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酒》二月暖

14、第十四章

　　“今个儿，咱们继续说说含笑公子的事儿……”
　　安小六朝楼上俏皮地眨眨眼，这里看上边是看不真切的，可是上边看这里却是清清楚楚的，阿楠就常常坐在雅间里听她说书，出来时淡淡地扫她一眼，道：“下回，别再把口水给喷到酒里去了……”
　　言外之意：砸了我的招牌，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清了一下嗓子，安小六开始今天的工作。
　　“从前有座美人山，山上有个尼姑庵。”
　　此言一出，立刻引起台下的一番骚动，美人山，那可是个出名的地方……那可是女人的噩梦，男人的天堂……
　　那山，叫美人山；那庵，就叫做尼姑庵。
　　只是现如今，尼姑庵里的尼姑不剃头，不念经，不参佛，不祈福，也不供奉任何神祗……而是……卖艺……当然，从前，它可不是这样的。
　　安小六不住地摇头叹：这都是那风流到下流的含笑美人儿惹得祸啊……怪不得人家都称呼外貌异常美丽的人为祸水……只是这次祸水大人犯下的祸害，倒是也不怎么讨人厌。

　　“四年前，美人山还不叫座美人山，而是无人山。山上的尼姑庵也是座正正经经的再普通不过的尼姑庵。庵里住着的都是被丈夫抛弃的或者是无处可去的身世可怜的女子，去那里的女子，可以落发终身为尼，也可以不落发。”安小六的调调带着悲戚的感叹。
　　“一切的起因，皆源于四年前的那个冬天，尼姑庵的师太在山腰上救起的一名女子，那名女子，名唤媚娘……”
　　媚娘，从扬州一路到杭州，这一地带，谁不知道媚娘的名声？

　　安小六说的这位媚娘，的确就是台下众人口中议论纷纷的那个女子。
　　其实媚娘与柳美人儿的关系，说不清楚道不明白，暧昧是一定有的，至于其他的，安小六还真不好说。不过，这媚娘的事迹，安小六不是为了哗众取宠，而是，打心底里想说。
　　她不知道师父当年说这些个大人物时都是怀揣着什么样的心理的，只是此时的她，心情有一些跳脱，有一些慨叹，还有一些说不明道不清的氤氲从心底里绵绵地漫出来……

　　“师太将媚娘救起时，她已经半个身子被冻在雪地里。经过三天的悉心照料，媚娘才逐渐转醒过来……可谁知，她一醒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自我了断。”
　　“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夺过师太端过来的药碗，摔在了地上碎成一片一片，她拾起其中一片就往手腕上割去……”
　　“长年礼佛念经的师太哪里敌得过她一心寻死的力道，阻止不住，便大声呼救起来。”

　　“幸好尼姑庵收留的姑娘们里面有一名练过些许身手的，及时的赶到，救下了媚娘。那名救下媚娘的姑娘名唤采青，是小城里某镖局的小姐，因不满家里的指婚而逃了出来。她一把制服了媚娘，一脸怒容地破口大骂：‘师太好不容易才救下的你，你居然就这样要寻死，辜负师太的一片好心！’”

　　“这时，另外一名庵里的姑娘也站出来道：‘还辜负我们省下来花在你身上治病的银子……’那调调并非是苦口婆心，而是带着明显的后悔和对媚娘的鄙夷。”

　　“大病初愈的媚娘泣不成声，不停地喃喃着：‘我活不下去了，我活不下去了……’”

　　“那采青是个直性子，见不得哭哭啼啼的女子，加之想起这庵里半个月的食粮全被换了钱给这女子看病，于是更加得没有好腔对她：‘没有骨气的女人，遇到点儿事就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早知道就不该让师太救你……死了干净……’”

　　“一旁的师太见采青将话说得如此的重，忙出言阻拦道：‘采青，少说两句吧。’然后柔声询问她：‘姑娘叫什么名字？为何落到如此境地？’”

　　“媚娘这才将自己的身世缓缓道来……原来，她本是世家小姐，与爹爹的友人之子方公子打小就定了亲，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极好。本该是段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美好姻缘，不料，她十五岁那年，家中出了些许事情，一夕之间，家道中落。”

　　“媚娘的爹爹本是个再老实不过的读书人，经不起这样的打击，一蹶不振，竟于几日后，在书房内服毒自尽了……媚娘的娘亲一人支撑起不断衰败的家业，百般操劳，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最后不治而亡。”

　　“从此，媚娘的家业就被远亲的一位舅舅给接手了过来。那位舅舅手段了得，竟在几个月内，就使媚娘的家业有了明显的起色。媚娘心中感激，欲做些什么报答于他。谁知，他却告诉媚娘，这家业得以保住，全是有赖于城中一名孔员外的帮忙。媚娘若想要报答，就嫁与他做妾。”

　　“那孔员外是城里出了名的好色之徒，年过半百还整日想着纳妾，后院里妻妾成群，直欲与皇帝的三千后宫佳丽相比肩。早在一年前就垂涎媚娘的美色，上门提过亲事，被爹爹一口就给回绝了。”

　　“舅舅重提这事儿，媚娘就算是心存感激，别说自己早与方公子两情相悦，定下姻亲，便是没有，也是依然会严词拒绝的。”

　　“可谁知，舅舅早就与孔员外狼狈为奸，一个为了吞并媚娘家产，一个为了得到媚娘的美色。在媚娘不知情的情况下，将媚娘打晕，直接送上了前往孔家的花轿。待媚娘醒来时，木已成舟，即便是自己跳了江，也洗不清这被玷污了的身体。”

　　“正在媚娘心灰意冷之时，她收到了方公子悄悄让人捎来的密信，信中情意切切，让媚娘燃起了生活的希望。依照方公子信中所说的，孔员外已值垂暮之年，身体每况日下，活不了几个日子的，她现在要做的，便是忍辱负重的等待。另外信中还提及，孔员外的宝库里有一尊二尺高的玉佛，乃是当年讹诈方家的传家之宝……”

　　“媚娘每日强颜欢笑，对孔员外照料有加，以博取他的信任，与她知晓这宝库的所在之地。孔员外自然是高兴得合不拢嘴，可后院中其他的妻妾却对媚娘满腔的怨气，时常趁着孔员外不在时诸多欺凌。媚娘思及方公子，便将这些怨气都一一咽了下来。”

　　“直到——孔员外终于病重在床，大夫看过后，直接向孔大少爷交代说可以开始准备后事了……孔府后院的各种大大小小的势力便开始窜动起来，妻妾们你争我夺的，只媚娘一人置身事外，静静地冷眼看着这群女人们的纷争，想着这孔员外一死，自己就可以偷偷取出方公子家的传家之宝，然后离开孔府，与方公子……”

　　安小六暗暗叹了一口气，若是真心爱着她的男人，怎会在她被嫁到别人家里做小妾时半点行动都没有，反而劝她隐忍呢？媚娘居然还妄想着能与他长相厮守……呵呵……那个时候的媚娘，当真是天真到可笑……

　　“可是，媚娘还没有等到孔员外咽气，就遭遇到了另一件令她恐惧的事情。原来孔大少爷，竟也对她存着非分之想……孔大少爷在外头的名声原本也不太好，但媚娘毕竟是他爹的女人，无论如何，他都不该将主意打到媚娘的头上。可这厮从小放纵惯了，什么道德，什么礼教，统统都不顾，只待这老爷子一断气，媚娘便可以归他所有。”

　　“媚娘当然不从，连夜就从孔员外的宝库中偷出了方家的传家玉佛，逃出了孔府，投奔方家。方公子见到媚娘，没有露出应有的喜悦，反而有些惊慌失措。待媚娘拿出了那尊玉佛，才展颜一笑，将媚娘领进了府里，暂时安排在后院一个僻静角落的小房子里。说是须得等外面的风声过了之后，再一切从长计议。”

　　“媚娘对他信赖有加，立刻就点头答应了。只是这角落的小房子委实破旧，又没有什么消遣，媚娘待了几日，终是有些挨不住，想着在这府里转转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于是，轻车熟路地绕到了方府的花园。却在花园里，看到了令她心碎的一幕：方公子正一手牵着那名娇俏女子的手，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腰，低声细语地不知说着什么，逗得那女子吃吃直笑。”

　　“花园旁经过几个丫鬟，凑着脑袋嬉笑着说：‘瞧瞧，咱们少爷对少奶奶真是没话说……’另一个笑：‘那是，少奶奶都三个月身孕了，这可是头胎……’”

　　“原来他早就成亲了，原来他都快要当爹爹了，原来自己不过是个无关的人物……媚娘如此的想着。心灰意冷地就要往回走，却被一个丫鬟厉声喝住：‘哪来丫头，躲在这里偷看什么？’”

　　“媚娘一惊，停下了脚步，哀怨求助的目光落在心上人的身上，他怀里的那名女子好奇地看她一眼，轻声问：‘相公，她是谁？’他冷淡地扫她一眼，皱了皱眉，道：‘没见过，许是哪个下人家亲戚吧。爹爹待下人宽厚，时常有这样的人来走动，你若不喜欢，我命人赶走便是，来人——’那女子忙拦下他的手：‘不用了，反正也不碍事。’他朝怀中的女子宠溺地笑开，搂着她的腰，渐渐走远……”

　　“此时，媚娘的心已然凉到了极致，只愣愣地挪动了步子，回到自己的小屋子里，静静地等待着方公子的到来，她期望他能向她解释些什么。当晚，方公子果然来了。不过不再带着笑意，而是冷冰冰地看着媚娘，道：‘今日你也看到了，我已经成家了。你早非清白之身，我书香门第，我们早就不可能再在一起。若你愿意，可以留在府里做个粗使丫头……’见媚娘不语，他不耐烦地继续道：‘能留你做个粗使丫头就不错了，你若不愿意，我也不多留，你请自便吧……’说罢，甩袖而去。”

　　“再后来，便是媚娘只身一人离开了方府，直到在无人山的半山腰上晕倒，最后被师太救回到了尼姑庵里。”

　　台下一片唏嘘着，安小六今日很配合的没有用自己的金边小折扇去敲那面铜锣，只是静静地站在台上说着，很没说书的调调，反而像是在给朋友讲故事一般。可台下的众人却是听得很仔细，很认真……

　　天字一号雅间内。
　　小白公子悠闲地一口一口浅泯着茶，唇边挂着淡淡的笑，这笑若是让安小六看得了，必然会不由得怀疑这小白公子与自家桑楠大老板是不是近亲，不过这会儿，小六正在楼底下说书正说到兴头上，感情充沛极了……
　　屋内不知何时忽然多出来个黑影。没错，那是团黑影，在光天白日之下显得格外突兀的黑影。黑影“噗通”一声跪下在小白公子面前，低唤：“主子。”
　　小白公子的声音带着些许无奈：“定啊……早就跟你说了，白天办事儿就得换上白衣服……”
　　那黑影再次重重磕下：“……是，主子。”
　　“哎……”睨了地上的黑影一眼，他才淡漠地开口，“没什么特别的事儿，你回去给老头子捎个信儿，让他帮我准备一份厚重的聘礼……”
　　黑影似乎是楞了一下，身形几不可见地颤了颤，闷闷地开口答：“是，主子……”接着身形一闪，消失了。
　　小白公子悠闲地摇了摇手中的折扇，无限哀怨地叹了一口气：“可别忘了提醒老头子一定要厚重才好……真是……每次都跑得那么快……”

　　台上的安小六手心里冒出了一层薄汗，心里有些忐忑：毕竟是第一次讲如此的煽情故事啊……

　　若是红霓在就好了，安小六在想自己是不是将故事润色得有些过度了……
　　当初红霓是怎么跟自己说来着？
　　安小六脑袋里浮现出一个画面，红霓小姑娘衣衫不整地半趴在床边，一手抓着把瓜子儿，另只手上下飞扬着一副指点江山的态势，而自己，似乎是端着小果盘坐在床边的小矮凳上的那一枚……

作者有话说

　　打滚ing~为啥收藏涨得如此的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