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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   夏季傍晚的天空总是分外好看,熏紫色的云霞氤氲成模糊却又温柔的形状。

      “你叫什么名字?”走了一段距离的路后,云熹听见陆祉年不咸不淡地问道。

      “云,云熹……”
      她下意识地回道,气没喘匀,声音听上去微微有些抖。

      他果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不然怎么可能当众喊出那么亲密的称呼。

      漫天霞光里,云熹亦步亦趋地跟在陆祉年后边,少年个高腿长,走得比寻常人要快,她跟在后边难免有些吃力。

      闻言,前方高瘦挺拔的身影倏地顿住。
      云熹也跟着停下,小声问道,“怎么了吗?”

      陆祉年回头,往后瞥了眼,清楚瞧见女孩光洁的额头上覆了层薄薄的汗意。
      这副模样在她身上竟也不显狼狈,精致的眉眼在暗淡光线下,白得简直要发光。

      “没怎么。”
      他错开眼,却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可这次身后却没传来女孩颇有节奏感的脚步声。
      她没跟上来。

      陆祉年再次回头,目光松松散散地落在她身上,语气也没什么温度,“不打算走?”

      “我们,我们这是去哪?”
      云熹抬头望了眼周围看不出方向的建筑物,心头没什么安全感地问了句。

      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陆祉年视线在她身上转了圈,好半天才扯起唇角,挑出个极浅的弧度,“我还能卖了你不成?”

      在云熹尚未来得及反应的瞬间,陆祉年往她怀里甩了个手机,像是突然变了主意,“自己打电话,叫王阿姨来接你。”

      “那你呢?”

      回答她的是陆祉年变了个方向,突然往左岔路口走的背影。

      风里传来少年的嗓音,夹杂的不知道是讥讽还是笑意,低低徐徐拂过云熹耳边,“管那么多干什么?”

      他没说去哪,态度称不上热络。
      但好在给她留了部手机。

      ……

      云熹试探性地点开手机,发现里边什么也没有,屏幕页面和出厂设置没差别,干净到连解锁都不需要。
      就……和他这个人一样,话少得离谱。

      滑到通讯录里王阿姨的名字,拨了个电话过去,二十分钟后,她顺利被领回了陆家。

      回房间后,云熹找到了自己被遗落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才点开就发现上面有两个未接来电,来电备注显示的“舅舅”。

      她眼神倏地暗了下来,握住手机的手指因为过于用力的缘故泛出青白色。

      良久,窗外最后一丝云霞也被黑暗吞噬掉,天际线处半分光亮也没有了,云熹直起身子,面无表情地将手摁在备注上,回拨了过去。

      “喂。”,她双唇翕张,发出个再轻不过的气音。

      那头很快响起两声干笑,“熹熹,最近过得怎么样,开学了没有?”
      流水似的寒暄里,偏透着股中年人特有的油滑惫懒。

      “你舅妈前天经过西华巷,说你好像不在那儿,你去哪了,怎么也不和舅舅说一声?”

      云熹实在疲于应对这些弯弯绕绕的话,直接明了地回了句,“找我有什么事吗?”

      “诶你这孩子……”
      那头的干笑声愈加明显,且旁边似乎还传来了些催促的话语。

      隐隐约约在说着“许丘山你要是开不了口,就把电话给我!”

      云熹平静地开着免提,像是早有预料般,又重复了句,“舅舅你直说吧。”

      过了好半晌,那头像是下定决心,终于说道,“熹熹,咳,咱家现在确实有点困难,那个老宅的房产证你看看能不能先拿出来?”

      三言两语,像哄小孩子般。
      却是想把她妈妈唯一留给她的东西给拿走。

      “房产证不行。”,云熹轻声拒绝。
      她望了眼外头暮色四合的光景,右手无力般垂下,“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先挂了。”

      说完,云熹将电话稍稍拿远,却又毫不意外地听见那边的催促声迅速转为了咒骂。

      明明是些模糊语句,她却轻易辨认了出来。
      ——“吃里扒外的小白眼狼”,“没良心,你们老许家没一个好东西”。

      大概是因为那些话她已听过太多遍,从最初的面红耳赤听到现在的波澜不惊,丝毫情绪也调动不起。

      云熹微阖上眼,抱着膝盖坐在沙发里,她没没开灯,客厅里只残存些窗外路灯透进来的惨白光线。

      王阿姨晚上不住这儿,陆叔叔两天前就去了外市出差,偌大一个陆家,竟然只有她一个人,空空寂寂,半点声音也无。

      正因此,愈发觉得难熬。
      就像溺水的人坠入万丈深海里,连呼喊都不会有人听见。
      不会有人听见。

      ……

      咔哒——
      玄关处传来道细微的声音,转瞬间,整个客厅都亮了起来。

      云熹茫然抬头,形状漂亮的眼睛下意识地往声源处望了过去,措不及防地瞧见不远处站立着个高瘦挺拔的身影。

      是陆祉年,他回来了。

      方才的破败情绪忽地就抽离而去,云熹张了张嘴,只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怎么不开灯?”,倒是陆祉年摁亮了全部的开关后,随口问了句。

      吊灯散发出的强烈光线下,云熹突地就发现对面站着的这人额头上破了点皮,胳膊上还带了些血迹,青黑乌紫的伤痕在冷白色的皮肤上分外明显。

      顾不得自己那点家长里短、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她小声问了句,“你,你还好吗?”

      当事人浑不在意地点了下头,没有要过多解释的意思。
      黑曜石般的眼睛里冰冷锐利,像是什么也不在乎,也从不需要关心,旋即毫不留情地下达着逐客令,“你可以走了。”

      云熹盯着他看了会,愣是没从他那双眼里瞧出半点动摇之意。
      她没再说话,转身上楼。

      ……

      客厅里亮堂如白昼,黑衣黑裤的陆祉年站在其中,反倒显得格格不入起来,尤其是他脸上残留的伤口,映出几分可怖。

      明明该处理下的,他却松散地依靠在墙上,压根儿就没有想动的欲望。
      唯独唇角轻扯的弧度,像是在自嘲。

      直到手心倏地传来冰凉的温度
      ——有人往他手里塞了团浸着酒精的棉花。

      陆祉年骤然睁眼,忽就看见云熹不声不响地站在了他跟前,杏眼温软,隐隐藏着股怯意,更多的是薄薄一层清润的光。

      “不是让你走?”,他拧着眉哑然说道。
      那句“还来干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的掌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云熹没敢与他过多对视,匆忙低下头,只说道,“你受伤了。”
      她指了指一旁的医药箱,好言相劝,“处理一下吧。”

      她从小对疼痛的感受就比常人更为明显,小时候稍稍磕着碰着了,就痛得哇哇大哭。
      是真的那种因为痛得受不了的大哭。

      所以即便知道别人对痛感的敏锐程度和她不一样,云熹也会忍不住心疼。
      今晚看见陆祉年手臂处那条足有寸长的血痕,她的心忽地一下就揪了起来。

      但陆祉年没动,细长的眼一瞬不移地盯着她,像是想从她身上看出些什么东西似的。
      好半晌,他鬼使神差地吐出一句,“不大会。”

      云熹琢磨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不大会处理伤口”的意思。
      她犹豫了会,目光在他胳膊上游移,望见仍在往外冒的血珠时,试探性问道,“那我帮你?”

      “你会?”

      “会一点。”,云熹点头。
      心里想的是,她再如何不会,也还是比眼睁睁看着这伤口腐烂要好,这夏季高温,若是不处理,后果很严重的。

      她从前在剧组拍戏就是如此,从高处摔了下来,又没来得及上药,导致小腿处落了块疤,至今仍有层淡淡的痕迹在。

      “你能先把袖子挽起来吗?”,云熹轻声开口道。

      陆祉年没动,视线不着痕迹地往她脸上看去,忽然发觉她和自己说话时总是小心翼翼的。
      像是在害怕些什么,那张瓷白的脸笼着层本不该有的惧意。动手处理之前飞快地说了句

      云熹见他不说话,又怕他再误会些什么,“就当是,就当是你借我手机的回礼”。
      她睁大眼睛,话说得真诚。

      如果没有那部手机,她想要独自一个人找到回陆家的路,确实会麻烦许多。

      陆祉年收回视线,轻描淡写地“嗯”了声,按她的话将袖子挽了起来。

      ……

      前后花了大约半小时,等最后点药也涂抹上去的时候,云熹不自觉松了口气。

      她实在不适应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帮人上药,头顶那道若有似无的目光存在感太过强烈,让人稍不注意就会分了神去。

      “处理好了。”
      云熹起身,不等陆祉年的反应,径自收起医药箱往楼上走去。

      客厅里顿时只剩下陆祉年一个人,他若有所思的把玩着云熹方才还回来的手机,神情不复平日里的冷漠。

      滴滴——
      短促的手机铃声响起。

      陆祉年低头望了眼,却不是他的,而是来自沙发上的另一支手机。

      铃声强烈得简直无法教人忽视,他拾起银白色机身,准备去找它的主人。

      好在下一瞬,云熹就踩着楼梯小跑了过来。
      在陆祉年的眼神示意下,她接过手机,却在看到来电备注时,先前的黯然再度爬上脸庞。

      在接听键往上滑,电话接通的同一时间,大嗓门的一声“云熹,我是舅妈”就响彻了整个陆家客厅。

      “你舅舅的情况你也知道,好歹你和你妈没地方去的时候,我们也收留过你们几天,你要是还有点良心,现在就多少拿出点钱帮衬下!”

      语气泼辣,风格强势,是市井里最常见的中年妇女形象。

      云熹下意识地朝陆祉年瞥了眼,久违的难堪缠绕上心怀。
      她倏然就反应过来,其实自己压根儿就没有所谓的“百毒不侵”,还是会尴尬,还是会被人一句话给击倒。

      一旁的陆祉年往后退了两步,此时此刻他同平日并无二致的寡淡表情反倒让人觉得安心。
      “你不用顾忌我”,他说。

      云熹平复着呼吸,缓了口气回电话那边的舅妈,“我说了我没有钱可以给你们,房产证也不能给。”

      这话像点燃了炸弹的引线,电话那边的舅妈一下就炸了,“你个败家玩意儿什么意思,我好好跟你说话,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层出不迭的咒骂一连串地骂了出来,难听的词汇仿佛可以穷尽人的想象。
      听着那些话,仿佛置身在城市的下水道里,不见天日地溃败。

      云熹很难想明白为什么在钱面前,人可以歇斯底里成这个样子。
      可她连挂掉电话的力气也没有,只是眼睛突如其来的酸涩。

      然而,有双手忽然夺过正在通话中的手机,捂上了她的耳朵。
      世界一瞬间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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