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无光暗处，等候天光大亮》鹿沙鸣角

1、于无光暗处，等候天光大亮

　　灵界的天空仍旧一片暗沉，血月高悬在天，狼嚎声此起彼伏。进入夜之纪后，白天越来越短，黑夜越来越长，直至黑暗完全统治这片大地。
　　暗夜的主宰穿梭在密林中，迅疾的身形如同一团灰雾，悄无声息的把异变清除。在静谧的夜里，灌木丛中突然响起一阵窸窣，艾因的耳朵动了动，下一刻，一把灰雾凝成的匕首就架在了一头白狼的咽喉上。
　　“你是谁？”虽然是同族，艾因却并未放下匕首，仍然警惕的发问，“我从没见过你。”
　　“嗷呜。”白狼没有回答，只低低的呜咽了一声，就骤然间倒在地上。
　　艾因连忙收回匕首，垂眸看见白狼的后背流出汩汩的鲜血。他犹疑了一会，还是扛起了这头白狼，把她带回了幽夜之地。
　　......
　　我睁开眼，目之所及是一片幽暗，刚想撑起身来，后背顿时传来一阵撕扯般的疼痛，“嘶。”
　　我咬着牙，刚想伸手去触碰后背，突然旁边响起低低一声，喝止我鲁莽的举动——“别乱动。”是清澈的少年音，冷冽而纯粹，很好听，就像一把小勾子勾着我的耳朵。
　　我抬眼看去——幽黑的宫殿里跳动着微弱的烛火，以及狼耳少年脸上不断晃动的阴影，一如我此刻的心——不知为何，自看到他的那一刻起，心中的悸动就无法停止，晕迷前未曾看清的人脸此刻距离自己如此之近，近到，仿佛触手可及。“你是谁？这里是哪里？”我看着这陌生的一切，迷茫，不知所措。
　　“你，又是谁？先回答我的问题。”艾因突然凑近，我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向后仰。
　　“我，我来自另一个世界，我来这里，是为了找一个人。”我低敛眸睫，犹疑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实话，他救了我，或许我能相信他。我孤身一人来到异界，无处可依，这里也危机四伏，并不太平。还有那些攻击我藤蔓，并不寻常，我需要一个同伴，况且，我还要找人。可是，找人......我要找的那个人是谁？唔，想不起来了，头好疼.......
　　我捂着头，脑袋里面好像有一把钝刀在不停地切割神经，将我的意识之海分割为两半，我在一片混沌中浮浮沉沉，突然之间，手臂处传来温热的触感，是谁在我耳边不停的呼唤我的名字？好熟悉，是谁？是谁？！
　　我猛地睁开眼，狼耳少年的脸在我眼前放大，我对上了他的红眸——我未曾见过这么干净的红眸，红的就像把天空中的那轮血月摘下来藏进眸子里温养般，并不尖锐，犹如红雾在里面隐隐流淌。
　　此刻，他那双勾动我心弦的红眸紧紧盯着我，我不由得别过脸去，耳朵尖上也攀上了一点红。
　　他皱着眉，抓着我的手并未松开，只见他指尖凝出一团灰雾，钻入我的身体，一股凉意在体内缓缓散开，脑海中的钝痛也一扫而空。紧接着那团灰雾又在我的体内游荡了一圈，我忍不住细细地呻吟了一声，太奇怪了，这种感觉就像是被他微凉的双手抚摸遍了全身一样。
　　艾因仍抓着我的手臂，“会有点难受，你忍一忍。”他说着，又操纵那团灰雾游走了一圈，最后才缓缓收回。
　　“呼。”我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一点，可是心中的悸动仍无法平息，胸腔内的心在剧烈的跳动，好大声，我偷偷抬眼瞄了一下身前的少年，他会不会听见，不会嘲笑我吧，我这样想着。
　　可是，他的眼神很奇怪，盯着我欲言又止。
　　“你怎么了？是——有什么话要说吗？”我紧张地问道。
　　艾因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好听的少年音，浸着夜的清凉，如同山涧撞击泉石般撞入我耳廓：“我探查了你的身体，你的失忆应该只是暂时的，或许是穿梭异世的冲击让你遗失了记忆，不过，据我探查得知，你是来自异界的神女，也是——原初的血脉。”
　　他一口气说了一段话，听完，我只一阵默然，原初的血脉？这个从未出现在我概念中的词，带给我的只有茫茫然的心绪和不知所措。
　　或许看我纠结，艾因又说：“那个并没有什么用处，不用去在意。”轻飘飘的一句话，拨去了我心头的沉重。
　　我感激地看向他，“还没有正式向你道谢，你救了我，又帮我治伤，我很感激你，不知道我能做什么......”话还未说完，就被他打断道“我名艾因，是这个纪元的灵主——夜之灵。”他凑近我，这次暗红色的眼眸里带着一点尖锐的神色，审视着我，“幽夜之地不需要没有用的人，要留下来，就要证明你的价值。伤好之后，你就跟着其他的狼灵一队去巡查，清除异变之源。”
　　“为什么不能跟你一队呢？”话语不经大脑脱口而出，说完后又隐隐后悔，我轻咬下唇，有些懊恼。
　　闻言，少年的狼耳动了动，面无表情道，“我没有队伍，不过你要是想跟我一起，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艾因话锋一转，“我身边有很多危险，你要想清楚了，我可不会再给你反悔的机会。”说完，一个有些戏谑的笑绽放在他脸上，这是我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如此鲜明的表情，一时不禁有些呆住。
　　待我回过神，身边早已无人，幽夜之地的烛火轻轻的跳动，只有手臂上还残存着温热的触感，提醒着我——我曾靠近过那个狼耳红眸的少年。
　　......
　　在灵界修养已有将近一个月，我背上的伤也已结痂脱落，艾因开始带着我去巡查森林——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巡查队，也许可以看作是另一种形式的约会？当然，我也只是在内心偷偷想着罢了，要是说出来，一定会被说“你到底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之类的话吧。
　　不过巡查森林其实一点也不轻松，森林里的异变越来越严重了，黑夜已经完全笼罩了大地，血月散发着不详的暗红色的光芒，其他种族的踪影消失无痕，能在夜之纪存活的只有狼灵，可是随着植物大量枯萎，能够充饥的食物越来越少，哪怕没有异变的攻击，想要生存也极为困难——夜之纪的末日来临，近在咫尺。
　　随着情况的恶化，艾因的脸色也越来越凝重，我们每天都出去清除异变，但是变异的速度也在加快，我和艾因都疲于奔命，经常战斗就是一整天。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和艾因并肩作战之时，我都有一种熟悉感，好像，我们曾这样战斗过许多次，我曾作为他的盟友，我们互相信任，为彼此而战，我们之间的配合也无比默契和娴熟，就像是，无论辗转多少个世界，我也会是他最合拍的拍档。
　　我总是会产生这样的错觉，明明我对于他没有任何记忆，不是吗？可是身体的种种反应却在告诉我：你同这个人有着不寻常的关系，至少，绝不是陌生人。那么，他会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吗？会是自己穿越世界也要寻回的那个重要的存在吗？
　　这些问题一直困扰着我，可是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还有更为严峻的问题亟待解决——纪元的破灭，真的无可挽回吗？至少现在看来，我们束手无策，无能为力。
　　可是我知道，哪怕面对绝境，有些人也绝不会放弃抵抗。身为纪元之主的夜之灵——艾因，他斗争的意志永不破灭，也唯有不灭的意志，才能创造出不灭的纪元，我是这样深信着的，并非毫无理由，因为，在那天，在那座高塔，我见到了令我的灵魂也为之颤栗的一幕......
　　那是夜之纪一百二十一年十月，我来到灵界的两个月后，艾因在某次巡查结束后，带我来到了伽伊路塔——传说中的神之塔。据我探听狼灵们的八卦消息中，出现最多的就是这座伽伊路塔——神谕指示，最强灵主和原初的血脉在塔中结合，就能挽救纪元的破灭。
　　事实上，这只是“神”的谎言，“神”愚弄世人，以此来满足自己的恶趣味。这是我从塔中出来后，才惊觉的事实。看着身边的“最强灵主”波澜不惊的面容，我才发觉，原来，自始至终，他都保持着清醒的认知。
　　那天，在伽伊路塔内，我听到艾因在向塔之灵祷告，请求见神的一面，神如约现身，威严的声音回荡在空荡的塔内“吾的子民，吾应你的呼唤而来，有何要事？”
　　“纪元之主——夜之灵艾因，有一件珍宝要献给神，希望以此换取神的怜悯，帮助夜之纪渡过末日，恳请神现身接纳。”明明该是卑躬屈膝的谄媚之语，这人说话的语气到是不见有多少恭谨和热切。
　　“哦？是什么珍宝，需要神的降临？”神的语气平淡，不辨喜怒。
　　“是来自异界的珍宝——原初的血脉，如此罕见的至宝，相信神也会为之疯狂。”艾因眉眼不动，继续说道。
　　此话一出，我不敢置信地看向艾因，“什么？！”
　　我心里一片乱糟糟，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艾因，他要把我交出去？
　　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抗争至最后一刻吗？
　　我们不是说好了无论发生什么都不放弃吗？
　　明明我还幻想过未来平和的日子，我和他，我们有很多的时间可以一起慢慢走过——是的，我相信艾因，我从不怀疑他能够平息这场灾难，只是我从未想过他平息的方式是用我来做交换。
　　神？我愤愤地盯着眼前神的虚影，我从不相信所谓的神能拯救世人，我以为艾因也是这么想的，结果，终究是我想错了吗？
　　不，我不相信，艾因他，绝对不是这种人啊。
　　我想起那些我们并肩战斗的画面，想起我受伤时他动作轻柔的给我上药，那一声冷冽的却带着温柔豁哄意味的“别动”，至今仍令我心跳不已。我想起在战斗结束后回幽夜之地的路上，他给我摘的他最喜欢吃的果子，很酸，但又很甜，一直甜到心里。还有很多很多，我们相处的记忆，曾经它们那么鲜活，一幕一幕，我小心仔细的珍藏在心里，连同一起萌芽的感情，不敢宣之于口，因为不合时宜，可我想着，总会有那么一天的，等到一切都安定下来后，我的感情总能够拨云见日。
　　虽然亲口没有说出那三个字，但我一直以为那是我们心照不宣的秘密。难道一切的我以为，只是我以为吗？
　　虽然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在告诉我——艾因要舍弃我，但是，我的心却不理智的跳动着，执着地要相信他，相信我喜欢着的那个狼耳红眸的少年——是深深地喜欢着的人啊，无论如何，我都做不到去怨恨他，就这样吧，赌一次，为自己的心，为他。
　　我深吸一口气，说道：“伟大的神，请让我拥有侍奉你的资格，你是如此的强大，让我深深的为您倾倒。”我脑子里一团混乱，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说了什么，想帮艾因遮掩，又怕他是真的要舍弃我，这么一想，又忍不住鼻子发酸，不敢抬头去看艾因，如果再看到他一脸冷漠的要抛弃我，恐怕我真的会哭鼻子吧。
　　神似在沉吟，不知过了多久，祂终于出声道：“她可真是件令人心动的宝物。连神也不能抵抗她的魅力。”
　　话落，一片刺眼白光的降落到伽伊路塔——神要现身，带走异界的珍宝了。
　　我攥紧拳头，鼻尖沁出细了汗，内心七上八下的，惴惴不安。
　　正在这时，变故突生！只见艾因身上涌出大片黑雾，将这片白光团团围住——白光幻化的人形一滞，神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夜之灵，你竟敢戏弄神！”
　　“呵，戏弄？我不仅要戏弄你，我还要杀了你！我早就想知道，弑神的滋味是怎样的了。”艾因冷冷一笑，“看着神在我的手下苦苦挣扎，真是痛快，相必，高高在上的神把我们当做小丑戏耍时也是这般的感受吧。角色调换，这才是我要送给所谓的‘神’的礼物！”
　　说话间，艾因身上涌出更多的黑雾，誓要把神彻底剿灭。
　　但是神毕竟是神，祂开始反抗，白光逐渐炽盛，几近要破除黑雾。
　　不好！我反应过来，不动声色的靠近那团白光，手上握的匕首折射出冷光——那是第一次见面时艾因抵在我喉头上的那把夜雾凝成的匕首，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用他的灵凝成的一把灵界最锋利的匕首。自从得了这匕首，我总也舍不得用来战斗，小心爱惜的贴身珍藏，可是今天，这把来自纪元最强灵主的，最锋利的匕首，用来弑神——应该足够了！
　　我在他们缠身斗争之时，找准时机，猛地将匕首送进那团凝实的白光，随着匕首一寸寸地推进，一寸寸的消散，白光也渐渐减弱，变得暗淡，见此情形，艾因趁势发起最后的进攻，他殷红的眸子宛若滴血，拼尽全身的力气，给予神最后的致命一击！哪怕，以燃烧生命为代价......
　　“艾因！”我拼命的大喊，我明明还想说什么的，可是一出声就是颤音，喉咙哽咽着，什么话都讲不出来，面上是一片冰冷，是泪在流淌吗？我不知道，我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我只能尽力抑制住全身的颤抖，只能在心里拼命的呐喊“艾因，我不想失去你啊！求求你，一定要活下来，一定要，求求你了。”我双膝发软，眼前是一片昏黑，白与黑的交锋中，迷茫与恐惧攥住我的心头，我只能紧紧盯住那片红眸，心间哀戚又无力。
　　最后的结局是怎么样了？我不知道，最后的最后，我只看见白光在拼命的挣扎，扭曲，变形，想要脱离夜雾的包围，而艾因——他的嘴角溢出鲜红的血，那么红，红得刺痛了我的双眼，我的心也跟着在滴血。之后便什么也看不清了，巨大的气浪掀翻了伽伊路塔，我也被冲击得晕了过去。
　　......
　　再次睁眼醒来，已身处伽伊路塔之外，我撑起身，看向四周，焦急地寻找艾因。可是，没有，目之所及是一片断壁残垣——伽伊路塔化为一片废墟，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可是，艾因呢？心脏处蔓延的疼痛此刻才被我迟钝地察觉，我捂紧胸口，窒息感铺天盖地将我湮灭，我像一条被掼上岸的鱼，又像是骤然被扔到真空环境中，拼命的大口呼吸，仍无法脱离窒息的感觉，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艾因，艾因......”我在心里疯狂呐喊那个名字，无法想象，不愿接受那种可怕的可能性。“艾因，你在哪里，在哪里......”
　　我跌跌撞撞跑向伽伊路塔，开始刨挖那些碎石，不知挖了多久，直到眼泪干了又流，流了又干，双手早已疼得麻木，可是，那个会温柔给我上药的人，我找不到他了。
　　天空黑沉沉的，正是黎明前最黑的时候，天上的那一轮血月早已消失不见，我努力睁大双眼，擦干泪水，生怕错过寻找艾因的一丝一毫线索。终于，我颤抖的指尖触上一片衣物，是艾因的。我心中燃起了无限希望，加快手上速度，直到艾因伤痕累累的身体露出，到处都是血，有我的，也有他的，“艾因......”我紧紧抱住他，紧紧地，生怕一松手，他就像一缕我抓不住的轻烟飘散而去。失而复得的珍宝此刻被我紧紧搂在怀中，我终是支撑不住，忍不住放声大哭，任凭情绪宣泄，眼泪砸落在艾因的脸上，我垂下头，迈进他的脖子里，感受他跳动的脉搏，温热的肌肤，心最终安定下来。
　　“哭什么。”怀中传来声音，低低的一声，接着就是手抚上脸庞的触感。“艾因！”我立刻抬起头来，抓住他顺势滑落的手，紧紧地，再也不想松开一分一毫。
　　“我没事，你，别哭。”艾因笑了笑，“你该笑才对，我们赢了，我和你，一起赢的。”他温柔的拭去我脸上的泪水，将指尖那一粒泪珠举起，透过它，看到天边将升起的太阳，“看，天亮了。”
　　我顺着艾因的视线转过头去——黑暗的夜已过去，黎明已经到来，我们的未来，也已再度明亮。“嗯，天亮了，我们赢了，真好，一切都在变好。”我破涕为笑，真好啊。
　　我终是，于无光暗处，等候到了那一片天光大亮。
　　我紧紧握着艾因的手，他枕在我的膝上，晨风轻拂，拂过身下的草地，拂起一片碧浪，拂过我们摇曳的心田。所有的伤痕终将被治愈——我和艾因一起看向远方，我们心里这样坚信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