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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九章 观戏 ...

  •   她把嫣然送回渊鉴斋,到了殿门口便要告辞,嫣然抢先微微一笑:“我知道七爷这几日事忙,只是七爷今日不在舍下小坐片刻,恐怕明日又要在母妃那里输得落花流水了。”
      林纵暗自苦笑一声,进了外殿。旁边内侍使女都伺候惯了,服侍二人宽了外袍,递过手巾,又呈上日常茶水点心。林纵细细品过,竟还是往常那个味道,如这房间一人一物,虽仿佛许久未见,却一点没有变动,如嫣然对她,一如平常,淡然里透着关切,可自己对她,却当真不一样了。
      嫣然见她进殿之后也不开口,只怔怔坐着,手里茶盏明明已经空了,却还被她捏在手里,也不知道在品些什么,又是好笑,又有三分担忧,向小如递个眼色,对林纵道:“七爷今日可有兴致与嫣然一战?”
      林纵一惊,缓过神来,见自己手里茶盏空空如也,不由得轻咳一声,把脸红掩过去:“也好。”
      但她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窘况,哪里有心思下棋?还未到中盘便是个落花流水,见己方已被嫣然截断,再无反击之力,勉强朗声一笑,推秤而起:“今日我神思枯竭,甘拜下风,改日再搅扰如何?”
      “七爷棋路虽然断续,紧要处却非莽撞苦涩,而是浚巡徘徊,”嫣然却细细端详着她,婉然笑道,“只怕不是神思枯竭,而是心里别有隐忧罢?我虽不能为君解忧,但尽良友之道,自信还绰绰有余——七爷遇到了什么烦心的事?”
      她眼里面上满是关切,林纵只觉这人身上,有什么是自己掏心挖肺也想要的,满心想要开口,可那些话却似影子一般,远看清晰,细细一想却是隐隐约约,摸不到寻不着,用不到的时候仿佛棉花一般,柔柔顺顺清清楚楚地藏在心里,当真要说的时候就成了块石头梗在胸口,便再是焦躁,再是烦恼,心里也仿佛有什么把它死死压住,怎么也说不出来,只握住了嫣然的手,怔怔地盯着她。
      嫣然见她一番含喜带悲,有苦难言的模样,心头一动,便道:“七爷近日遇到什么人了?”
      林纵还不曾明白,嫣然已含笑望着她道:“日后不知道七爷会找个如何出色的郎君?”这一句话却带出三分娇俏,林纵看得心中一热,手里不由自主地一紧:“我不是娶了世子妃了么?”
      嫣然抽出手来,已微红了脸:“七爷也当真?”
      这若在往常,不过寻寻常常一句玩笑话,但如今林纵听在耳里却觉说不出的腻歪,心里一烦,登时就沉了脸,拂袖而起。嫣然只道她害羞了,还不曾开口劝慰,就听啪的一声,林纵一抖手摔了帘子,径自出殿去了。嫣然坐在殿中,半天不解其意,暗自揣摩道:“难道她真的遇到了哪个合心意的郎君,情动了么?”

      林纵方出渊鉴斋便觉得自己这把火发得莫名其妙,想再回去又放不下脸来,只站在回廊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端的进退两难。林安见她一副欲进不敢,欲退不舍的神气,想替她找个台阶,便道:“七爷再恼,看着重阳那天世子妃补了这件袍子的份上——”
      林纵脸色顿时更阴了一层,转身便向季桓殿去。林安忙收口跟随,他一眼瞥见林纵一脸半怒半悲,竟似受了什么委屈似的模样,心里不由得暗自称奇,暗道林纵是个外刚内柔的性子,碰上个外柔内刚的世子妃,竟当真似遇了克星一般了。

      林纵在季桓殿里拿着书倚在锦榻上,却神思不属,怎么也看不下去,她心底本就烦乱,被林安一提,重阳那日的情景一股脑涌上来,胸口翻腾如海,索性扔了书,歪在榻上,一遍一遍胡思乱想,想得久了,竟也朦胧入睡。
      恍惚间,自己还是在嫣然身边,也还是握着她的发丝赞叹,只是嫣然是醒着的,神色也不是淡然,而是如今天一般诚挚关切,夹着三分娇俏,林纵握着她的手,只觉得从不曾如此喜悦——眼前这人身子是她的,就握在她手里,这人心也是她的,一颦一笑都是为她而动。她见嫣然目光投过来,柔情若水,胸口一阵灼热,反手拢住那人的肩便迎了上去,双唇还不曾相触,嫣然却突然变了脸,一副冷冷鄙夷神气盯着她,只盯得她一腔欢喜都化了冰凉,整个心里空空荡荡,竟又是有生以来不曾尝过的剜心之痛,林纵大惊失色,手足无措间身子一挣,竟坐了起来——原来不过是南柯一梦。
      林纵心扑腾了一阵,怔怔看着榻顶上繁复的花纹,再不言语。她年纪渐长,如今又身为楚王相,人情世故接触得多了,风月之事虽不沾染,却己大致清楚,再不如当初一般懵懂,如今再遇上自己这般情形,哪里还有个不明白?
      她在榻上坐了半晌,也呆了半晌,突然低低笑了一声,这一声半喜半忧,又半是绝望——她林纵,大齐楚王世子,是一个女子,而且,竟也对一个女子,起了欲念。

      十月初二是楚王妃四十五岁的生辰,热闹自不必说。林纵身为王相,里里外外忙了个遍,她虽是初次操办,有内外廷管事及一班老成人辅佐打点,竟也是滴水不漏。
      富贵人家庆祝,多要请些个戏班,做个锦上添花,楚王府自也不例外。中原汉戏有南北之分,虽一样是生旦净末丑几班行当,但北戏用男戏子,南戏用女戏子,一般唱念作打,风格却大不相同。北戏多为刚戏,只谈兴亡人物,一副指点江山的慷慨;南戏却是柔戏,尽皆缠绵悱恻儿女情长。嘉州地近胡地,北戏风行,与京里风尚并不相同。林纵虽不喜看戏,却听说安远侯府素来清雅富贵,甚喜丝竹,特地令管事李德操办,除了常点的北戏班以外,再选一台上好的南戏班放到后廷来。
      那一日她在正殿应承了半日方抽身出来,到后廷给王妃贺寿时,戏已开场。林纵见王妃看得兴起,频频夸赞,不好便走,只得在嫣然身旁入座承欢。只是她不常看戏,虽然对着满案书文,或是满堂宾客,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对着满场锣鼓,一片咿咿呀呀,实在有些坐不住。嫣然见她神气里隐着焦躁,闲谈间便有意一一指点戏文精彩之处,林纵耳里听着,眼里瞧着,虽还是有些不耐,但也渐渐看得入眼了。
      第三折时是王妃亲点的一折占花魁,小生使了十分功夫,把秦卖油的温柔体贴演得活脱儿,赢得满堂喝彩。林纵此时也渐渐看出些门道,觉得一生一旦眼神默契,真如少年情浓一般,便赞道:“果然好戏,只是我看那两人,竟似是假戏真做一般了!”
      嫣然见她说得甚是认真,反笑了:“七爷入戏了,台上再怎么深情默契,那也是两个女子,只是未到曲终人散罢了。”
      林纵一怔,便不再说话。她原是有心事的,如今想起,觉得自己与嫣然双双坐在这里,人人喝彩称赞,岂不也是一出戏?只是一曲未终,她却动了情,失了心,忘了这本不过是场戏,忘了这日子原是有尽头的,只把这几尺方圆错当了一生,虽明知不可,却已入了局,再也脱不出身来。她想着这一生一旦,台上万分缠绵,到了曲终人散,下得台去却如同陌路,换了自己如何忍得,心中一阵凄凉,那看戏的兴致登时灭了九分。
      嫣然见林纵不再询问,只当她再没了耐性,细细端详时见林纵脸上淡淡似喜还悲的模样,看不出明显喜怒,方放下心来。她一转脸的功夫,忽觉左手一紧,已被林纵握住,待要悄悄挣开,林纵却如握着件宝物一般,死死攥住,再也不肯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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