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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五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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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上场的最后五分钟。
候场区的氛围已紧张到了极点,工作人员一手拿对讲机一手捧着资料小跑路过,场控的耳麦再一遍重复着“注意,注意,最后一组运动员4分钟后上场”。
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燃油气味。
场外的清冰车正“隆隆”作响,它拖着长长的尾巴,均匀地给每一寸冰面“抹油”。
此刻,世界最顶尖的6名花样滑冰男单运动员聚集在候场区,等待角逐最终胜者。
候场区的中央,赫尔曼和他的教练团队聚在一起,著名教练贝芙女士,知名编舞师前冰舞世界冠军雷蒙,形体指导英国皇家芭蕾舞团前首席卡瑞娜,为他进行最后的赛前辅导。
同时理疗师在为他按摩激活肌肉,以便上场能达到最佳状态。
在旁边的运动员通道,林灿宇来回踱步。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大声唱着自己自由滑的曲目,身体随之摆动,模拟在冰上滑行的动作。
这是林灿宇上场前调动自己的方式。
但凡有人想靠近他,都被徐瑞诚一一拦下。
克里斯蒂安则坐在通道尽头的椅子上乖乖穿冰鞋,教练达里克蹲在他身前,掰着手指头用意大利语说着什么。他一手拽着鞋带,一边如小鸡啄米般点头。
伊万诺夫人不知道在哪,但远远就可以听见他教练“奥爷”的咆哮声,警告他不许再出现昨天短节目的失误。
短节目排名第六的美国老将肯特却是心态最好的,他保持放松的状态,朝摄像机笑笑,握紧拳头说“加油”。
而李梭梭则缩在候场区的角落,从背包里翻出手机。
他很紧张,想在上场前打最后一通电话给周在。
“嘟……”
李梭梭的手心全是汗,用力得几乎要把手机握碎,祈祷一定要接通。
“嘟……”
候场区人来人往,各国语言叽里哇啦地同时响起,听起来是一阵嘈杂的“嗡嗡”声,就像此刻他的心一样。
李梭梭久久凝视入场通道,那里挤满了人,工作人员、志愿者、摄像师、运动员和教练团队……把外面的冰场挡得严严实实,更不可能看到对面观众席的周在。
但李梭梭还是很执着地望,因为他知道周在就在那。
“梭梭。”电话那头传来周在的声音。
“在哥!”他的心终于落地了,长舒了口气,站起来整理了下考斯滕,“我……准备上场了。”
其实真正打通了电话,他也不知道要对周在说什么。
李梭梭只是想听听他的声音。
周在听出了李梭梭的焦虑,笑了笑说:“没事,摸摸鞋带,我一直陪着你。”
平缓柔和的语调如潺潺流水,包裹住那颗不安的心,将他从弥漫着硝烟的候场区隔绝出来。
3.5毫米的刀刃之上,略微发紧的鞋带是他唯一的安全感。
他弯腰,食指轻抚过每一道交叉、弯绕。
李梭梭想,周在也曾用力握紧它们,坚定地大步向前,在那片纯白战场厮杀出属于他的天地。
广播响起“请最后一组选手准备上场!”
李梭梭起身走向进场通道,他看到了尽头的亮点。
那是奥运会的赛场,更是一场必胜的战斗,站在这里的运动员,他们每一个都背负着万千的期盼,去赢得最高荣耀。
“梭梭。”周在带着笑意喊他。
“嗯?” 李梭梭把手机贴在耳边,渴望在上场前再多听一秒周在的声音。
“你现在系着的鞋带,是我当年奥运夺冠那双。”周在的声音温柔却充满力量。
......
大提琴的低吼,如泣如诉,开启了赫尔曼的自由滑,人们重重坠入西部世界。
残暴的欢愉,反抗、挣扎和觉醒,在他高超的滑行技术下展现得淋漓尽致。
赫尔曼想赢,他等这块奥运金牌等得太久了。
十年前,从他的青少年时期开始,他的世界被一片阴影笼罩着。
周在是站在身前的大山,他挡住所有光亮,让其他人都黯然失色。
他走后的五年,赫尔曼拼尽全力,大奖赛、世锦赛,他把每一个冠军奖牌上的“Chow Zoi”擦掉,刻上自己的名字。
奥运金牌是最后一块。
他要用周在的曲子夺冠,让所有人都看见花样滑冰已是赫尔曼的时代。
点冰——起跳!
“砰——”他重重摔在冰面。
“噢天哪,”克里斯惋惜道,“这是他最拿手的后外点冰四周跳,本个赛季无一失误。”
“很可惜,这本来是一个连跳,赫尔曼会因此损失掉不少分数。”瑞雯解说道。
大概连赫尔曼自己都没预料到这样的失误,他爬起身后,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努力去追赶音乐节拍。
专注,专注,不要分神!
赫尔曼凭借着丰富的大赛经验,找回了自己的状态,进入最后的联合旋转。
可节目也到了尾声,他没有机会去挽回那个失败的跳跃了。
音乐结束,他难掩对自己的失望,泪水夺眶而出。
没有人会想到,一代花滑名将赫尔曼竟是哭着走下奥运冰场的。
......
肖邦降e大调夜曲响起,李梭梭蹬冰滑出。
优美舒缓的旋律回荡在场馆的每一个角落,刀刃在冰面的起落声,与乐曲完美融合。
“真的很难想象,这样优秀的选手今年才初次参加国际比赛。”瑞雯看着李梭梭,不住赞叹,“他宛若花滑界正升起的新星,闪亮得让人挪不开眼。”
“接下来是第一个跳跃,阿克塞尔三周。”克里斯解说道。
周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只是一个靠左脚单脚发力的跳跃。
直到赛前三天,李梭梭才正式恢复左腿的跳跃训练。
一定要稳住。
周在在心里祈祷。
“啪——”
李梭梭落冰重心偏前,上身不受控地前倾,他看见冰面不断贴近自己,鼻尖几乎要撞上。
不——
他及时打开浮腿,用力后甩,右腿膝盖发力。
冰面越来越近,寒冷的空气已涌入鼻尖,李梭梭甚至能看见细碎的冰屑,这是摔倒前最后的画面。
他抑制住双手扶冰的本能反应,要么头砸冰摔倒,要么站起来,拼了!
李梭梭一咬牙,大腿肌肉猛地发力,上身挺直,外刃弧线滑出。
好险,救回来了!
周在激动得振臂高呼,场内的观众也为他响起鼓励的掌声。
“第一个跳跃的成败,对运动员心理有很大影响。”瑞雯解说道。
“是的,可以看到李梭梭在完成了第一个阿克塞尔,之后的跳跃都越来越顺利。”克里斯赞同道。
“接下来是最后的跳跃,这是目前难度最高的后外结环四周跳!”瑞雯期盼道。
喉咙弥漫着血腥味,肺部几乎要炸开,手和脚都重得如灌了铅一般。
坚持!再坚持一下!
李梭梭咬着牙,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已到极限。
但是,有个想法已在他心底藏了很久很久。
这是最后的难度动作,如果可以,他想和周在的跳跃,一起留在奥运赛场。
李梭梭转身向后滑行,左外刃走出漂亮的弧线。
他突然勾起右脚,刀齿对准冰面,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惊讶的动作。
起跳!
“勾手四周跳!”瑞雯一眼就认出来了,惊呼,“他要挑战勾手四周跳!”
“天哪,”克里斯浑身发麻,汗毛直立,“这是只有周在才能完成的跳跃!”
风撕扯着他的身体,在高速旋转中,模糊成线性的世界,他唯独看见了场边那架轮椅,那双永远注视着的笑眼。
从他有意识起,自己就像一个垃圾被丢来丢去。
没有父母,没有家,没有爱。
打黑工、街头混混、乞讨要饭、吃狗食......他拼尽全力,只为在这个世界再活久一点。
像他这样的人,不敢想自己有什么未来。
直到凌晨两点的冰场,周在对他说“以后跟我练花滑吧。”
在那个漆黑的夜晚,他见到了光。
第三圈......身体开始下坠,冰面近在眼前。
李梭梭用力收紧轴心,巨大的力量仿佛要生生撕开他的身体,
还差一圈!他绝不放弃,咬牙硬抗。
六年前,名为周在的时代落幕,轮椅困住了他的躯体,赛场上那个灵动的身影定格成345.8的数字。
但李梭梭想,周在并不会就此停住。
无论《雪绒花》、《肖邦降e大调夜曲》,还是以后更多的花滑节目,永远都有属于周在的那部分。
他会带着在哥的花滑,滑向更远的地方。
“刷——”清脆的落冰声,冰面留下一道完美的弧线。
“成了!成了!”克里斯激动得跃起,扯着嗓子大喊。
“自由滑的最后一个跳跃,李梭梭跳出了勾手四周跳!”瑞雯激动道,“这是他的前辈,花滑传奇周在的跳跃!”
场边的周在早已热泪盈眶。
他在竞技生涯最辉煌时跌落,重残退役,前半生视若珍宝的一切都被夺去。
无数个夜晚,他摸着自己瘫软萎缩的脚,毫无知觉的下半身,任由滚烫的液体流过手背,病房弥漫着氨臭味。
那时他觉得,自己会在这样的黑暗中慢慢腐烂、死亡。
有一天李梭梭闯入他的世界。
少年带着鲜活又旺盛的生命力,不由分说地推他向前跑,带他离开绝望的深渊。
最后一个动作,联合旋转。
李梭梭没有做原计划的燕式旋转,而是下腰进入了躬身转。
指尖勾住冰刀,他的肋骨、胸骨、肩、颈,一节节艰难地向上拉起,就像生在沙砾地的植物,纵使干旱艰苦,也要在贫瘠的土地开出最美的花。
水滴状的贝尔曼旋转!
周在看懂了,自己苏拉威西世锦赛没拉起来的那个贝尔曼,在奥运的冰面上,李梭梭替他做到了。
那是他人生中最后一套节目。
他花滑生涯难以释怀的遗憾,李梭梭在奥运的赛场,替他补全了。
音乐结束。
“clean了!这是套全clean的节目——”
“李梭梭成功了!周在退役后,尘封多年的勾手四周跳,终于重回人们视野!这一刻将载入史册!”
密集的闪光灯亮如白昼,在鲜花和掌声中,李梭梭朝场内四方鞠躬致谢。
最后,他饱含笑意的眼睛望向观众席的那角,带着说不尽的爱意,深深地行了一个骑士礼。
致他的恩师、爱人与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