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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往 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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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焰仙君在某次下山后带回了他的二师弟——宋礼淮,一个和稀泥的老好人。随后是三师弟温阳,秉性与辽晏最像。最终,在大灰小褐离开的第一百六十年,带回了小师弟孟奚和。
孟奚和。偏偏是他。
和长焰仙君明明是截然相反的性子啊。
开朗,没有心机,年少天赋高——的确得人宠爱。但薛原就是嫉妒。
嫉妒他让师父笑,嫉妒他可以肆无忌惮地跟师父撒娇而他却只能恭谨立在一旁,嫉妒他能将爱慕宣诸与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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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孟奚和敲开大师兄的门,意外有些扭捏,手指不安地搅动,“大师兄,我可以找你谈心吗?”
薛原笑得温和,扮演暖心兄长,侧身为他让出道,“进来吧。”
关上门进室后,薛原替已经找好位置大刺刺坐下的师弟倒了茶,自己坐到右侧,语气温缓:“说吧,什么事烦扰了我们的小师弟。”
“哎,师兄,我一直觉得你人样样都好,让我都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太完美了,师尊那种还算是情有可原,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君嘛,你这样的就是什么都好,处事又贴心周全,真的是太完美的一个人了。”
孟奚和上来就是一通夸奖,不过听者有心——装出来的,当然完美得不自然。
薛原微抿了口茶,含笑着听他讲。
孟奚和东拉西扯了一堆无关紧要的事,最后捧着茶猛灌一口才认真地用那双熠熠星眸对望他,耳根发红:“其实吧,师兄,我觉得,我可能…不,是一定喜欢上师尊了!”
被他盯着的师兄有些惊讶,一字一顿:“你确定?”
说出在心里压了好久的话,孟奚和整个人便放松了,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对啊,师尊多好啊,不喜欢他才怪呢。”
“师父…是男子。”
“不是吧师兄,你这么迂…保守的呀,仙界同性道侣海了去,要是师尊愿意的话,多我们一对也不多嘛。”孟奚和单手撑着下颔想了美梦成真的样子,不免笑出了尖尖的虎牙,后又想起来叮嘱,“对了师兄,你可千万别跟其他人说啊。”
薛原的泪痣在烛火下浮动着温柔的光晕:“那是自然。”隐在桌下的手攥得发白。
太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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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孟奚和缠着辽晏,要与他一道下山。
“你如今不过筑基修为,”长焰仙君肃着脸不赞同,“不安全。”
少年的娃娃脸皱成一团,攀着师尊的衣袖,一副理所当然,“所以才要和师尊一起嘛,我修为低微需要保护。”
“让我去吧去吧去吧~”说着,少年紧闭著眼,两侧脸颊在辽晏肩上来回地蹭。
长焰仙君被逗得一乐,眼中多了暖色,清冷气尽散,浅淡的唇色诱|人采撷蹂|躏。他拍了拍少年的头,开口,“不——”
“师父,弟子随您一道吧。”薛原旁观许久终于出声,他微垂首,浅笑中带着落寞,“弟子自入了归元宗,已有两百八十六年未曾踏离一步。”
他显然摸透辽晏的性子,两百八十六年的数字一出,那人眼中闪过的愧疚可被他捕捉到了。
孟奚和本来还大惊,大师兄怎么跟自己抢起了下山机会,这一下倒也释然。转念一想,师兄去不就是自己去嘛,差别不大差别不大,也便替薛原说话,
“啊,师尊,那还是让师兄和你一起去吧。”
“好,”辽晏看向青年,又恢复平日的样子,“你准备准备,我们正午下山。”
“是。”青年恭顺垂首。
差别真大啊师父。要是知道孟奚和的心思,您还会如此吗。
长焰仙君就该万事万物都不入眼,怀着那颗干净剔透的赤子心就好了。别让我瞧见你对旁人的特别,不然,我只会想索取更多。
独属于你我二人的留雁峰不好吗?
孟奚和跟着薛原出去。两人到了薛原房门外时,少年突然扯住青年的袍袖,而后紧张兮兮地搓手,眼里是亮晶晶的期待。
“师兄师兄,我听说师尊的桃花特别多,你可千万帮我看着点,拜托拜托了!”
薛原眼里晦暗难明,面上带着体贴的笑 ,他拍了拍孟奚和的脑袋:“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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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晏带薛原先回了芜泽洲。
芜泽洲虽属仙界,但实在偏僻,所蕴灵力稀薄,又因着与人界相通,修道者不多,洲民寿命不长,其实同人界无异。
二百八十六年已是恍如隔世。薛原有些怔忪。街巷除了布局全变了样,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看不出几百年前如何的萧索残败。
往来之人面带笑,喜气洋洋,手中提着大包小包物件,路过他们二人时还好奇地打量几眼——大好日子还穿一身白?哪里来的仙人?
薛原伸手拦了个姑娘,温和有礼地询问,“打扰一下,敢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涉世未深的少女羞红了脸,小声解释:“仙人是第一次来吧,今日是镇里的慈姑祭,祈福很灵验的……晚些还会有灯展、猜谜、水上烟花等活动,很好玩的,”她捏紧裙褶鼓起勇气,“我可以给两位仙人引路的。”
“我们先去见故人。”辽晏朝以眼神征询意见的青年道。
“那就只能婉拒姑娘好意了,”薛原抱歉地冲她笑笑,“下次来一定找你引路。”
“没,没关系的,”少女的脸红的滴血,连连摆手,忽然向他们躬了身,而后脆声道:“祝二位仙人能够白头偕老!”转身融进潮潮人流匿了踪影。
“这……”薛原努力抑着嘴角不要上扬,侧身换作同样的一副尴尬无所适从,脸红得恰到好处,“师父不会介意的吧?”试探。
“无妨。”长焰仙君一派云淡风轻——要是忽略耳垂的胭脂的话。他微扬了下颔,“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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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原循着零星的记忆找寻到爹娘所在——记忆里的坟地已成富人的居所。
“不在了……”薛原喃喃,面对师父暗含关切的目光强颜欢笑,“走吧,师父,可以去办您的正事了。”
当然是装的。
赌棍和娼妓,坟都没了才好。只生不养,非打即骂,若非辽晏在前,他更想拍手称快。
他幼时还想,为什么他的家不一样。赌棍恨不得日夜在赌场里厮混,输了被扔出来,顺路人身上的钱,偷娼妓卖身的钱,拿幼年他到处奔走挣的那点微薄的钱接着进去赌,赢了自己吃顿好的,输了用他来泄气;娼妓每天引着不同的男人在家里进出,在唯一的木板床上放声叫唤,毫不避着他,空气中弥漫的永远是恶臭得令人作呕的□□□□味道。
没有人想要他。他们是因为他才被迫结合在一起。男人怪他让自己的手气变臭,女人怪他让自己变得人老珠黄。
他,薛原,不过是个出气筒。男人拳打脚踢,女人则是扯头发掐手。
或许还该感谢他们逼着他懂更多的事,学会如何在这样肮脏的环境下摸爬滚打?啧。
后来某次他回那个所谓的家,两个人竟都在,气氛难得和谐。
见了他,女人立马起身来迎,浓妆艳抹的脸上带着僵硬的笑,“来来,小原,快进来坐。”
熟悉的□□气味充斥鼻腔,少年皱着眉躲开,面无表情地走进去,“有话直说。”
“你这什么态度,怎么跟大人讲话的!要不要老子好好教教你!”说着就要起身,被退回来的女人扯住了。那娼妓瞪了男人一眼,示意她来。
随后女人那张脸上露了极不相符的温和,“你爹这次欠下的钱太多了,你知道,娘这些年也没攒下什么积蓄……所以我和你爹一商量,打算今晚就离开这儿。”
“所以,你们打算怎么处置我。”
女人的脸上没有丝毫愧疚:“我们想着,小原那么漂亮,离了我们说不定能活得更好,正好前几天有人相中你这张脸,找我打听,报价十枚上品灵石——多高的价钱那,你过去后肯定不会吃亏——我们同意了。”
男人深以为然地附和点头。
她还在继续说:“左右不过是皮肉生意,久了你自然就会享受到其中的乐趣。”
瞧,多好、多为他着想的爹娘呀。
“我懂的,”薛原扬了极灿烂的笑,似火中凤那般惊心动魄。他踏步走近,一步步靠近那本该是最亲密的人,语调缠绵,“爹娘真是为小原着想啊。”
匕首抹断了男人的脖子,滚烫的鲜血飞溅到墙上柜上他的身上。
“爹的眼睛瞪得真大,小原可不喜欢。”他用匕首挑出男人的眼睛,甩到吓瘫了的女人衣上,被她反射性扔了出去,伴着歇斯底里的尖叫。
“怎么,娘不喜欢?”少年皱着眉,像是不解,“这不是你说的,最喜欢爹的部位吗?”
女人这才想起来要跑,刚起身没跑几步就被薛原于后贯穿了心脏。倒地。
火红热烈的彼岸花从那片衣襟上盛开。
薛原亲手杀了他的爹娘。
他立在原地想了许久,最后搬了推车将他们抛到了乱葬岗,草草拿了块木板当了碑。一切做完后才恍然忆起——今后再无牵绊他的人了。
人生似乎索然无味了,一眼望得到头。
他兴致缺缺地回家,一丝不苟地清理干净所有东西——包括自己。在旭日东升时平静出门,无事发生。
也是,天道又怎会关注小人物的存在与否呢。
直到遇见那人。
那般干净、剔透,皎若天上月。
一眼惊鸿,便要他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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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晏被他的落寞触动,想起许多年前春日里的少年红着脸,问他能不能养松鼠。大抵都是如此小心翼翼吧。心弦不轻不重地拨动,又疼又麻。
辽晏忍不住开口:“不急。”见他直直与自己对视,长焰仙君微侧了脸躲避,“我是说,去见见小姑娘说的地方。”
看哪,这种干净的人是最好骗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