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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一织陆(死舞)】雏鸟 ...

  •   一只雏鸟躺在了地下河的河畔,奄奄一息。
      我不知道它是怎么下来的,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受伤。我本来可以置之不理,任它自生自灭,但当我把它捡起来,看它无力地缩在我的掌心里瑟瑟发抖,那模样让我想起了刚被我救出来的库恩。
      我把那只受伤的小鸟带回去交给了科诺伊,让他把它转交给库恩去照顾。
      “那小鸟伤得太重了,我和库恩先生都以为它会活不下去,谁知道它居然坚持下来了。”几天后,科诺伊开心地跑来跟我说,“看,它现在已经活蹦乱跳了呢!”
      科诺伊指给我看,几天前连翅膀都抬不起来的苟延残喘的那只小雏鸟,此时正欢快地停在库恩的肩上,吱吱喳喳叫个不停。
      库恩轻抚肩膀上的小鸟,嘴角噙着一抹淡然的微笑,他的视线有那么一瞬与我相触,而后我俩又像多年的默契使然那般各自移开目光。
      真是可笑又可悲的默契。
      我对科诺伊说:“找个时间把那只鸟送出去吧!”
      “可是……库恩先生好像很喜欢它。”
      “地下城不适合它生存,把它关在这里,它迟早也会活不下去。”
      我知道科诺伊会把我的话原封不动地转告给库恩,可是当库恩出现在前往地面的通路入口处时我还是感到很意外,我以为把小鸟送出去的人会是科诺伊。
      我悄无声息地跟在库恩身后。从地下城通往地面的路并不好走,在我跟随他的这一路上,他摔了不下七次,连膝盖都磕破了皮。有好几次我差点要忍不住上前去扶他一把,但他很快就重新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继续往前走。
      等到了出口,他那双手和双脚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他摸摸那只一直努力拍着翅膀跟在他身旁的雏鸟,“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吧!外面的世界很大,要替我好好看看哦!”
      小鸟依依不舍地在他头顶盘旋了好几圈,然后发着清脆的叫声展翅飞往高空,似在跟他作别。
      库恩一动不动地目送它远去,直到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彻底看不见,也没有要转身回去的意思,就那么眺望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忽然有一种他要随着那只雏鸟一同飞走的错觉,这让我很不安,也很害怕。我怕他一旦像鸟儿一样飞向那不知名的远方,我会再也抓不住他。
      不行,这不可以。
      没有经过我的允许,他怎么能擅自离开我?
      这种想法如同梦魇般缠绕在我心上,在我找到办法把它们驱逐之前,身体已率先作出了行动。
      库恩错愕地望向出现在身后的我,他微张着嘴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因为我先一步堵住了他那张有些干涩的唇。
      他一开始还想挣扎,后来便顺从地任由我抱着他,粗暴地吻他。
      自始至终,库恩都不吭一声,也没有作出任何反抗,而我在看到他眼角的泪时,猛然止住了动作。
      “如果是卡巴内的话,可以的。”他喘着粗气,被我咬破的嘴唇轻吐出这么一句话。
      我骤然清醒过来,并意识到自己在对库恩做着多么过分的事。
      我这副模样,和以前那些把他当做诅咒武器折磨他的人有区别吗?我从黑暗中解救了他,却又把他带入另一个深渊。在这之后,他会怎么看我?
      我痛苦万分地闭上双眼,不敢想,也不愿细想。
      微凉的手拂过我的眼皮,带着轻颤的吻也在同时覆到我的唇上。不同于我刚才的粗暴,库恩的吻格外温柔,我尝到了他的泪,有咸,也有苦和涩。
      “卡巴内……卡巴内……”之前因摔倒而造成的大小伤口已经痊愈,库恩哑着声重复我的名字。
      我只能拼命地把他揉进我的身体里,再将他的内心和四肢百骸通通填满,让他仅看得见我一人,仅听得见我的声音,接纳我的一切,不管是控制,还是占有,抑或是别的什么东西……此时此刻,他只能臣服于我。
      我把我的外套裹到他身上,掩盖住那些还未完全消退的深深浅浅的斑驳痕迹,抱着他回到了地下城。

      我给库恩清洗了身体并换上干净的衣服,从他房间里出来便遇到了科诺伊。
      “卡巴内大人,你和库恩先生和好了吗?”科诺伊看起来有些高兴。
      “我们连吵架都没有,哪来的和好?”我自嘲一笑,抬起头,可是我忘了地下城看不到外面的天空,“他本该恨我的。”
      在他看见我把刀割向身体的那个瞬间,我就明白我和他再也回不到从前。我恨这永恒的生命所带来的无尽痛苦,也恨自己亲手把我们之间曾有过的温存和依恋给生生割断。
      而库恩,明明是最不该承受这一切的人,却被我牢牢困住。
      只因为我是他的英雄。
      五百年来,我们艰难地维持着一如既往的“默契”,隔着远远的距离,彼此不说一句话。他也从不曾过问我对他做这种事的原因,不曾对我说一句“不好”或是“不要”,哪怕他稍微表现出一点抗拒或恐惧,我都会立刻停止,但他一次也没有。
      我以为我们这种迷乱又扭曲的关系会持续到永远,直到某天从地下河那边传来了科诺伊的呼喊。这一回掉下来的不是鸟,是两个人,两个还活着的人。
      重叠的身份,熟悉的情节,相似的命运,跨越了千年再度于我们面前上演。不管利贝尔和阿鲁姆的出现意味着什么,既然我们还不被允许退出这死亡之舞的舞台,那我就有必要阻止他俩重蹈我和库恩的覆辙。
      利贝尔得知真相后的反应比我想象中要激烈,他把阿鲁姆的自由和意志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他是真正的英雄,和很久远以前的那个我一模一样。
      可是那又如何?我们的痛苦不需要有更多人来承受,也没有任何人能承受得了。
      “再继续往这条道路上前进,你将来绝对会后悔。收手吧。”我不知道说出这句话的我到底是在警醒利贝尔,还是在嘲笑着自己。
      “卡巴内,别说了。”库恩走了过来,看着我说,“或许他们和我们不一样啊。”
      尽管不是第一次对上那双似能看穿所有的透彻眼眸,这一刻我的呼吸还是不由自主地一滞,随之凝滞的还有被突如其来打破的长久以来的“默契”。
      我有些狼狈地“逃离”了库恩的注视,一个人来到地下城最深处。这里是一片墓地,大大小小的坟墓下面埋葬着那些与我们一起来到地下城的业都的幸存者。
      回想起与他们生活的那短短百年,虽然落魄清苦,但也是我们在这里最和乐美好的时光。我看着那些追随我到此处的国民从襁褓中的婴儿到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年人,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经历生老病死,看着活到最后的一名百岁老人临终前颤巍巍地抓住我的手,对我说:“卡巴内陛下,要幸福啊……”
      在墓地前面静坐许久后,科诺伊找到了我,告诉我利贝尔已离开地下城,去找被方舟的人强行带走的阿鲁姆,还说要找出破解天子诅咒的方法。
      我问科诺伊:“库恩把我们的事都告诉利贝尔了吧?”
      “是的。”
      “科诺伊,你有后悔吗?”
      “什么?”作为追随我多年的部下,也是陪伴我至今的朋友和家人,科诺伊很快就明白过来我的意思,他大大咧咧地一笑,“没有哦!无论是跟随卡巴内大人,还是和你们一同成为永生不死之人,这都是我心甘情愿选择的结果。”
      “可是科诺伊,我和你不一样,我是业都的国王。”
      我曾无数次设想过,如果当初没有那一份正义感,没有那一份为了拯救库恩而不惜一切代价的孤勇,结果是否会不一样。然而再给我一次机会,面对那样的库恩,我真的能置之不理,让他一生都被诅咒所束缚和折磨吗?
      “那个……我不懂什么大道理。”科诺伊抓了抓头发,坐到我旁边,“反正在我看来,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不管经过了多少年,就算现在的你想法有所改变,但卡巴内大人还是卡巴内大人,你是连受伤的小鸟都不会见死不救的人,这一点从来都没变。我相信库恩先生也是这么想的。”
      我顺着科诺伊的目光仰望,刚好可以看到伫立在远处桥上的身影,即便隔着遥远的距离,我知道桥上的人也在看我。
      “或许,我也该去寻求一个结果。”
      地下河于我的脚下潺潺流动,永不停息的水流日复一日穿过这座暗无天日的城,麻木地观察着被夺去了死亡而不得不永远停滞在这里的人。
      我来到桥下,抬头与库恩对视。这一次,谁也没有移开目光。
      我还是没有对他说出一句话,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他,想要把这五百年来错失的一切,通过这短暂又漫长的凝视悉数弥补回来。
      然后,再义无反顾地走向通往地上的路。
      “卡巴内!”
      我停住离去的脚步,回过身,接住了从桥上抛落的一朵白色小花。
      “我会等待我的英雄,凯旋归来。”

      我忘了我有多久没当一个英雄,只记得当我踏过方舟上的尸体,为利贝尔和阿鲁姆争取时间,去迎战据说是人类最强时,实质上也只是个渴望利用战斗来宣泄的怪物。
      疯子和怪物的战场,连空气中都飘满了血腥的味道。维达一边怒骂一边用他的巨镰砍向我,我看见自己喷溅的鲜血和断掉的残肢,甚至还有掉落的内脏,却犹如感受不到疼痛那样,借着这副不死之躯不断地厮杀、重伤、愈合,再爬起来厮杀,直至再也无法动弹。
      我输了,但我觉得很痛快,前所未有的痛快。
      原来被重复杀死是这般感觉。
      被鲜血浸透的眼前浮现出库恩的脸。我忽然无比想念他的声音,想念他的吻,想念他身上的温度。
      我此生唯一守护了千年的人啊……多么希望他就在身边,让我可以用尽毕生的力气去好好地拥抱他。多么希望我不是国王,他也不是过去的天子,我们只是卡巴内和库恩,两个平凡的、渴望获得幸福的人。
      温热的泪水滑过我的脸,冲淡了我眼中的血红,也让我明白了一件显而易见的事。
      我站起来往外走,库恩和科诺伊还在地下城等着我,我必须回去。循着阿鲁姆的哭声,我找到了仅剩下一口气的利贝尔。
      天子的诅咒还是无法解开,轮回看似无可避免。利贝尔有着一颗坚韧强大且无所畏惧的心,他是属于这个时代的英雄,实在不该就这么死去。一旦我出手去救利贝尔,阿鲁姆身上的诅咒也会随之消失,代价是他们将成为我和库恩一样的活死人。
      可是库恩说过,也许他们和我们不一样。
      我相信阿鲁姆的意志,也相信利贝尔能够创造一个新的世界。所以,我最终把选择题抛给了阿鲁姆。
      我已经做好了施放咒术的准备,而阿鲁姆还在犹豫着。
      我低头望着自己颤栗的双手。相隔千年,在那道可怕又可恨的咒语即将被重现之时,我竟无端产生了很难说是好还是不好的预感。
      我没有问库恩,如果我回不来的话,他要怎么办。如果死亡回到了我身上,那库恩和科诺伊也会一样吗?没有我在身边的他们,是不是也能释然地笑着离开这个世界呢?
      一定会的吧,因为我也一样。只是对于库恩,我终究还是有遗憾,遗憾那句没有说出口的抱歉,遗憾无法在离开这世界之前再见他一面,亲口告诉他那件我刚刚才弄明白的事情——
      我爱他,爱了很久很久。
      阿鲁姆作出了他的选择。
      我抬起头,恍惚中有鸟影掠过,是那只被我亲手救起的雏鸟。它盘旋着,吱吱喳喳地叫着,似乎在说,它会把我的话带到。
      从方舟往外看,明净的天际一览无遗。鸟儿嘴里衔着白色的小花,挥动翅膀往下界飞去。
      我看到了库恩守在我归来的路口。
      “卡巴内,你回来了。”
      “是啊,我回来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一织陆(死舞)】雏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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