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第 一百二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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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最后之战（二）
夏天的夜晚来的很迟，七点多，兴和戏院对过缓缓停住辆黑色汽车。借着来来往往行人的掩护，车里几个人开始小心观察周遭的环境。
自盛春戏院遭了无妄之灾，这里也就理所当然地成了南城最大的戏园子。
老楼归老楼，可里面的角儿名贵，吸引不少权贵前来捧场。
要放在平时，为了听这把好嗓子，戏迷们早就把大门旁的买票口堵个水泄不通了，买好票，喝着茶，吃着点心，不问世事地期待着名角亮嗓子。可今晚，门口异常安静有序，来往的人也不多，门口透着异样的紧张。
林念坐在车后座，抬眼看到门廊口立着的半人高水牌，为了招摇，上面花花绿绿的彩灯闪烁不定，还贴了大大的字符，时下最火的名角柳小云的名字占了半壁江山。
“现在进去？”
叶云飞位于驾驶座，一身黑色西装格外低调。
“再等等。”
林念朝远处望了一眼，没再说话。
车上还坐着赵秦和小刘，也都神色紧绷地盯往同一个方向。
不一会，一队六人的日本兵背着步枪急行而来，跟在后面的是一辆插着膏药旗的军车。
还没到地方，老板便点头哈腰地等在门口，笑眯眯地看着车子驶来。圆胖的身子裹进长衫马褂里，像极了东倒西歪的胖胖不倒翁。
“少佐光临寒舍，真是让我这小戏班子蓬荜生辉，欢迎！欢迎！”
从车上下来的山口一身军装站得笔直，停住脚步后，冲他不耐烦地皱了皱眉，随即回头朝车里望去。
苏冷月一身白色长衫从车里款款而下，清清淡淡地回了句：“虞老板客气了。”
姓虞的低头一听，七魂六魄差点全数炸出来。
“苏、苏冷月？！”
他见了鬼似的溜圆了眼睛，之后才顿觉不妥地捂住嘴。
盛春戏院被烧了三天三夜，传闻那个哑嗓子的苏冷月也一并死了，今天一出现，可不就跟见了鬼似的吗？！
“你认识他？”
山口阴恻恻的问话将虞老板冻醒。
“不、不认识……”
不耐烦地瞪了老板一眼，山口迈开步子就朝戏院走，苏冷月自然也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老板赶紧挪着肥胖的步伐，一刻不敢耽误。
日军把戏院前门后门堵了个遍。
不过，趁着刚才山口在门口说话的空档儿，叶云飞早已把车子停在后门不远的暗巷里。本想一起跟着去，结果被林念拦住，以他穿的太扎眼为由要他好好守在后门，随时等待接应。
一脸扫兴地看着几人进了门，叶云飞心里升起隐隐的担心。
前后不过十分钟，戏院已提前停止售票，不能再进生人了。
要说这次能如此容易地混进戏院，完全得益于赵秦的好医术。
去年冬天，虞老板妻子得了急性阑尾炎，疼得差点送了命，还没到医院，就两眼一闭晕过去了。天不绝人，在大街上看病回来的赵秦，从自行车上蹦下来，二话没说，拿了最贵的药给她打上，这才撑到了手术台。为了报答，虞老板示意他有什么困难尽管说，许下了这知恩图报的宏愿。
赵秦也不负托望地向他求了间二楼距离洗手间最近的包厢。
几人轻车熟路地躲进这里，还没坐稳，就听见门口一长串脚步声鱼贯而过。林念趴在木板门上听了许久，确定再无动静，冲小刘点点头。
对方得到指令，径直走到包厢靠墙的柱子旁，从夹缝里掏出个不大不小的包袱。他迅速从里面掏出两身粗布的对襟，递给林念一身后，开始换上。
两人速度堪称利落，赵秦拢共就眨了两下眼，他们已经贴好胡子，重新梳了个发型。
林念摘下眼镜放进包裹里，又将包袱重新塞回柱子旁的夹缝里。
“我还能帮上什么忙？”赵秦道。
整理好所有装束，林念抬起头，一下惊住了他。
贴了胡子，再把头发梳上去，换上身灰色西装，颇像个成功的商人老板，连赵秦都要多看上两眼才能认出来。
再看小刘，像是他的跟班小弟，一身黑短打利索又不扎眼。
“赵医生，现在门口都守着日本兵，肯定出不去。你先在这里听戏，接到人后，小刘会来找你。那时你们一起逃出去。”林念坐在桌前，小刘趴在门边继续觉察着门外的动静。
“你呢？！”
林念迟疑了两秒，“我会从另一边跑。”
赵秦将信将疑地没再继续问，想也知道他们更安全一些。可如今连云飞都乖乖听从安排，他也无法做出任何改变，只能竭力配合好这次的营救计划。
“保重！”
说完，林念打开门，只露半个脑袋观察了几秒，确认安全后，动作自然地出了门，身后小刘紧跟其后。
走了约莫五米，瞅着四下无人，二人迅速躲进旁边的男洗手间，再也没了动静了。
戏已开场，台下咿咿呀呀地唱起来，苏冷月钦点的柳小云还没上台，他坐在方桌一旁扭头看着台下。
山口坐他旁边，正对着楼下的戏台。
二人都看得很认真，可谁知道他们都听进去了多少？
苏冷月坐得端正，心里早已乱成一锅粥。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别别扭扭地动了两下。
“戏不好听？”山口觉察到他的异样。
苏冷月微微一震，差点结巴，“好、好听！”
山口再次看向戏台上的人，一脸讽刺地皱眉：“这人就是你说的柳小云？”
苏冷月追着他的目光，望向台下，不觉一笑：“这是个暖场的丑角，柳老板都是唱中后场压轴的戏。”
柳小云和他当年的风采不相上下，只不过，对方命好，有一个金主靠山支撑到现在，依旧不离不弃，这也让两人在唱戏上有了天壤之别。
一个顺遂如意，另一个命运无常罢了。
苏冷月稍稍神游了几秒，逐渐暗淡的眸子里带着几分艳羡。山口微微倾身靠近，突然轻声道：“还不如你的嗓音好听。”
他不可置信地抬头，眼里满是震惊疑惑。妄图想从对方眼神里得到否在讽刺的答案，可山口表情自然，抿起嘴角，却只回了个淡淡的笑。
苏冷月眼神躲闪地低了低头，“我……想去一下洗手间。”
山口瞥了他一眼，拍了拍手，接着门外传来声音，“阁下？”
“带苏先生去洗手间。”
“我知道在哪里。”苏冷月道。
“我怕有坏人。”
山口倚在靠背上，不置可否地望着他，不容拒绝。
知道多说无益，苏冷月无奈地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走到门边时，突然回头望了一眼。没想到，山口坐在桌前，也在回头看他。四目相对的刹那，他的眼神里燃气丝丝星火，只过了一秒，便熄灭了。
苏冷月在两个士兵一前一后地“护送下”进了洗手间。站在门口关门时，两个士兵很理所当然地跟了进去。
“你们留步！”
苏冷月沉着脸不高兴。
可这两人听不懂中国话，还是跟着进来了。
就在两人扛着步枪刚一合上厕所门，里面隔间里突然蹦出两个蒙面人，手上寒光一凛，还没反应过来，两个日军就被抹了脖子。来不及叫唤一声，人就软塌塌地倒向地面。
“是你们！”
躲在角落里的苏冷月看清楚人后轻叫了一声。
蒙面人拿下面罩，他首先认出了林念，喜极而泣，正要再说些感动的话，却被对方制止住。
“换衣服！”
林念将自己身上那件灰色西装脱下来给苏冷月，急声道：“把你的长衫解给我。”
苏冷月就在一脸震惊和怔愣的状态下被换好了衣服，“为什么——”
话还没说完，只见林念突然揭下自己脸上的胡子，猛然贴到他脸上。
“？？？”
“这位是小刘，我们的人。”
还是没等他开口，林念直接指了指旁边另一位年纪稍小的男子，又指向门口，道：“你们最多只有五分钟的时间，赶紧走！”
“那你呢？！”
“我有办法！小刘？！”
“你要保重！”小刘满脸焦急地望着林念，眼眶里带着湿润。
他年纪虽小，可见识的场面却很多。这样的救援成功的几率不大，所以他很担心林念会逃不出去。
林念换好长衫，一抬头，见两人还眼泪汪汪地杵在旁边，不由一阵恼意上头。
“还不走？！”
他迅速打开门，观察四周，确认暂时安全后将两人一把推走，重重摔上了门。
小刘不敢耽误，抓起苏冷月的手腕就朝赵秦包厢里奔去。
一切还算顺利，林念从洗手间里出来，看向楼下，发现小刘带着苏冷月和赵秦已经开始从右侧下楼了。
正当他整理好长衫，朝另一侧的楼梯口下去时，戏台下的听客席里突然起了骚动。
大概有七八个穿着普通衣服的壮汉拿着手枪朝右侧楼梯口猛然开火。
枪声一响，楼下彻底乱了套。唱戏的和打锣的慌忙逃进后台。台下的戏迷则是你推我搡地朝后面大门口奔去。
子弹无眼，不要钱似的朝三人飞射而去。小刘将毫无避难经验的两人牢牢护在身下，在混乱人群的掩护下，贴着楼梯墙继续向下。
那是条死路！
林念赶紧举起手枪，朝楼下几人打过去。
头三枪放倒了最前面的三名汉子，火力稍微小了些。他是看着三人下了楼，才又打算解决后面几人的。
刚要开枪，侧面突然传来子弹打进木头的声音。
林念闪身躲到身旁木柱后侧，想悄悄露个头观察。谁料！刚露出半个额头，一串子弹跟着飞过来。
“别想带走他！”
山口的声音隔着十几米远冷冷传来。
林念再向下看，眼见着后面几个壮汉又朝三人扑了过去。原来那些听客中间，埋伏了接近十几名日本兵。
小刘他们距离门口还有六七米的光景，却走得相当困难。他们尽量压低身体，不让自己暴露在敌人的火力之下，可逃难的人群脱缰野马一般没了命的向外涌，增加了被踩踏的危险。
林念顾不得自己，伸手向楼下紧开几枪。他眼睛视力稍受影响，开一枪都会有所偏差，而侧面山口的子弹也紧咬不放。身旁的木栏杆被子弹带起的碎屑飞溅到脸上，剐出许多大小不一的口子。
眼见楼下的人就要落入虎口，门外陡然起了一阵枪声。局势稍微改变，叶云飞举着枪向里奔进。
林念在众多人堆里发现了他，正要朝左侧楼梯口向下跑，又被山口的子弹挡回来。
“谁也别想跑！”
山口发了疯地连射十几发，子弹就咆哮地冲林念狂叫。
楼下小刘三人成功接近门口。经过身边时，叶云飞朝赵秦西装口袋里塞了个东西，喊道：“车在后巷。”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逆着人群朝右侧楼梯口奔去。
林念试了几次，未能下楼，抬眼一看，前方过道里有一个两米高的落地窗户。趁着山口换手枪的空档儿，抬起腿骤然加速，朝窗户奔去。
二楼的包厢里此时已经围满下楼的人，掺杂着日军的子弹，一些无辜的人受了伤。
林念奔到窗户底下，扶起几个伤者，大声喊道：“都回包间里去！”
他这一嗓子，直接把山口的子弹喊了过来。千钧一发之际，身后一道猛力将自己撤到窗边，幸运躲过几颗奔着心脏而来的子弹。
“你不要命了！”
叶云飞将他护到身下，隔开周遭的人群。
“你怎么来了？！”
话刚出口，一队日本兵已经追了上来。
“抓活的。”
命令一出，士兵冲两人猛扑过来。
两人都冲窗外看去，此时正巧一辆拉干浦草的货车经过。眼神对视，瞬间明了。
二人肘击窗户的同时，身体跟着一跃而下。
玻璃碎裂的声音夹杂着周围的尖叫声，猛然响起。
此时二楼人群逐渐散去，山口紧跟着跑到窗口，向下望去，入眼只剩仓皇逃窜的人群。
“少佐，还追吗？！”一旁的副官问道。
望着攒动的人群，山口静默许久都没说话。
他眼神飘忽地抬头远望，深色的眸子里染上层晦涩的明暗。
“去火车站。”
这是他转身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
作者有话说
第125章 第 一百二十五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