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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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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了逃亡之路,石羽脑中的一根弦终于崩断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要上前拽住韩钟,旁边的谷东书看他不对,拉住他胳膊,但他挣脱了谷东书往前走。
谷东书再拦他,石羽就忽然如野兽一般挣扎起来,几近崩溃的吼声从他喉间溢出来,他踢打,用手掰着谷东书箍着自己腰的胳膊,就像一个溺水的人在拼命挣扎,就算不在水中,旁边的决明也能感觉到他的窒息,决明吓坏了。
石羽的身体里像有一团火,心口却压着一块冰,冷得难受热得也难受,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在听在看在说什么,三魂七魄跟躯体分了家。
好像是恐惧到极点,反而变成了一种混乱。
而张亭历的眼神越来越阴沉了。
忽然有“嘭”的一声响,在石羽脑子里炸开,将所有纷乱的想法打断。石羽的头歪在一边,脖子像断了一样疼,口鼻的血滴滴答答流下来,滴在谷东书箍着他的胳膊上。
那是张亭历给了他一巴掌。
竹帘低垂,长安飞雪。
夜晚,长公主府中,几个亲卫押着一个带枷的囚犯进了烛火高照的书房。
书房中垂了一道细竹帘,帘后有一道月色纱幕,幕后影影绰绰坐着一个人影,依稀可见她在案前写字,案上文书堆积,但她的肩背笔直。
“跪下!”亲卫将那囚犯往前一推,那囚犯个子虽高,却没被推倒,反而稳稳地站直了。
那亲卫踢囚犯的膝弯,后者却还是岿然不动。另一个亲卫不期和囚犯对视,后者的目光冷冷的。
竹帘后却传来一道声音:“免了,摘镣铐吧。”
那是一道女音,淡漠中带着威严,又有些疲惫。
囚犯听这声音,犹疑了一瞬:“你是……”
“怎么,高将军记性不大好?”竹帘被一只涂着蔻丹的、保养精致的手掀开一角,露出一个女子不施粉黛的面容。
高崖一见,当即单膝跪下:“罪臣高崖,拜见长公主殿下。”
“八年了,本宫以为高将军已经忘了。”她放下笔,看了看自己指甲上的蔻丹,在发现指尖沾染了些许墨迹之后,接过侍女递上来的布巾,仔细擦干净。
“救命之恩,岂敢相忘。”高崖道,“当年若不是殿下把我从大狱里救出来,恐怕高崖现在尸骨已寒。”
“转眼就八年了。”刘奕轻叹了一声。她翻看着一份卷宗,轻笑道:“高将军身手如昔,凭一人之力对抗七人,最后杀了崔一郎,真是好身手。”
“这是高崖的私怨,愿听官府处置。”高崖道。
“若是太平时节,肯定要把你腰斩弃市。”刘奕即使和高崖对话的间隙,手上也在不停地处理公事。
她让侍女青荇把一张信笺递给高崖。
夜深人静,大殿里一时只剩翻纸页和烛火燃烧的声音。
高崖看完,急得非同小可。怎么自己被抓进大牢一阵子,雍州就又开战了?
不等高崖出声,刘奕道:“你这条命又有用着的时候了。雍州现下缺军需官,你就到各州调粮征兵,驰援雍州,五日之内回来,能征多少是多少。”
“是。”高崖道。
路程还在继续,像一辈子都走不完。
马车很颠,但好在安远在奉义城休养了两天,好歹喘了口气,能经得起颠簸了。谷东书在车边随行。
安远身边,决明正给石羽看伤,决明捏着石羽脸颊让他张嘴,看他嘴里的伤口。
石羽顺从地张嘴,像个木偶。他膝上放着一把精美的金错刀,那是高崖送他的,石羽以前挥不动,就一直放在奉义城白姐那里。
张亭历身为武将,臂力至少五十石,这一巴掌没收力。但张亭历终归手下留情了,若这是一拳,谷东书当时就得扛着石羽走。
石羽的脸现在肿得厉害,决明担心他脖子扭伤,又检查了他的脖子。
石羽“嘶”地一抽气,脖子果然受伤了。
车外“扑通”一声,像是重物倒地。安远往外看,见石羽的战马大翊倒在地上,吐着血沫。
安远大叫一声,扔下身上披的被子,下车。
大翊原先是一匹神骏,威风凛凛蹄下生风。可现在它瘦骨嶙峋,倒在烂泥里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它是摔成这样的。俗话说铁驴铜骡纸糊的马,马跑得快,可身体不结实。道路泥泞,它从玉门关开始就拉着车,马蹄一走一滑,但大翊知道自己是在救人,硬生生摔了又站起来,从玉门关一路摔到了今天。
安远抱住马头,不住地道:“站起来,大翊,站起来……”
大翊嘴里吐着血沫子,马腿上的伤口露出了白骨,它再也不能像先前无数次那样站起来,威风凛凛地驰骋疆场了。
安远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石羽抽出了刀。
谷东书把安远从地上搀起来,将他转了个身,回头对石羽说:“还是我来吧。”
谷东书站在他侧后方,看不见他的表情。
“我来。”石羽道。
谷东书扶着安远走远了些,随后听见刀刃没入肉的声音,再后来,战马粗重的喘息声停止了。
炮声不断响起,远处燃起了硝烟,石羽再抬头时,看见了张亭历,后者也正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