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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章 观图 ...

  •   林绶微微一笑,正欲与她继续闲谈,潘智和过来低声禀道:“太子爷,苏大人请您过去一趟。”
      苏定一似是在细细赏鉴某处题跋,整个人几乎贴在了屏风满是题跋的那一面上,其他人都被赶在一边。林绶只觉他举动殊无朝臣体统,正欲发作,却见苏定一把手一挪,指定屏风右下角,也不说话。他心中奇怪,细细打量方见在诸多印章之间,竟有七个字,俱是瘦金体,苍劲利落,颇见风骨,别有一番郁气,虽已泛黑,却不似墨迹。林绶看了半天,猛然想起一事,心中一寒,回首见林纵远远立在一边,口角含笑,正与林绪议论,才松了一口气。
      他随手提起一只枯笔,在那几个字上轻轻一拖,残墨抹在上面,字迹便模糊不清,自己打量了片刻,料得别人再看不出什么破绽,方把苏定一召至一边,低声道:“此事不可对旁人说——连父皇那里也瞒下来,明白么?”
      苏定一微微一颤:“陛下圣明烛照,臣——”
      “父皇那里我自然会去禀明。”林绶有些不耐烦,又叮嘱了苏定一几句,便寻个由头,转至偏殿更衣歇息,只心里翻腾不休,竟是怎么也不得平息。
      太子既去,子弟们更没了章法,林纵在殿里又敷衍了片刻,便道:“这里呆得久了,着实闹人,我出去松快松快。”林绪见她甚不耐烦,便点了头。
      林纵出了文华殿,冷风扑面而来,她随着内侍下了台阶,方沿着回廊绕过拐角,就见潘智和引着林御向这边来,忙跪下行礼。
      林御令她起身,微微一笑:“都说《皇极全舆图》难得一见,今天有这机会,怎么不好好看一看?”
      “臣倒觉得百闻不如一见,此图又无好景致好人物,既不能怡神,也不能养性——”
      “你以为这画是让你怡神养性用的么?难道你父王教你诗书骑射,都只是让你怡神养性?”林御见林纵垂头不语,语气稍缓,“你题的那幅联朕倒是不曾见过。”
      “这是《梦华录》上的,侄儿偶然看见,便记住了。”
      “当年你父王和朕一起读书时,也喜欢这般豪壮的诗句,可领兵打了几仗之后,便把历年的诗词本子都烧了,朕问他为什么,他说经了事才知道书生意气,空谈误国。”林御见林纵一脸愧色垂手聆听,又温言道,“朕不是怪你。少年人若无意气,整日暮气沉沉,那还叫少年么?日后你历练出来,自然也就明白世事。但若只明白琴棋书画,连幅军图都看不下去,将来可怎么领兵打仗?”
      林纵连连答应,林御见她恭谨,却便也不再责备,转道:“世子妃皇后见了,对朕赞不绝口,说是个品格好的孩子,听说你和她相处和睦,朕心甚慰。那时皇伯父下了赐婚的旨意,你该不是背地里埋怨皇伯父糊涂吧?”
      林纵立时恭恭敬敬跪倒,叩首道:“皇伯父烛照万里,自有深意,臣岂敢怨望?”
      “是不敢,不是不想,你还是有些怨朕啊。”林御哈哈大笑,亲手把林纵扶起,“又不是大朝,咱们只论叔侄不论君臣。你父王年事已高,却膝下犹虚,不由得我不替他心焦。你年纪还小,又全无女儿家的秀气,朕想着你多个姐妹相处也好,便赐了婚——自然是不算数的,且耐心等个一两年,朝臣子弟们历练出来,看有哪个出色的,朕再赐你一纸休书也不迟。”
      “皇伯父明见,”林纵脸上恭谨渐去,低声禀道,“嫣然确实是个大家闺秀,只是,只是未免太重礼法了些,竟比父王还严些。”
      林御听了便笑:“孩子话!堂堂楚王世子,就算是个女儿家,也没有不顾礼法胡闹的道理。朕看你虽是聪明,还是太过浮躁,知道么?”
      他见林纵连连称是,只面上恭谨又少了几分,也不再言,只道:“这份拓本原是在楚京放着,嘉佑四年,你父王遣人送回宫里,说是身子不好,看着这个徒惹伤心,我也就替他暂时留下了,你不记得了么?”
      “父王身体近几年来确实不比当年,对昔年的事提点臣的也少,”林纵皱眉苦思半晌,“这件事臣不记得。”
      “你那时候还小,大概记不得了,”林御淡淡道,“和当年绡儿也像,只比他浮躁些,没那么稳重,我也听人说你傲气,虽是少年人心性,在楚京也倒罢了,只你初到京城,小心些,得罪了人朕也不好护着你。”
      林纵躬身道:“是,臣谨记皇伯父教诲。”
      林御轻声一叹,进了文华殿。殿内早己得了通报,黑压压跪了一片。林御在御座上坐定,见林纵跪在林绪身后,轻咳一声,说了些嘉勉的话,把林经招到面前,问了几句,又道:“你的策论朕先不说了,那书画却着实让人为难,画得好,字也好——的确算得头筹,可这却是两个人的手笔,让朕怎么赏呢?”
      “如无楚王世子题点,臣早己交了白卷,这赏物自然归世子。”
      林御含笑向下看:“纵儿,你怎么说?”
      林纵出列叩首:“太子和苏大人己经决断,这赏物自然归四哥。”
      林御莞尔,望向林绶,林绶略一沉吟:“儿臣愚见,这赏物中的文房四宝和其他各物都赏给四弟林经,只把如意赏给纵儿就是了。”
      林御微微一笑,苏定一抢先叩首赞道:“太子英明仁德,乃是我大齐之福!”
      众人纷纷应和,林纵和林经更是连连谢恩,只林纵瞥见林御依旧凝神看着自己,目光和煦如春阳,竟暗地里打了个冷战。
      她和林绪在光禄寺领宴,直到初更方回府,却见林绮和沈安时坐在厅上,一个横眉立目,一个喜眉笑眼,都是一怔。
      “叮嘱了你多少遍,不要出头,不要出头,”林绮劈头斥道,“怎么你这性子,就是个忍不住?”
      这话虽甚近情理,但林纵心中甚是不快,被林绮一斥责更是不耐,又不得发火,只得忍耐。
      “大哥不曾看见,那——”林绪见她一脸辛苦,方要打圆场,却被林绮一眼瞪得咽了回去。
      他足足训了半个时辰,林纵听林绮仍在长篇大论,着实忍耐不住,脱口驳道:“我本就是这样性情,连宫里人都知道我任性,此刻便是真装副谦谦君子出来,有人信么?”
      林绮一愣,看着她叹了口气,便不再说话。
      三人告辞出来,林绪便抱怨道:“大哥不知道,那秦王世子摆明了欺负人,有点血性的便忍不住,纵儿又不是拉拢什么朝廷高官,便是皇伯父猜忌,也猜忌不到这个份上,何况我看太子对纵儿倒似有几分赏识,纵儿又不是不识分寸,一定要装个活死人才叫韬光么?”
      “三爷不知内情。”沈安时却道,“你可知道七爷今天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林绪大惊,望着沈安时一时说不出话。
      “《皇极全舆图》原是只有一份,”沈安时道,“昔年楚王权倾朝野时,皇上特旨拓了一份给楚王,一是便于楚王调度兵马,二是犬君臣兄弟共享天下相信不疑’的意思,这拓片在楚王远封楚京时缴回宫中,可却有人私底下传说楚王原打算备着东山再起,被逼无奈才交了回来,还题了一首反诗。”
      “什么!”
      “你那时还年少,自然不知。”林绮长叹一声,“叔父自然不会题什么反诗,不过是些怨愤之语,听说昔年大哥就是看了那拓片,回来惊得大病一场,之后不久便死得不明不白,纵儿和他的性子相似,我一直担心她闯祸,如今皇伯父竟也把这拓片搬了出来,让我怎么不心惊?”
      林绪倒吸了一口冷气,把殿内情形又细细想了一遍:“只怕纵儿也是毫不知情,看皇伯父的模样,不像是起了疑心。”
      沈安时笑道:“宫里传出来的口气也是一样,七爷这次吉人自有天相,当真应了那无知是福的话头。”
      林绮听了,便瞟了林绪一眼。林绪摇手道:“我这次只咬死牙关,不说便是,况且纵儿对《皇极全舆图》本也没什么兴趣,只怕连问也不会问。”只他想起文华殿里的种种,竟又出了一身冷汗。

      林纵回涵元殿时仍沉着脸,嫣然早已晓得她挨了训气不顺,见她一脸隐隐怒气进来,便婉言劝解。
      林纵却只默不作声,良久,方撂出一句:“我知道大哥是为我好,可在这京里,哪有我作缩头乌龟的份?”
      “既然知道都是为七爷好,便不该生气。七爷为了拉拢太子替人出头,固然没错,只是秦王——”
      “我只要扯太子做个遮掩,”林纵神色稍缓,“太子毕竟是太子,皇伯父只他一子,大位怎么看都是他的,跑不到他人怀里。”她稍一沉吟,突然决然道,“我不学皇伯父,可如今也不想学父王。”
      嫣然稍一蹙眉,却见林安送了柄如意进来,明黄的缎子衬着,宝光流溢,林纵取在手里,眉头紧锁,咬着牙再不说话。
      过了片刻,她突然道:“嫣然,你可听说过《皇极全舆图》的拓本?”
      嫣然想起曾经听过的一个流言,心里一紧,方要岔开话题,林纵已道:“那拓本和那原图极其相似,只多了几个字。”
      “我确实听过,是昔日楚王血书,如果我不曾记错,那该是‘最可惜,如此江山’七个字。”
      林纵面露惊讶,嫣然道:“昔年父侯便是亲自护送此图回京的人之一。虽是可惜,但分合成败俱是天数,不必徒自感伤了。”
      林纵听出她劝慰自己的意思,微微一笑:“父王当日朝廷上败与萧逸,心怀怨望,睹物伤情,这也是常理。只是你不知道,其实父王在屏风上,漏题了几个字。”
      嫣然略感惊奇,不觉便道:“哪几个?”
      林纵把玩着手里的如意,一脸漫不经心:“让我想想——这屋里当真炭气太重了,熏得人发晕。”
      她起身把门帘挑起,散散漫漫踱出门去,立在廊下,抬头看月华如水,回头对嫣然笑笑,深深吸了口气,突然朗声诵道:“吾生已矣,最可惜,如此江山——拍断阑干!”手底略一用力,那柄御赐的如意正击在栏杆上,啪的一声,登时粉碎。
      生在帝王家,最悲哀的,不是身不由己钩心斗角,不是存亡难料成败无常,却是望着那万里锦绣江山,空有一腔热血,一身才华,饶是志比天高,也被那道栏杆硬生生拦着,眼睁睁看着,再也伸不得手,脱不开身,只看着他人在朝堂上翻云覆雨,展不得自己心中那一番抱负。
      眼前山河未复,胸中壮志未酬,却只能弃了金戈铁马,对着美人醇酒,坐看青丝成雪,让人如何不叹一声:“如此江山——拍断阑干!”
      嫣然立在屋里,心底豁然明白,半天作声不得。眼前林纵立在月下,身子虽是依旧挺拔,却微微颤抖,透着七分骄傲三分脆弱,她想着她原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刚烈性子,却不得不整日笑脸迎人委曲求全,想着她在宫里应承嘻笑,面上看着虽是一如往日飞扬挑脱风光无限,心里其实却鲜血淋漓无处可诉,明知林纵此时的心思,明知自己不该留下,该装作视而不见,该替她掩饰遮盖,可看着这背影,却怎么也移不开眼,迈不得步,心底半是痛楚半是怜惜——这一夜,林纵在廊下从二更直站到五更,她立在屋里,竟也从二更陪到了五更。

  • 作者有话要说:  稍稍解释一下
    这个,林御看了书画之后,对小纵起了疑心,所以搬了屏风出来试探,就是那七个字“最可惜,如此江山”,话说林绡就是太年轻定力不够,就此被他看出破绽,可是小纵知道这件事,而且是一清二楚,有前车之鉴,所以才好应付,并不是她比当初林绡厉害,一方面是林御觉得如果太子可以用小纵的话,也是好事,另一方面,也是对她有一点轻视之心吧,毕竟小纵做事还是比较任性,不如林绮林绡练达,小纵的一问三不知才能过关,不是林御太弱啊
    太子是自己存心仁厚,对小纵又有好感,不想让她为难,才把血字抹了——其实也是为了收小纵的心
    而林绮以为小纵对此事不知情,不知轻重厉害,所以才狠狠的训她,小纵则是看了屏风气一直不顺,所以才会顶撞——我家小纵表面上还是很听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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