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嘉木》禾灯

23、二十三 重病

　　春雪过后，南临旧疾复发，连日高烧。换季天气不定，于平常健康之人来说也是不易养身的时节，何况南临本就体弱，又丝毫不知节制地在御花园亭中坐了一天。
　　他虽高烧，人却还清醒，精神看上去也健旺，仍是照常上朝议事，只是时不时咳嗽几声。有大臣劝谏皇上要保重龙体，他也不过是摆摆手说老毛病而已，很快就好。因他看上去精神很不错，脸色虽然苍白但同往日也并没有大区别，大臣们便也不再说什么。加上南临此次病得甚听话，谨遵太医医嘱，药也按时喝，因此内侍们都暗暗松了一口大气。
　　木九只听说南临病了，但似乎情况并不严重，便也没太放在心上。南临从小便小病不断，大劫却是没有过，太过担心，也没有必要。

　　直到这日天空又飘起了点点春雪，内侍来太傅府宣旨请木太傅进宫，木九才知南临此次病当真是重了。
　　据说在暖殿同大臣议事，接连晕过去三次。
　　木九如受重击，一路上脑中一片空白，竟是什么都想不了，刚到皇帝寝宫，礼仪也顾不上了，径直便闯了进去。寝宫中刚点过熏药，一股奇特的气味，南临蜷在龙床上，身形更显瘦削。木九直到此时才觉得他同四五岁孩童一般并无二致，仿佛这些年从来不曾存在，眼前的南临同那时的太子是一样的，都是那般可怜无依。
　　正服侍南临喝药的内侍见他来了，放下药碗轻声道：“木先生。”
　　南临听到声音，抬头看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血丝，脸色憔悴虚弱。
　　木九赶忙到床边去，摸摸他额头，又把了他的脉，道：“这几天都没有好好睡觉？”

　　南临不答，拉住他的手，手上虽然无力，却另有一种执拗的帝王气魄，强迫他在床边坐下了，头微微抬起来，枕在他膝上，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夹杂了甜香味的书墨香，十分安稳地闭上了眼睛。
　　木九也不再说话，只得这般静静地陪着他。南临闭目养神了许久，才忽然呼出一口长气，道：“朕闻到女人的脂粉气就头疼。”
　　木九不由微笑，道：“怎么了？”
　　南临道：“阿嬷说该准备准备了。”
　　木九一听便明白了。按照宫中规矩，天子到了十四五岁便该有第一次□□，这个启蒙任务往往由乳母或者从小服侍南临的宫娥担当。南临说的多半是这件事。
　　“那些女子在朕身旁，朕睡都睡不着。”南临皱起眉道。
　　木九失笑，这种事情倒当真不是他能教南临的。便是当年的木家兄弟，常年征战沙场少见女子，这种事也多半懂的，毕竟是一种本能。
　　“还是先生身上的味道舒服。”南临又喃喃念叨了一句。

　　木九摇摇头，揉揉他鬓边的头发，道：“皇上会习惯的。”
　　他思考了一下，斟酌了字句，慢慢温和地道：“在这件事上，皇上同黎民百姓其实并无什么不同，只是皇上多一些妃子，因要保证皇嗣。其余的都是一样，皇上也同百姓一样，日后会有一个结发妻子，然后白头偕老。”
　　顿了一顿，又道：“现今皇上不喜欢，只是因为不习惯。习惯了就好了。”
　　南临又皱了皱眉，嘟囔道：“朕不会喜欢她们的。”
　　木九只当他孩子气，便只笑笑，不再说什么，抚抚他背部的经络，助他安睡。
　　看着南临已经睡熟了，他便悄悄起来，活动了一下已经僵硬的腿脚，慢慢退出去，看内侍畏畏缩缩地在一旁，道：“近来皇上身子不适，难道还给安排了侍寝？”
　　内侍愁眉苦脸道：“自然不是。只是皇上既病着，林夫人便觉得令几个宫娥伺候着也不错，一则宫娥细心体贴，二则趁这机会也亲近亲近皇上。但皇上丝毫不喜，前日晚上还把自东宫时便伺候着的月瑜踹下床来了，可怜的月瑜哟，被踢到地上也不敢吭声，今日浑身都紫了。”
　　木九无言，只得道：“皇上既不适，想必心情也不甚好，这几日便让他清静清静罢了。让林夫人也不要过急了，皇上自小体弱，于闺房之乐不宜过早。”

　　南临这一觉睡得甚是安稳，待到晚上发了一场大汗，整个人都松快许多。睁开眼时室内已掌了灯，窗外夜色浓重，木九在窗边的桌旁，手肘撑在桌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他慢慢下了地，只觉浑身舒适，再无前二日站着天旋地转的不适感，只是终究人还虚弱，脚下有点发软。自己慢慢坐到桌边去，用手臂当枕头，磕在桌上，由下而上地打量先生打瞌睡。
　　木九打瞌睡的幅度极小，便似他本人一般，甚少有大起大落的表情与动作。皮肤是江南水乡那种通透的白，唇色并不鲜明，因此看上去脸色总是不太好。南临伸出手来，从木九的手肘下小心翼翼绕过去，轻轻摸摸他的脸颊，最后停在唇上。
　　他心如打鼓，手指先前只是极为轻慢的游移，慢慢便不由自主地掰着唇瓣，看着那缺乏血色的唇瓣被翻出里面粉红而泛着水光的湿润来。
　　似是觉出不适，木九抬了抬头，南临赶忙缩回了手指，便见他张开了眼睛，看到南临凑到眼前的脸微微一惊，清醒了便道：“皇上怎的自己下床了，要多休息些。”
　　“朕已经好啦。”南临笑着道，“现在整个人都十分畅快，”他摸摸自己的肚子，“倒是有些饿了。”
　　木九刚叫了内侍来传膳，南临便摇头道：“不要。”
　　他想了想道：“先生现在还做什么糕点么？”
　　木九道：“府里倒是还有些没吃完的，不过……”
　　他话音未落，南临已经令人去取。

　　木九摇头微笑。南临又怎会知道他怎会去学这易牙之道，十五岁之前的木九，压根连怎么生火都不知道。
　　南临却没有在意他的神色，只要同先生在一起他便心情极好，看着木九温顺坐在一旁没有动作，便扑上前去同小时候一般要抱。
　　他如今已然长大，虽然不算壮实，但木九原本也单薄。这一扑上去便似极了他拥住木九。南临刚开始觉得不太对，似乎再没有那个可以无限包容他的怀抱了，不久便回过神来，只觉怀中瘦瘦的身体更显单薄，不由得左手紧了紧勾住他的脖子，右手牢牢地环住了他的腰。
　　木九一时呆滞，过了一段时间才略结巴地道：“皇上快放手，皇上已不是孩童，成何体统。”

　　南临却没有这个打算，只道：“朕难道不就是体统？”将先生抱在怀中是从未体验过得绝好滋味，心中温暖而满足，什么东西满得像是要溢出来，仿佛怀中抱着这个人，便比坐拥这南朝江山还要富足。
　　木九尴尬许久，终于推开他的手臂，南临觉出他的挣扎，便也不再勉强，放开了手，脸上的表情却仍是喜不自胜。
　　他呓语一般地道：“那些女子身上的脂粉气刺鼻死了，要来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