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矜贵》一梦尽

9、你比烟花寂寞

　　要说初见，其实早在五年之前。

　　依然是叶家老宅，依然是一场生日宴，那个时候叶老的腿脚尚且灵活，萧嫣也还是个小孩儿。

　　莫决那时刚从北面折腾回来，还是第一次随着父亲受邀去叶家。他的父亲莫廷还没开始周游世界，因和叶老是旧相识，自然在受邀之列。

　　莫家的上一辈，和军界联系还不深，那时上面的保护伞，姓曹。与其说是利益往来，还不如说他家是曹家的打手。

　　衣帽间内，莫廷过来递给他一个信封，道：

　　“看完就毁掉。”

　　莫决停下正在系鞋带的手，起身接过，看到内容后，蹙了下眉，

　　“他倒真把我们莫家当成他的狗了。”

　　“怎么说话呢。”莫廷正在照镜子，闻言回头瞪了他一眼。

　　莫决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点燃信件扔进垃圾桶，重新系好了鞋带起身，

　　“说实话，我一直看曹家的人不顺眼。往后倒不一定比叶澜远有发展。”

　　其实莫廷何尝不知道，只是既然同乘一条船多年，再想脱身便难了。

　　莫决挑了两款香水试了试，然后选了其中一个喷在自己的手腕处，莫廷在一旁讳莫如深地看着他：

　　“你想做什么？”

　　“没想好。”

　　莫廷似乎松了口气，又没法真正放心，

　　“今晚的事，做的隐秘点就是了。”

　　“您安排吧，我只是去走个过场的。”

　　莫决套上外套。衬得人越发挺拔。他的身量已经比莫廷要高了。他自从回国后，又去北面待了一阵子，这些年的本事越来越大，野心也越来越大。

　　莫廷忍不住提点道，

　　“莫决，收敛一些。”

　　莫决扣上手表，对着镜子理了理领带，

　　“您放心，我不打没把握的仗。”

　　众人皆知，叶老痛失爱女，叶家已经多年不办宴会了。要不是因为此次大寿，晚辈们想借此冲淡些悲伤气息，怕是也不会办。

　　曹家的人没有来，他家向来与叶家相左，不是什么秘密，叶家也就自然没有邀请，免得大好日子给自己添堵。

　　莫决是圈子里的新贵。他在北面闹得动静不小，众人都知道莫廷的那个儿子有些本事。莫廷本身就不好对付了，如今还有个儿子助力，更是如虎添翼一般。

　　他长得俊朗，身材又高挑，不管往哪一站都很吸引人眼球。往昔众人没见过他的时候，也想过莫决会是什么样子。

　　又听说了他办的那些事情，想着可能会比较狂野不羁，倒是没想到，竟是颇为斯文儒雅的。甚至不少人都悄悄问莫廷，你儿子有没有定亲，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莫决随着他父亲打了一圈招呼，便去了窗边独坐。他向来不喜欢这样虚伪客套的场合，平日里有应酬，也都是推给了冯溪。

　　叶家的房子是老式的洋楼，很有几分复古优雅的味道，他自饮自酌，打量着屋内陈设，自然也看到了二楼的楼梯上，那个小小的身影。

　　彼时，莫廷，叶老，叶澜远，还有一个政界要员，正站着楼梯旁聊些什么，看起来气氛还不错。

　　几个人一起举杯，要员手里的酒杯却空了，转过身去，正好遇到了一位侍者端着一托盘的香槟路过，他微微颔首端起一杯，再次与众人撞杯…

　　莫决也挑起嘴角，抿了一口酒，可就在此时，忽然从天而降了两颗珠子，正砸在了几人的杯子里。

　　几人抬头看去，只见楼梯的拐角处，蹲着个小姑娘。她年纪不大，一头乌黑长发披了满背，戴着一个珍珠发箍，显得女孩越发娇贵。身上穿的是白色的公主裙，不规则的铺在了楼梯上，此时正惊慌失措地捂着嘴，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恐。

　　叶老回身叫了叶树，让他上楼领女孩下来，随后对众人道，
　　“抱歉，这是我的小外孙女。”

　　众人也猜到了七八分，此时更是了然。

　　原来这就是叶澜葶的女儿。

　　听说叶澜葶去世后，这个小姑娘一直都是叶老亲自带着，宠爱非常，甚至超过了他的孙子叶树。

　　萧嫣下来后便躲在叶老身后抓着他的衣角，眼睛有些红，怯生生的，似乎很抱歉打扰了大人们的宴会，仿佛无意落入凡间的精灵，像只易碎的瓷娃娃。

　　“对不起，我的手链断了。”她说。

　　漂亮的小姑娘总是不忍心让人责怪。众人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反而轻声细语地哄了她一会儿，说些什么没关系，多大了，长得真漂亮云云。

　　叶树叫下人把珠子找齐，日后去找师傅修好，然后亲自倒了几杯酒给长辈，这才又将萧嫣领走。

　　他给萧嫣找了个没人的桌子，捡了几块小蛋糕给她，嘱咐了一番后便继续去招待客人。

　　萧嫣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儿，吃了几口蛋糕，忽然就起身往外走去。

　　莫廷与众人寒暄完，走到莫决身边。他此时正一动不动地站在窗边，像是在欣赏风景。

　　外面正在放烟火。

　　“你什么时候也喜欢看烟花了？”莫廷问。

　　“你看那。”莫决指向一旁。

　　庭院的角落里，有一个秋千，而秋千上，静静地坐着个小姑娘。烟火忽明忽暗，照亮了她尚且稚嫩的脸庞，那双眼睛，却是淡漠又清亮。

　　“叶老的外孙女？”莫廷有些诧异。

　　“她坐在那里很久了。”

　　“可能还在懊恼吧。”

　　“不。”莫决展开手掌，里面赫然躺着一颗珍珠，

　　“这个年纪的孩子，比起打断大人们的聚会，难道不是更关心自己的珠子吗。”

　　“你的意思是…”

　　莫决笑了一下没有再应。

　　很有趣。

　　他没有想到，今天居然还有意外之喜。她这个年纪的孩子，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叶老也终于发现了她在院子里，亲自出去想把她接回来，他蹲在萧嫣身前，捏了捏她的小脸。

　　“怎么出来了，和外公回去吧。”

　　“外公。”萧嫣声音清冷稚嫩，她道：“我是故意的。”

　　“什么？”叶老不解。

　　“我看到有人往酒里放了奇怪的东西。”

　　叶老一怔，只听她继续道：

　　“我想，大概不是外公让人做的，所以就把手链扯断了。”

　　叶老到底是经过风浪的，略一思索，神色便恢复如常：

　　“好，我知道了。”叶老把她牵起：“嫣儿真是好样的…好了，我们回去吧。改天外公给嫣儿买个更漂亮的赔给你好不好？”

　　叶老回去后，就悄悄嘱咐人去查。夜里，宾客散去，化验结果报了上来，那杯酒果然不对劲。

　　三日后，莫决居然又出现在了叶家。

　　“你这个时间来，找我什么事？”叶老倒了两杯茶，端着一杯向后靠在藤椅上。

　　“自然是来给叶老将军解忧的。”

　　莫决从口袋里掏出个瓶子推过去。叶老没有动，连表情都没有变。

　　“那晚的事情…”

　　“小莫啊。”叶老缓缓开口：“尝尝茶，好茶。”

　　莫决愣了一下，倾身端起。

　　“年轻有冲劲是好事，可是，过慧易夭啊。”

　　“叶老不想听听我怎么说吗？”

　　“你想跟我说，是曹家做的？”

　　“曹家是给了我们一封信…可是说到底，是我们的不对，不该在您这里做这种事。”

　　其实曹家的目的，就是一石二鸟。为拉叶家下水，才选的叶老大寿那日。莫决刻意瞒下的，却逃不过叶老的眼睛，
　　“然后呢？”

　　莫决早已想好的台词，在叶老的注视下，忽然就说不下去了。

　　“让我猜猜。”叶老放下茶杯，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你们莫家觉得姓曹的不行了，想换一个，是么？”

　　莫决没有说话，叶老继续道：

　　“世事无常，这不还没确定呢，你们啊，都太心急了。”

　　“叶老教训的是。只是曹家越发的得寸进尺，我们也不愿意再为人刀俎。”

　　“兔死狗烹，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你们莫家这尊大佛，我可供不起。”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莫决本已经走了，可是走到楼梯口，他却止住了脚步，想到了那晚的庭院，他下定决心，又重新折了回去。

　　“叶老有没有想过，若叶家败了呢？”

　　“胜负乃兵家常事。”

　　“若真有那么一天，那么萧小姐怎么办？是托付给她的二舅，还是重新归于她父亲？其他的我不敢保证，我能保证的是，如果叶老您答应了，那么只要有莫家在的一日，就定会护着萧小姐一日。”

　　从那之后，莫决只要在A市，就每月都会去叶老那里报道。不过总是有意的避开萧嫣。

　　他们下棋，打高球，品茶，练枪…

　　叶老于莫决，已经是亦师亦友。

　　“我的小外孙人虽不大，但是枪法很准。”叶老骄傲之情溢于言表，莫决偏头看他，

　　“您还教她这个？”

　　“防身嘛，没坏处。”

　　“萧小姐长大之后肯定不得了。”

　　“唉，这孩子…”叶老叹了口气“最近总说想要自己住，大概是升了高中，离学校太远嫌麻烦，她又不喜欢住在学校。可她自己住外面，我总归是不放心。”

　　莫决沉吟了片刻，道，

　　“萧小姐念得是一高？”

　　“是啊。”

　　“莫氏在附近倒是有个楼盘，地段还不错，若是不放心，可以把上下层都留出来，安排上自家人。”

　　“你这个主意倒不错，在哪里？我回头让人去看看。”

　　“好，您老看过要是觉得还行，我就让他们留出来。”

　　“诶对了，你之前介绍的那个大夫也不错，嫣儿胃口好多了。”

　　“是，我也听白明说了，他哄孩子很有一套。”

　　莫决其实一度怀疑过自己是不是有恋童情结。还真让人送来过几个小姑娘。十几岁，有的甚至还没发育。可是他一看到就一股反胃的感觉，人是怎么来的，就又怎么送走了。

　　既然不是，那他就放心了。

　　他印象最深的还是那晚的庭院。屋内屋外，隔着的何止是两个世界。

　　莫决不禁想到自己十几岁的时候。

　　同样是母亲早逝，靠杀伐决断，手起刀落打磨出来的自己，是何等的艰辛。可他所经历过的种种历练，却怎么也不想在她身上重新再演练一遍。

　　在别人还是前路迷茫的年纪，莫决就已经知道了他这一生要做的事。

　　那晚的宴会盛大，焰火绚烂，与宾客尽欢的，还有两个孤独的灵魂终于得以相见。

　　他知道这样一个孤寂却又清醒的灵魂，最终的结果不过是两条。要么涅槃重生，要么灰飞烟灭，而他想做的，就是要给她第三条路可以走。

　　莫决不想让她历经风雨才能得以窥见彩虹，他想把彩虹做成滑梯，颜色如何排比，全由她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