窗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