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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道心测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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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吃惊，其实，我看过秋山道院所有人的名单。”
“小时候没什么机会练基本功。我也没想太多，能在这儿做道师就已经很有意思啦。”耿仪夹起一筷子青菜，轻快地解释道，“虽说如此，我来之前也没什么好主意……干脆提前做功课把学校里的人认识一遍，这样和别人相处起来会方便很多吧？”
“哦，对了，我只是记过长相和名字而已，毕竟有好几百人……没有冒犯的意思，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难得成为被道歉的对象，王沛然赶紧摇摇手，表情里透露的意思从惊恐变为了惊叹。他可能真心实意觉得认脸也是一项了不起的技能。
耿仪当然不会就一点讨论太久：话题专注在另一个人自身上，对于刚见面的陌生人无疑会产生不适。接下来的十五分钟里，耿仪从评论食堂电视的搞笑新闻，到嫌弃餐食荤素搭配不均，再到吐槽符箓文字用粉笔根本写不清楚……最后甚至神秘兮兮地为他们分享了几桩明家高层的八卦。“不保证任何真实性啊。”此人如是补充。
奇异的是，即便是没有内涵的口水话，由于叙述方式很有技巧性、选的又是三个人都有参与的主题，听起来便不会叫人不耐烦。耿仪一张嘴绝对抵的上别人三张，连本来不自在的王沛然也受到气氛带动，多聊了几句。
真能说啊。楚之低着头舀汤。
结果临了分开，耿仪还兴高采烈地总结道：“回头见啊！和你们聊天很愉快，今天又交到了新朋友，谢谢啦……”
王沛然先是看了楚之一眼，轻轻地吸了口气，这个动作不是很明显。尽管楚之没有说许多话，他似乎将耿仪主动坐过来拼桌误认为和楚之关系很好了。那么，“新朋友”当然是指自己。
“不用……没什么需要特意道谢的。”看室友没有接话的意思，他小心地回应道。
“因为你很体贴，一本正经地听我讲话的人不多，我觉得你性格很好。”耿仪泰然自若道，搞得王沛然不好意思地避开他的眼神，“我们就住同一栋楼，有事没事可以来找我玩！”
他干脆地一挥手，就转身朝教学楼方向离开了。
其实这顿饭本就吃得差不多了，因为和耿仪多说了一会儿话，他们才会继续坐在这里。王沛然道：“真是了不起的人，你们之前怎么认识的？”
“从南海市坐火车来的时候卧铺恰好和他同一间。”楚之问他，“你知道这是谁吗？”
最近新来的学生一前一后只有他和耿仪两人，王沛然虽然没什么朋友，消息却并不闭塞。
“这么巧啊。你知道什么人才会来这里上学吗？我之前听过风声，他姓耿……据说是耿数的儿子。”
这几天耳濡目染之下，楚之对道家几位具有代表性的人物也有了大致了解，耿数是其中极有名气的一个：不攀附于任何家族的资源，无牵无挂，居无定所地在各地游历，解决过不计其数的凶戾恶鬼。这人没有任何族系，只有一个儿子。
“会不会恰巧是同一个姓呢？如果是道师的孩子，不至于现在才来这里学习——比我还要迟一个礼拜。”
“我一开始也这么觉得，可……普通人拿不到秋山道院的学生名单，也不会对明家内部的事知道那么多吧？换作耿数，接触这些也就说得通了。”王沛然苦着脸，“进入道院的名额要靠内部人士推荐，所以……”
他忽而压低了声音，警惕地环顾四周，才凑上楚之的耳边：“祁家恰巧空出一个名额，只有你在这里属于走后门的情况，因为本来今年祁家入学的人选并不是你……”
“是祁襄，对吧？”
祁襄在一年多前因意外从秋山道院退学，今年本来仍有一次返校的机会。
南海市祁家这一代并不兴旺，祁其早就顺利毕业，祁襄又在上个月不幸去世，到头来，摸浑水入学的人居然成了他这个与道家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穷学生。
在秋山道院，拥有道家血统的直系传承者与受荐人的名额是有分别的，正因如此，他要顶替祁襄的位置，祁堂中还得帮他把证件上的姓氏都直接改换掉。
所幸这种事并非没有先例，甚至能说是默认的规则，楚之在学校里生活不用遮头掩面，对别人直接报自己的名字也可以。
王沛然不想让他回忆起心理阴影，在扯到“祁襄”这个名字后连忙换了个话题：“还有一件事提醒你。这周的实践活动已经开放报名了，如果你有兴趣，我们可以一起参加……但你需要提前准备道心测试。”
所谓的“实践活动”即接受普通人委托解决“鬼”引起的事件，也是他们为数不多可以离开学校进入市内的机会。像他们这种水平比较低的道师，去了连实习都算不上，只是见习的程度，站在一边观摩同行如何将所学手段运用在光怪陆离的恐怖场合。
而“道心测试”，类似于普通学校的心理考核，旨在确保其拥有清醒的意志和勇气直面那些场合。
这也是为提升学生存活率着想。毕竟，哪怕是从小就被教育如何击败恶鬼的年轻道师们，也难免不慎被魇境中的幻象与恐慌影响，受到无法挽回的伤害。
在秋山道院就读时间越长，可能面临的危险也越难以估量。正如楚之到来前所想，死亡在道师之中并不罕闻，不过这对于培养他的家族绝对是一笔不小的损失。
“我随时都可以。”楚之对他的提议毫不犹豫答应下来，“只要和你一起就行，这里面最大的困扰就是选择同伴吧？学校里根本就没有我认识的人。还好有你。”
“啊，你不用……再了解多一些吗？”对他爽快的反应，王沛然果不其然有点受宠若惊，“其实你第二周就出门，时间上很仓促，果然还是……”
就是这样。与其说提醒他参加实践活动，不如说王沛然只是想试探楚之是否愿意成为同伴罢了。一旦获得肯定的答案，他反而开始怀疑提议的合理性，从而反驳自己说出的话。
一般人很难习惯这种矛盾之处。不过在他看来，王沛然是很好读懂的人，瞻前顾后的性格很容易就被旁人所动摇，他轻易就能从这个人身上得到想要的东西。
“我觉得这是早晚的事。”楚之不在意地道，“事不宜迟，你能告诉我那个测试在哪里完成吗？然后，我们再回去商量周末的安排。”
这是——他入校以来的第一次面试。
理论上，新生需要一个月以上学习时长才能够参加实践，楚之又从中钻了空子。他的入学办理本来是为祁襄准备的，从学期开始时计算，在登记处自动默认在校两个月了。
测试只在中午时间段开放。将万能学生卡插入学校随处可见的服务机器内，录入个人数据，然后选择预约安排中“道心测试”一项，具体操作其实就和医院自动挂号或者银行取款机差不多，对楚之不成难题。
唯一让人感觉不适的是，整个测试需要他佩戴机器里的感应设备完成。使用说明是这样写的：
真言手环是白家赞助研究的检测道具，确保操作者接受面试时表达出最真实的想法。篆刻于金属环内部的咒文可能对皮肤造成一定红肿或者淤青，不消一日便会消失，对人体也没有伤害，请勿担心。
警告：真言手环由玄铁铸造，已安装防盗环，请勿擅自带离服务机内。
……这个学校总体来看挺高科技的，偶尔这么玄幻一下，还真是不伦不类。
铁质手环宛如镣铐般根据手腕粗细收紧，甚至于有点硌人，楚之能够清晰感受到凹凸不平的金属纹路勒进皮肉里的触感。
测试开始以前，他就检查过手环内侧篆刻的真言咒。白家在设计它的时候应当进行过改良和加密，环形咒文收尾相连，连楚之凭借开挂似的阅读天赋，破译它也十分费力。
这个装置连接向面试官，真言咒检测的结果将被悉述记录下来，任人审查他说的每句话是否属实。单单是想象那副场景，楚之就已经感觉不快。
仅仅一周的学习里，楚之在道家符箓上有了惊人的知识储备。他脑海里最起码出现十种抑制这段咒文生效的方法，但没法做到不破坏手环本身的结构，又同时保证那一端的审核者不发觉异样。
他必须……忍耐。楚之垂下眼睛。这一点没什么关系。
手腕正传来细微的疼痛。登录界面切换以后，机器荧屏上浮现出一条显示频段的波动线条。
“你好，祁三好同学。”这是一个很沉稳的男声。
连长相也不清楚，这是什么——新型的电话面试吗？
虽然正在心里吐槽，楚之回答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老师好。我想要参加本周的校外实践，所以申请了道心测试。”
“我知道。”对面说道，“我正在查阅你的资料，你其实是叫……楚之。楚之同学，你是受祁家推荐转校过来的住宿生，对吧？”
“……是的。”
“不用紧张。”对面的声音放缓了，“这只是一些繁琐的规定罢了，使用名不会影响你在本校的成绩记录，这次测试也是同样。接下来我会问你几个问题，很简单，你当做普通聊天就好。其实这项测试是很容易通过的，你不需要有心理负担，就算有不方便回答的，也可以保持沉默，只要——不说谎，你明白吗？”
楚之点点头。
对方依旧没有任何回应。确认这一点，楚之才回答道：“我明白了，老师。”
这里还……真的没有监控。他们依靠真言咒来判断可信程度，所以觉得学生的表情反馈也就不重要了吗？
“你在这里已经待了一个星期了，感觉怎么样，能适应道院的课程和生活节奏吗？”询问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我觉得自己过得很好。室友人不错，有什么不熟悉的地方他会帮忙。至于那些课……”楚之想了想，轻松地说，“也不算太难。那些符咒、还有道法……只要试几次就可以成功，我之前没想到自己会这么擅长这个。”
“考虑到之前你并没有接触过道家的文化，很高兴能听到你这么说。”即使嘴上这样说，那位老师的口气没有多少情绪波动，只是公事公办似地道，“当初祁家邀请你加入我们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
“好奇，也许还很……期待。我需要从某种途径了解更多，祁先生也是这样建议的。而且当时我就认为我应该成为道师。”楚之对着屏幕上的音频线微笑了一下，“……也不知道这自信是哪里来的。”
“你不感到害怕吗？就我所知，普通人甚至都不太接受有‘鬼’存在吧，将来，你会不断地与那些东西接触。”
“……如果过分恐惧，大脑将会失去对生理的控制，反而无法及时对危险做出反应。”楚之慢慢地回答，“我会尽量避免因为这类原因而发生意外。”
手环上的指示灯光没有任何特殊反应。
“很理性的回答……”对方沉吟一会儿，评价道，“那么，你对祁襄有什么看法？”
“什么？”
楚之脑子里空白了一下。这是一个不在他预计里的问题，它太有针对性，是完全属于“楚之”的问题。
“我们了解过你转学的具体原因。”那个老师平和地说道，“这是招收每个学生前都会调查的事，不用惊讶，祁家也没有对你的遭遇保密的必要。”
“抱歉。”楚之吐出一口气，“我只是没想到。他……我和他在学校里经历过一次魇境，我确实是见过了那个才会想来这里，我必须保证自己能保护自己。”
“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是说，你对他的死有什么想法？”
“死”这个字眼被他毫无顾忌地吐了出来，如此直白，以至于楚之很难隔着一道屏幕揣度发问者的意图。
“……”
楚之的第一个反应是：自己曾将受人监视的困扰告知给祁堂中，如果这个也作为“转学经历”文档中一部分受到秋山道院审查，那些人也许会找到祁襄死亡背后的蹊跷。
——但这不应当、也确实和楚之没有关系。
“我知道你可能不愿意多谈这个……毕竟他是你的朋友。”他的沉默让那一头的语气变得和缓起来，“但你要知道，即使在秋山道院，每年也会有许多道师牺牲，就在每次外出除鬼的过程之中。这些人也许会是你认识的前辈、同窗，甚至你自己。你已经体会过那是什么感觉了。”
什么感觉？他应该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楚之眨眨眼睛。
“——它从来都不是轻易可以消化的。”对方犹自说着，“我注意到你似乎强烈地否认了自己的消极情绪，你一直在说很‘好奇’、‘期待’，觉得自己‘应该’怎么做，我不觉得这是健康的处理方法。楚之，不管促使你如此急切要在第二周就参加实践的意愿是什么，我希望你不要强迫自己怎样想或者怎样做。”
……原来如此。
楚之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他的脸上流露出一种不知作何反应的空白。
这个人。现在连名字都不清楚的这位道院教师，貌似认定他选择在祁襄死后继他成为道师，从而进入这所学校，是出于某种心灵创伤。
仅凭字面上的资料和寥寥几句对话，究竟是怎么擅自得出这种结论的？
“您觉得……我应该害怕吗？对我的未来、或者曾经有人因我而死这件事。”他用疑问句来取代说谎。
“无论是害怕还是逃避对我们都很正常，不要抗拒它。”对面就像真正的心灵导师那样轻柔地道，“真正的道师会这么做。鉴于你已经身临过糟糕的处境，如果你准备好要再一次面对魇境，这就是我的建议。”
“您的意思是，我通过测试了吗？”楚之对这峰回路转的话头感到惊讶。
“为什么不呢？我说过这很容易。”
“我以为您觉得我实践的时间太早了。”
“但已经符合每一项申请条件。第一次外出以教学性质为主，也有对应的老师引导，不会太难。”那一头说道，“我会根据你的申请表调配时间和同伴，你的电子账户可以下载到相关信息。
……祝你好运，楚之同学。”
“谢谢。”楚之真心实意地对着电子屏说，“您让我学到了很多。”
跳转页面里，他的道心测试的确显示通过，结果录入数据库，对楚之一个月内的实践申请都生效。一跳一跳闪烁着的手环暗了下去。
鬼是从死亡里诞生的，罪恶和所有负面情绪都是它们力量的来源。
以对抗恶鬼为本职的道师，却教导他们的后代不要对抗恐惧，而是接受它，接受可能即将到来的牺牲——这是楚之从中学到无比怪异的、引人浮想联翩的一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